第18章 红雾4

玻璃从早点不同的香味辨别得出,最先端上来的是油条,油条的脆香像虫子一样直朝她的鼻孔里钻。接着她闻到了豆浆的清香。玻璃有了一种过年的感觉,她是感受到了年的味道。每年过年,妈妈都要做很多的豆腐,而做豆腐时,玻璃都能喝到清香的豆浆。妈妈在过年时总是那么的慷慨而慈祥。妈妈端过一碗豆浆给玻璃,说,吃吧吃吧放开肚皮吃,管够。妈妈还会给奶奶也盛上一碗。妈妈还说,今年多打一点豆腐,做成干豆腐,等你爸回来了带走……孩子,吃吧。银珠说。

玻璃感觉得到银珠关切的目光像温暖的春风。

玻璃想到了奶奶常说的话,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玻璃想起就在昨天,她吃了那个老头的棉花糖,结果就被老头骗到家里关了起来,又被一个陌生的女人背走。玻璃咬着牙,她在努力和早点的香味抗争,可是银珠轻轻的一声叹息让玻璃的防线土崩瓦解。银珠只是叹了一口气,将一根油条塞到了她的手中。玻璃想,我只吃一口,就吃一口。于是玻璃就吃了。而且不只吃一口,她一口气将两根油条吃了下去,又吃了一个卤鸡蛋,再将豆浆喝得干干净净,还伸出舌头舔干净了碗上残留的豆浆汁。

玻璃听到了银珠的笑声,银珠的笑声在玻璃听来是那么的亲切而熟悉,却又那么的久违。

妈妈~~~

吃完早点,银珠又将玻璃背在背上。离开早点摊,玻璃听到了早点摊的老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玻璃似乎听到了自行车胎放气的声音。

银珠背着盲女玻璃走进了三十一区。

三十一区的人没有看见她和玻璃,他们只看见了一片更浓的红雾从巷子里弥漫了过来。红雾涌到了纸货铺的门口。

纸货铺的老板马有贵,昨晚在门口守望了一夜。他在三十一区淡淡的红雾里失魂落魄号啕大哭,于是三十一区的人都知道银珠离开纸货铺了。三十一区的人早已习惯了马有贵的这种哭诉,他们对于马有贵这种千篇一律没有丝毫新意的哭诉厌恶之极。得不到劝慰的马有贵于是呆呆地木在纸货铺的门口,像一截立在门口的朽木桩一样立了一整夜。

在这个清晨,马有贵最先看到一片红雾,他正在感到惊奇,红雾像潮水一样涌到了纸货铺的门口,并且停了下来,马有贵还在发呆,却意外听到了红雾里传出银珠的声音。银珠的声音显得疲惫,但却透着喜悦。

马有贵,快帮我把孩子接下来。

红雾。马有贵说。

什么红雾?银珠问。你一大清早在发什么癔症?

血。马有贵低叫了一声。他看见了银珠和玻璃的浑身上下像在红雨里淋过的一样。

马有贵接过了伏在银珠背上的玻璃,像接过了一片忧郁的云。马有贵的忧郁在这一刻更加的深重了,他感觉到了他的好子日正在飞速地离他远去,他听见了好日子离他远去时在空气中发出的咝咝声。

马有贵并没有再多问什么,比如银珠昨晚干什么去了,比如这个孩子是从哪里找来的,比如把这孩子背回家来干什么,比如她们身上的血迹。

银珠并未就她们身上的血迹作出任何的解释,于是关于她们身上的血迹的来源,以及那一晚上的经历,就成了一个谜。直到后来银珠被绿衣人带走,这个谜的谜底也未能解开。银珠牵过了玻璃的手,银珠说:孩子,这就是你的家了。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爸爸,我就是你的妈妈,你知道吗?我们会比你的亲爸爸亲妈妈对你还要好。

爸爸?妈妈?

玻璃明白了,这里将是她的新家。她有了新的爸爸妈妈。可是玻璃并没有叫出爸爸和妈妈来。这多少让银珠有些失望。银珠吩咐马有贵,说你抱抱孩子。

马有贵并没有听从银珠的吩咐去抱玻璃。马有贵一把将银珠拉到了门后,马有贵压低了声音说:银珠你这是怎么啦,你疯啦?我知道你想要一个孩子,可是咱们可以领养一个健康的孩子。领养一个孩子为啥?将来我们老了有个依靠,可是这个盲女孩,连自己都要人照顾。再说了,这孩子我不喜欢,阴阴的,怪怪的。我看见她,心就揪了起来。我总是很担心。再说她都这么大了,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马有贵有再多的理由,都无法改变银珠的决定。银珠说:你担心什么,我告诉你,我就喜欢这个孩子。我第一眼看见她,我就说,就是她,她就是我前世的孩子。银珠没有告诉马有贵,她看到银珠,就会想起她的第二个男人,就会想起她生命中唯一的一次爱情。

马有贵和银珠边说边朝玻璃张望着。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声音虽低,玻璃却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朵里。玻璃也不喜欢马有贵,他的身上有一种让玻璃感到忧心忡忡的味道。玻璃于是伸手去口袋里摸她的那块碎玻璃。玻璃的手摸了个空。玻璃感觉她的心一下子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了。她隐隐地记得,她昨晚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她被一条大蛇死死地缠住,蛇越缠越紧,她拼命地叫,可是她叫不出声音来,她感觉到呼吸困难,她的手就到处乱抓,她就抓到了一块锋利的碎玻璃,她用碎玻璃狠狠地划破了大蛇的脖子,大蛇的身子软了下来,像一块面团,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去抱抱孩子。银珠在命令马有贵。

马有贵极不情愿地朝玻璃走了过来。

叫爸爸。银珠说。

玻璃感觉到一片潮湿的气息朝她压了过来,她朝后连退了几步,将身子躲在了银珠的身后。

别怕,孩子,他不会伤害你的,叫爸爸。

银珠又骂马有贵:你不会说些好听的话哄哄孩子?看你这样子,哄孩子都不会哄。

马有贵一脸的不自然,他很勉强地笑了,说,叫爸爸。

叫爸爸~叫爸爸~叫爸爸~叫爸爸……

很久以后,玻璃的梦里总是回响着马有贵那阴沉的声音。

爸爸!~~~~~~~~玻璃每次都会从梦中惊醒过来!

而这时的马有贵,正在另一张**坚韧地磨牙,玻璃却偎在银珠光滑而温暖的怀抱里。自从玻璃进入了纸货铺之后,马有贵就被银珠打入了冷宫,她再也没有了和马有贵努力制造一个孩子的兴趣。马有贵在夜晚的磨牙声无法将睡梦中的银珠吵醒,而只要玻璃翻一个身,银珠就会惊醒过来。于是在这个冬天余下的时间里,三十一区的寒冷一天比一天变本加厉。银珠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她像母鸡护小鸡一样地护着玻璃。于是在这个冬天,银珠落下了一个咳嗽的毛病,而且在很长的一段的时间里,她的咳嗽一天也没有间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