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惆怅

我们科里的头,都爱欣赏自己。刘科长喜欢欣赏自己拍的照片。徐副科长喜欢欣赏自己写的字。刘科长的照片不咋的。徐副科长的字,确实叫字。无论是钢笔字,还是毛笔字,在整个县机关里,天字一号。毛笔字学过帖,钢笔字也学过帖,钢笔字学过周克舒的钢笔行书。两年一学,周克舒的帖都不成帖了。街上许多单位的牌子,都请他写。字写出来,有钱的单位,就用电子发光器做成灯光字,装到楼顶上,一个字,就能红了半条街。晚上,徐副科长有事没事,也喜欢到街上走走,让字的红光,照自己的脸。

领导人的报告,办公室主任们写好了草稿,都是送到秘书科来,请老徐抄。他抄的字,头头们也喜欢看。有时候,报告不经过他的手抄,到了头头们手里,往往也是批回来:请老徐重抄一遍。

他每每总是抄得极认真,极投入。领导看得起你字,就是看得起你人。每次抄这种字,跟练书法一样,一字不苟,一笔不苟。字要写得好,也就写不快。

实际上,以前说的多快好省的事,是很难做到的。往往,一篇三五千字的东西,都得抄一个白天,还要得带一个通宵。有时候,领导快上会了,讲稿还没到手。碰到这种情况,领导很着急,办公室主任很着急,老徐也很着急。

这么一急,就急出别的办法来了。秋天,办公室给秘书科要了两个本科生来,一男一女。男大学生学的文秘专业,女大学生学的电脑专业。把他(她)们要到秘书科来,主要是为了实现办公自动化,改变党政机关原始办公模式,逐步跟高科技接轨。

办公室就给科里配了电脑、打字机。主任们的稿子写出来,就交给电脑上的女大学生打。女大学生的手很白很细,像几支白玉箸似的,眼看着稿子,手,不停地在键盘上敲。敲敲敲敲,一篇稿子很快就敲出来了。敲出来的稿子,送到领导那儿,领导再打回来请老徐抄。

日子一长,老徐就莫名地生出一种失宠感和危机感。在机关里干了二十几年,就因为写得好,才得到领导赏识。如今,这手好字被电脑代替了,确切地说,被那个敲电脑的丫头片子代替了。一个四十开外的半大老头,将来还靠什么得到领导的好感?于是,老徐就放出风来,攻击电脑,攻击那个丫头片子。说电脑打的字,是死字,老宋体,难看死了。人写的字,带有一种灵性,是一种艺术品,具有艺术生命力。

那个女大学生听到了不服气。说,电脑也具有与人一样的生命力,它什么都会干的。小东西极聪明,还会下棋,国际象棋大师还下输了呢。

老徐不信,说女大学生吹,电脑会下棋,电脑会写行书吗?写出来我看看。

女大学生说,何至会写行书,我的电脑会写十多种字体的,我让它写什么,它就写什么,你说行书吗叔?好。小姑娘说着,手在键盘上三下两下一敲,一份漂漂亮亮的行书文稿,很快就从一边的打字机里吐出来,比老徐手抄的好看多了。

老徐看得傻了眼,日鬼哩,咋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