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购作家

走进编辑部，就有进局子的那种感觉。见到每一个编辑（哪怕不是编辑，大字不识一个的扫楼梯的）他都要给人让路，叫老师好。

那个胖胖的编辑，人很和善，坐在稿堆后边看稿，看不见脸，只看见光光的头顶。送稿的小伙走进门，就连忙站起来，给送稿的小伙倒来一杯水。笑笑，接过他手里那把纸卷卷，拿到桌子后边去看。

送稿小伙就将那杯水平平地放在两腿间 ，不喝。眼看着脚上那双快要顶出脚趾的破解放鞋，静静地听胖编辑“哗！哗”翻纸声。

听声音，送稿小伙知道，胖编辑没认真看，认真看，没这么快。

胖编辑确实没认真看。他无法认真看。十几万字的纸卷卷，一会就翻完了。

“老师，能发表吗？”送稿小伙大胆地问。

胖编辑停了一会，说：“能不能发表，这要看你改的潜力有多大。稿子不是写出来的，是改出来的。一个作家不是写出来的，也是改出来的。”

“这么说，不能发表吗？”送稿小伙很失望。

胖编辑仍很温和，说：“现在不能发表，不等于将来不能发表。你的稿子，每一页上有七八个错别字。你的语文知识好像不太扎实。你懂我的意思吗？”

送稿小伙彻底失望了。说：“我懂，你是说我水平太低，不是当作家的料，对吗老师？”

“也不全是。作家虽然不都是科班出身，但基本的文化水平还是应该具备的。我仅仅认为你现在还不适合当作家。有一个哲学家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在一万个人当中，有十个科学家，十个经济学家，或者十个总经理、董事长，这一万个人的日子就会好过多了。如果一万个人当中，有十个作家或者十个诗人，这一万个人会越活越糊涂。我想，你也可以去做一点小生意，先解决自己温饱问题，然后再考虑当作家。你说对吗？”

送稿小伙走了。送稿小伙把稿子也带走了。送稿小伙走后，就没有再到编辑部来过。因此，胖编辑感到很后悔，悔不该当着面对人家说那些很伤感的话，要是他一时想不开，怎么办？

这事，一过就过了好几年。胖编辑快退休了。

这天，胖编辑突然收到一封广告信：

“我公司为了进一步弘扬祖国文学事业，自即日起，大量收购作家。凡具有市级以上作家协会会员资格的作家，均可报名。经专家检验合格者，将成为我公司常年合同制作家。合同期内规定创作的作品，凡达到出版、发表水平者，一律由本公司负责出版。”

现在的球广告，要多混蛋有多混蛋，你说这种广告，看了让人生不生气？什么不好收购，偏要收购作家，作家再不值钱，他毕竟是人，也不是生猪，不是鸡蛋，咋能明而公之地向社会做起收购来呢？

胖编辑气过后，想，妈的，这广告上有电话，有地址，何不去看看？自己写了多年却没钱出的那部长篇，放在抽屉里也是叫虫咬，不如拿出去碰碰运气。

胖编辑拿着那张广告纸，找到那个收购作家的公司。

公司里的一个小姐很客气地接待了他。说他们是一家刚开张不久的公司，公司主要经营作家。

胖编辑听了这话，又气得一阵哆嗦。不凉不热地说：“你们经营死的，还是经营活的？”

那小姐听了，一笑，说：“先生您真幽默，我们哪能经营死的呢？当然是经营活的喽。”

“活的要饭吃，你们用什么给作家饭吃？”

“这个，我们总经理早就筹划好了。没这个经济实力，他也不会出广告，对吧？”

“你们总经理在哪，我要跟他当面说。”

“我们总经理出去有点事，马上就回来。”

话音刚落，只见一辆黑色豪华桑塔纳停在公司门口。车门一开，走下一位非常入时的小老板来，棕色西服，棕色眼镜，棕色皮鞋。进了屋，把眼镜一摘，差点没把胖编辑惊晕过去——他就是曾经到编辑部送稿的那个乡下小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