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马西和狗

撵狗咧

狗跑啦

马西夹着铺盖卷儿

慢吞吞地从黄昏走过来

去给队里头的马三爷看草垛子

背后就有人指头戳捣着笑

都说马西和大白狗有了那事儿

老羊爷说他他亲自看到的

有天早上从他家走

看他把狗按在床头上

那狗纹丝不动

毛乐唤来大白狗

把省下来的馍馍喂它

狗亲昵地舔他的手

然后温顺地卧在他前头

夜晚常有些二球吧唧的土疙瘩

突然向草洞招砖头子

大白狗汪汪声地冲出来

二球们一哄而散

边跑边唱

马西——日狗

马西——日狗

老子日你老娘呢

马西和那狗都气呼呼地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最后的嫁娘

你是最后一个嫁出去的

背上一个难听的名字

——老处女种

那时你的辫子垂到屁股蛋儿上

甩在一群大队干部中间

甩在油菜花盛开的季节

你的身条儿鸡巴死撩眼

风言风语刮起阵阵黄沙

刮老你的颜色

说你和马老栓好过

还在磨盘村的南麦场里

钻过麦垛儿

你是最后离开那个村子的

我们这些比你年轻的

都先你而走了

有的打工有的嫁人和娶人

而你直到很晚很晚

还干着多年前那一角儿

听说你嫁到这个村庄

给个死了媳妇儿的老汉头子

当了二茬黄瓜

不知哪家瓦房是你的家

想进去坐坐

却又悄悄地走过

连狗都没叫一下

没手刘麻佬儿

刘麻佬儿吹着口哨

后头跟着大个儿羊

一摇一晃地走着

时而捡起土一个疙瘩

啪地打在树上

听说他是村里少不得的人物头儿

谁家有事儿要演电影或定响器

首先要和刘麻佬儿商量

不能越过他的门槛儿

中间自然有些油水

要不他吸烟的级别总靠前

没手的就走在我身后

他那一阵阵口哨儿

飘飘忽忽像天上的麻雀

吹得人直想用捡起个土疙瘩

啪地打中一个目标

忘了自己的手长在哪里

靠三娘

每人拉张烂席片

男人和孩子们都在大场里

边睡边说瞎话儿

忽然响起靠三娘的声音

他爹,刚那会儿你回家了没

没有哇,我啥时候回家了

他妈的,这是哪个杂种做的啵

靠三娘一拍屁股骂开了

给老子滚,破货,烂鞋

一回家靠三娘就挨了打

后来就传出骂娘的声音

大人们从骂声中听出了滋味

你一句他一句像是猜谜语

说是有人钻进靠三娘屋里头去了

黑灯瞎火把她给靠了

还弄得爽不拉叽的

靠三娘还当是靠三爷呢

大人们津津有味

小孩儿们听得晕晕乎乎

眼睫毛一沉就做梦去球了

第一个姨夫

姨夫推一辆牛铹车

上边放一只大箩筐

走街穿巷地吆喝

——称葱吧?要韭菜吧

白菜黄瓜,豇豆茄子

晌午头上刚好吆喝到我家

他总抓一把葱或芹菜啥的

没进门就喊,姐,晌午有菜没

妈总是留他吃饭

他也不客气

端起一大碗杂面条儿

呼噜呼噜地就喝了个精光

妈说再捞一碗撒

——不了,不了,饱了

又推起小车去卖菜

有回妈小声对姨说

你得想办法让他吃饱

他个子大,饭量肯定也大撒

听说姨夫是个有墨水的人

因为一句啥鸡巴话没说好

就被打下来了

后来姨夫死了

怎么死的我不知道

我只记得他喝杂面条儿

呼噜呼噜的声音

和那一对像牛眼一样的

大眼

再一个姨夫

给婆上坟那年

二姨说这回非走不可了

那边的日子难熬

人家给说了一家儿

堵河上玩船的

舅自顾自抽烟叶

半天不作声

姨收拾收拾起身走了

那人船上做饭

我到河沿捡破烂

他偷偷给我馍馍吃

姨给他生过香娃子

是个蛮好看的女娃娃儿

他随后就老了

常常发酒疯骂人

还喜欢往嘴里抹屎

我去看姨时

姨已去了深圳打工

他蹲在墙根儿晒暖儿

眼都懒得睁一下

一提堵河上的事儿

便呼的一声站起来

指着一旁插嘴的老头儿大骂

——你个老杂毛下过几回河呀

不服咱玩儿下试试

管你扑腾下就没影儿了

说罢又嘿嘿地哭起来

听说你爹在城里火葬了

二哥呀,出一辈子黑力

临死还叫人家一把火烧了

没哭完就一连声大喊

香娃儿,香娃儿——

我日他娘啊

你哥来了还不快下面条

老 姑

姑里头她是最爱模样的

头发梳得黑糊糊顺溜溜的

发卷儿盘得圆展展

出门先跺跺脚步

用手拉拉布衫角儿

走路直成一条线

每回给爷上坟

她烧罢纸就走

碰上爹只怯生生地叫声哥

爹的脸铁青着

听不清是否哼了一声

我说老姑咋不来咱家吃饭

妈说小孩子别打听事儿

长大就知道了

长大后去走姑家

见姑父是个挺老的老头儿

问他身体怎么样

他说吃了吃了,刚吃了

声音大得吓人

妈说那不是姑父

姑父早死了

老头儿是姑父他哥

那一群表哥表姐和表弟表妹们

至今我也没分清怎么喊

还有到底哪个是姑父

二 姑

二姑娘家走得勤

一来就是五六口子

个个儿大肚皮

邻居说我们屋的来了吃饭队

大娘人强嘴快

难听话不背脸儿

不管二姑脸上挂不挂得住

妈嘴上不说

心里也有些不待见

背地里说二姑这人没个脸

二姑能受话

不管啥话都能受

受不下伸伸脖子也咽了

临走该要要,该拿拿

宽襟大裤腰的难免藏藏掖掖

妈恼归恼,烦归烦

还是怜惜二姑命苦

上有婆子下有媳妇

老鼠钻风箱两头都受气

爷在世时还好说

爷一入土

二姑就来得稀了

这几年日子一松动

妈说一刀斩不断的亲戚

走姑家去吧

一进门姑就哭了

哭着哭着就不当家啦

浑身筛糠,嘴里念念有词

姑的婆子和媳妇们叽叽喳喳

——又遇见狗精了

喔呼,狗精你走不走

再不走用炮轰啦,放炮

我说你们都忙去吧

让俺姑好好歇歇

姑静静地躺在**

像个听话的娃娃儿

2007年8月于竹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