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殇
早晨,我在房里练琴。看见窗口走过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这人似乎在哪见过?对了!那年中秋节文艺晚会上,唱《北京大碗茶》的那人!一个大歌唱家,咋到我们这个小城来了?
下午,学校没课,我一个人在家做题。忽听有人敲门。我问:“谁呀?”
敲门人轻声地说:“我是前面楼上的。刚搬来。想跟你们家借个扫把,行吗?”
开开门。正是早晨看到的那个大歌唱家。她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就说:“我叫洪贞贞。刚搬到前面楼上。”
洪姨收拾好房子,接着,就从火车站那儿往前面楼门口拉家具。那架钢琴好重,压得七八个民工小伙站不起来。我从楼窗向外看,心里好着急,觉得大伙应该去帮着抬一抬才对。可两栋楼上的人,都那么无动于衷。我敢说,绝对不是我们一家认识洪姨,许多人都从电视上认识她,都爱听她的歌,为她鼓掌过,为她倾倒过。这会,咋都跟路人似的?
第二天早晨,忽听一阵悦耳的钢琴声,从窗户飞进来。意大利民歌《拉姆斯》。是洪姨弹的吗?棒极了!我连忙起床:“妈,我出去听会儿琴好吗?”
妈妈很明确地反对我出去听琴。说:“出去听啥琴?弹你自己的行了。”
“哎呀!你听对面楼上那大歌唱家弹得真是棒极了哎!”
“什么大歌唱家小歌唱家?这种人,一阵红过去就过去了。旧社会,这种人就跟妓女差不多。”
妈妈说这话让我感到很吃惊,她以前看到洪姨在电视里唱歌,是那样赞美她呀!
一会,妈妈喊爸爸出去晨练。我就偷偷地溜到前面楼上,我很想看看洪姨的那架钢琴。
这时,洪姨正弹到《拉姆斯》的最**。她的情绪完全投入了!整个人都置于浓烈的音乐氛围之中。只见她微闭着双眼,屏着呼吸,让那十个纤细的手指,在琴上跳跃着,顷诉说着。一会儿,轻音如丝,如泣如诉。一会儿,訇涛巨浪,排山倒海。一会儿,幽谷飘香,细雨蒙蒙。一会儿,阳光灿烂,春莺百啭……天!钢琴在她手下,竟变成如此轻盈,如此磅礴,竟能创造出音的涵谷和高山来!
“嗳姆啪罗喔……”在那美妙的音乐旋律中,我竟情不自禁地突然冒出一句,我自己吓了一跳。
洪姨也吓了一跳。马上转过身:“哟!是你呀?进来进来!我的小客人。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早到我这儿来。太好了!我觉得好寂寞,好想有个人说说话,欢迎你经常到我这儿来,好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梅小萤。我练琴都一年多了,总是练不好。阿姨,你弹得真好,可以教教我吗?”
“好的,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教你都可以。”她十分热情,马上在琴上给我讲指法、坐势、听力、以及情绪什么的。她一边讲,一边做起动作,比我妈请的那个钢琴老太可爱多了。
我和洪姨正说着话,忽听妈在楼下喊我。
我从窗口探头对下边看看,几个阿姨正跟我妈窃窃私语,她们叫我妈不要让我跟这种人在一起。不让我跟“这种人”在一起,爸爸妈妈以及整个楼里的人,意见几乎是一致的。每天除了上学,我被看得紧紧的,坚决不准我到洪姨家去。
一连两个多月没见到洪姨了。今晚,社区搞联欢。爸妈去参加舞会。我看前面洪姨家的灯还亮着。我就去看洪姨。
我轻轻地敲门。洪姨好像知道是我,大声问:“萤萤吗?进来,门没关。”
洪姨躺在房里**。灯光下,她的脸似乎有些发白,没有先前那样动人。
“阿姨,你吃饭了吗?”我慢慢走到她床前。
她轻轻地说:“好几天不想吃了。就想你来说说话。昨天,医生给我做了检查。”说着,转身从床里边拿出病历卡给我看。“大夫说我并没什么大毛病,只是要注意休息。可这些日子,我总觉得浑身疼得很。我在想,大夫为什么不告诉我病因呢?其实,大夫不告诉我,我也知道自己不是好病。这也没什么,死,对一个已经活得很累的人来说,倒是一种解脱,真的。”
我接过她的病历卡,看到诊断栏里有AC两个字母。记得老师在卫生知识课上讲过,“AC”是癌症的代号。顿时,我的心里好难过。
洪姨很累的样子,对我看看,笑笑说:“不要难过孩子。我这一辈子,受过苦,也风光过。我现在最想的,就是想有个安静的家。想领养个女儿。”洪姨顿了顿,又说,“萤萤,你能给阿姨搂一搂吗?只搂一次,我会很高兴的。”
我有些不大好意思。
洪姨抓过我的手:“好孩子!阿姨太喜欢你了!也许我们是前世有缘吧!”洪姨在我耳旁轻轻地说,“能叫我一声妈妈吗?”说着,一把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热热的泪水,就从我肩上往下润。
“妈妈!”我一喊出声,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对我看了看,又一次紧紧地搂着我:“谢谢你孩子!我现在觉得非常满足!”停了一会,洪姨松开我,去拿过床里边的小坤包。慢慢地对我说:“萤萤,有件事,我想一定得对你说一下。”她从包里拿出个小本本和几张纸。“我自从知道自己得了这病,打算把这些都汇给香港的侄子。后来,我认识了你,就改变了主意,我想让你做我的遗产继承人。真的,我已经到法院做过手续。”
什么是遗产继承人?我一点儿也不懂。
洪姨看我愣着,又说:“这事,你一定得答应我孩子。你一定不要叫我失望和痛苦。也不要告诉别人。”她拉拉我的手,说,“听我的话,孩子,这里有好多钱,它已经法定属于你了。你拿去读书。一定要考上名牌大学。读研究生、出国攻读博士。将来当作家、当律师、当工程师。记住我的话,你将来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唱歌,不要当歌唱家。”
洪姨说累了,头上直出汗,嘴唇发抖,像要昏过去的样子。我吓得哭出声来,连忙拿过她的手机,给她叫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