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计划进行到了最重要的一步,我要假扮成菲利普走出这栋楼。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怀疑,我必须乘电梯下去。我和菲利普一点也不像,身材差别也很大,守卫和护士很容易就能把我辨认出来,如果玛丽这时候在外面,事情就会变得更麻烦。但我不能老呆在房间里耗时间,菲利普最终会醒过来的,于是我屏住呼吸打开了房门,一股寒气迎面钻进了我的衣服和裤管里,我似乎嗅到了自由的气息,关上门后,自由气息更浓了,仿佛在催促我赶快离开这里。我把头稍稍埋下去了一点,把手**了衣兜,我明知道这不是菲利普的习惯,但还是这么做了,至少,这样能避免护士和守卫直接认出我来。另外,那些人以前没见过菲利普,这也增加了我成功的几率。
我畏畏缩缩地向大厅走去,就像和爱人约会一样,走的过程中我的心在狂跳,但还是压低脑袋,迈着大步,努力装出菲利普惯有的轻松。大厅里有一个护士坐在柜台后,那是另外一名护士,脸上长着明显的雀斑,但是看上去性格似乎要开朗些。她看到我,先是怔了一下,好像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就咧开嘴笑了起来。“菲利普先生,要走了吗?”我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但看到她灿烂的笑容,我的心似乎也放下来了点。我点了点压着的头,继续朝电梯走去。守卫懒散地坐在那里,歪着脑袋,好像懒得理睬任何事情。不过他还是看了我一眼,在他目光如鹰般射向我时,我被吓了一跳,因为恰好在那一时刻,我的脸正对着他。他迅速站了起来,我耳旁掠过嗖嗖的风声,他的体型是我的两倍,我几乎不敢呼吸了。我以为他认出了我,但他只是转过身按下了电梯按钮,然后又坐下了。电梯铃声响了,“这边走。”他浑厚的声音在喉咙深处打转。出于礼貌,我也朝他点了点头。
电梯是最容易对付的一关,我只要站在女侍应背后就好了。只是进电梯时,她神秘地看了我一眼,露出了诡谲的笑,这很让我摸不着头脑。我以为是她认出我了,但她又没有揭穿我,所以我只得排除这个猜想。随着电梯的下降,我的成功逃离似乎变得触手可及。电梯中途停了很多次,我却一点也不着急,病人、病人家属和调皮的孩子鱼贯而入,他们把我挤到了角落里,避开了人们视线的关照,这让我很舒心。又因为我是在一楼停,所以不用担心人太多出不去的问题。
电梯下降过程中,一个被人们围在中间的小孩把含在嘴里**的棒棒糖掉到了地上,他可能只有五六岁,正值调皮捣蛋的年龄。他弯**准备把棒棒糖捡起来,大家看笑话似的看着他,因为他显然要把棒棒糖重新捡起来吃。
这时,一个穿着条纹状薄毛衣的圆脸男人大声说:“别捡!”
“为什么,爸爸?”
“地上有脏东西。”
“脏东西又能怎么样?”
“你爷爷就是因为吃了掉在地上的脏东西才住进医院的,要是你不想在嘴里和鼻子里插上那些管子,那就按我说的做。”
小男孩做出夸张的恶心的表情,他使劲踩了踩地上的棒棒糖。大家都笑了。
听着这些,我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回归到了现实世界。癌症似乎已经被我排除在了现实世界之外,因为我想,如果弗吉尼亚没离开的话,我感觉我能回到以前的生活。
有一个中年女人问男孩父亲:“他爷爷食物中毒了吗?”
男人无力地摇摇头。
一个长发青年说:“他得的什么病?我爷爷得的是老年痴呆,太可怜了。”
男人叉着腰无奈地说:“肝癌,医生说活不长了。”话一说完,大家都不说话了。
小男孩还是兴致勃勃地踩着地上的棒棒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这时候,电梯门随着铃响而打开了。尽管大家都会出去,但我像在赶一件重要事情似的把堵在我面前的人挤到了旁边,在面带怒色的人们的注视下,我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医院像一个巨大的社区一样,每一个病人就是社区居民,共享医院的公园、运动设施和娱乐设施,住院大楼只是其中的一栋建筑而已。我出了住院大楼,走下台阶的时候,我仰头向后望了望,看见几只灰鸽子盘旋在顶楼的窗户周围,推开了一半的窗玻璃映射出铅灰色的云朵,看上去一切都风平浪静。想到这些,我加快了脚步,趁菲利普还在沉睡,我最好踏出医院的大门,否则我很有可能被他们抓回去。台阶底部的角落里有一个颜色鲜艳的分类垃圾箱,像是在提醒**人不要乱扔垃圾,我在垃圾箱旁边停住了。想了一会儿,等到和我搭同一次电梯的人们慢悠悠地走到我前面,我从裤兜里缓缓拿出菲利普那部黑莓手机,把它像扔垃圾般扔进了标示着“不可回收垃圾”的垃圾箱里。我本来没想这么做,是垃圾箱提醒了我,我不确定这部手机有没有定位系统,因此扔掉它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在这个庞大繁杂的社区里穿梭,住院大楼离医院大门有一段距离,我还不清楚其中的**线,尽管已经住了一次院,但那时的脑袋才从昏迷中回到现实,记忆已经遗忘了。跟在那些笑容满面的已经康复的病人背后,我才出了医院大门,又是第一次出院时那个可疑的场景,凄凉而落寞,仿佛我已经与外面这个喧闹的世界无关。在这之前,我一心只想着追随现实,回到近在眼前的生活,但一切都来得太快了,我还没想清楚下一步该做什么,这个时刻就已经来到了。我本能地往家的方向走去,却不知道现在那是个危险的地方,我不知道菲利普还能睡多久,不管怎样,公寓肯定是他们第一个搜查的地方。我固执己见地认为,他们的速度不会比我快,而我现在最渴望的就是归宿感,只有家才能给我这种感觉。在家里,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想起弗吉尼亚,就能感觉到幸福。
为了让自己看清楚街道和**口,我戴上了眼镜。我根本没想到,我看到的是我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东西,这东西能把我带回不幸和绝望。我很确定我看到的。玛丽在向我走来,就在通往我家的那个**口上。我现在才想起玛丽,因为她当时没出现在走廊和大厅里,逃离带来的兴奋让我把她忽略了。我不知道她看到了我没有,因此我迅速低下头,把眼镜摘了下来,塞进了衣服口袋里。碰面是在所难免的,如果我现在转身走向另外一个**口,只会引起她的怀疑,我只需要昂首挺胸地穿过那个**口,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目光。
我还是时不时地看了玛丽几眼,我们两个越来越近了,我没办法把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我太慌张了。就在我们擦肩而过的前一刻,玛丽倒退了几步,然后停住了。我也停止了行走,没有看她,反而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慢慢把游离的目光移到玛丽的脸上,这张圆圆的胖脸上没有我想象的严肃而冷酷的表情,仍然是玛丽一如既往的和蔼。“把眼镜戴上,这样可看不清。”她眯着眼睛对我笑,用手指着我的左边衣兜,那里面装了些钱,因为当时太慌张,藏起来的眼镜露了一半出来。
“这样容易掉出来,还有被偷。”
我狼狈地戴上了眼镜。
我当然是被认出来了,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也没有任何惊讶。每个人,只要稍微打量过我和菲利普,都能分辨出我们来,因为我是个亚洲人,而菲利普是个白人。相反,我现在惊讶的是那层楼里面的护士和守卫,以及那个女侍应,他们都至少看过我一眼,然而他们却没有把我认出来,让我这个对伪装一窍不通的教授从戒备森严的隔离区里逃了出来。
“你好,玛丽。”也许是因为觉得理亏,所以我把话说得很客气,因此疏远了我们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