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看到梁雅冰,我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走,江南拦住了我:“进去吧。”
我怒了:“你干嘛?你是不是嫌我活得时间太长了?”
江南扶住了我的肩膀:“那你打算一直都这么下去?该说的还是说清楚吧。”
我试图推开江南:“少来这套!要是能说清楚我还用得着大老远上英国去?!”
江南的语气软下来,他抱住我,在我耳边说:“那你为了我,试试看,行吗?”
我不动弹了。我能说什么?只能说行。我真没出息,以前对程开没抵抗力,现在对江南没抵抗力。我张小树天生就是一个没出息的死丫头!
于是我进门了。
这俩人我都有一年多没见了,进门之后,我有点尴尬地点了点头,梁雅冰看了我一眼,孔建洲却毫无反应。孔建洲变化很大,好像一下子成熟了很多。他愈发像他老爸,眼神不再锐利,但是深邃多了。梁雅冰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漂亮那么精神,让我吃惊的是,她怀孕生孩子之后,身材也好皮肤也好,居然没有一点变化!
我强作欢颜地坐下,没话找话地说:“孩子呢?怎么没把孩子带来?”
梁雅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孩子?你成心找我晦气是不是?”
我本来就不乐意来,梁雅冰这么一说我更生气了,心说我也不该你的也不欠你的,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跟我耍什么臭脾气啊?!一拍桌子我就想站起来,被江南拉住了,他在我耳边小声说:“孩子流产了,咱们去英国不久的事儿。”
我一个没忍住,叫了出来:“什么?!”扭头惊愕地看着孔建洲和梁雅冰。
“真会装。”梁雅冰白了我一眼。孔建洲始终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我已经没心情跟梁雅冰叫劲了,我就知道她失去了她的孩子,她很惨。
菜上齐了,谁也没有动筷子。气氛很别扭,江南咳嗽了一下,说:“你们要都不说话,那我就先说。”他从兜里掏出了我的小说,“这书,你们都看了吧?”
看见那本书,孔建洲的眼睛闪了一下,但那光稍纵即逝,他的眼神又失去了神采。
“不管是什么误会,到了这个份儿上,都该澄清了。咱们还能再年轻多久?这么闹腾下去,有意义吗?”江南看着梁雅冰,“小雅,你和小树曾经那么好,你就真忍心亲手毁了她?”
梁雅冰不冷不热地说:“你怎么知道是我呢?诽谤谁啊你?”
江南也不辩解,接着说:“我知道你喜欢老孔,你们俩现在在一起了,你还想要什么?毁了小树,你有什么好处呢?我今天不是来跟你谈判的,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你真的非要毁了小树,大不了我们移民国外,不招惹你就是了。可是,真有必要这样吗?”
梁雅冰不说话。
江南又说:“小雅,我是男人,而且我跟老孔是好朋友,他的心思我最清楚。既然他选择跟你在一起,那就是要对你负责任,不会再对别人有非分之想。现在你这样,不但不能更靠近他,反而是把他越推越远。小雅,看着他从那么精神那么快乐的一个人,变成今天这样儿,你就不心疼?”
梁雅冰脸上的肌肉**了一下,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
“不管怎么说,老孔对你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他是隐忍也好,是责任也好,他总是跟你在一起了,照顾你,爱护你。他不是没可能彻底爱上你的。但是,如果你毁了小树,我保证,孔建洲永远不可能爱上你。”
梁雅冰彻底怒了,把手里的杯子往桌子上一顿:“我们俩的事儿用得着你来掺合吗?你算老几啊?”
一直都没说话的孔建洲往前探了一下身子,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冰冰,江南不是在掺合咱俩的事儿,而是在规劝。”我惊讶地发现孔建洲的声音在这一年多里变得淳厚动人,只是少了年轻人该有的朝气。
梁雅冰真的是很爱孔建洲,他这么一说,她脸上的愤怒和不屑全都消失了。
孔建洲说:“冰冰,江南很了解我。他说的对,都对。你如果一意孤行下去,对你对我对小树,都是没有任何好处的。你如果成功了,只会有一个后果,就是让我的心彻底死去,让我对你不抱任何希望。”
梁雅冰对孔建洲开口,语气很无力:“为什么早不告诉我?”
孔建洲用双手蒙住了脸:“你能听得进去我说话吗?这么久以来,你哪一天不是在怀疑我?我劝你停手吧不要再去闹了,你听过吗?我很累,不想再说了。要不是江南说为了小树不再有危险,我跟本就不会来,省得你回家又闹个不停。”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四个人谁都不说话。
许久之后,梁雅冰“哇”地哭了:“小树!你恨我吧!”
我被她给哭懵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她又说:“如果我不用手段,他就永远不可能跟我在一起,如果我不用手段,我就连他的人都得不到!与其什么都得不到,还不如得到他的人!可是我不知道,原来仅仅得到人,比什么都得不到还要痛苦啊!!”
我看看孔建洲又看看江南,他俩也跟我一样惊异无比地望着梁雅冰,不知道怎么办。
“我知道我自己不对,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是嫉妒你啊,你家庭和睦幸福,我却从小没有爸爸,我嫉妒你啊!你看,只要是为了你,他就肯来,却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话。你看江南可以为了你做这么多,但是,从来没有人为了我做过这么多事啊!!我的孩子没了,没了……我是报应啊!……”梁雅冰越哭越厉害,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我在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她比我还要脆弱。她比我还要害怕我被毁了,因为她不知道那个时候等待她的是什么。她不知道她爱的孔建洲什么时候就离开她,她每天过得胆战心惊提心吊胆。她的孩子没了的时候,肯定特别伤心吧?那时候她肯定也特别害怕,怕孔建洲因为孩子没了就不再跟她在一起。她受了这么多罪,是不是比我还惨呢?
我这边动了恻隐之心,那边又开始劝自己:她惨不惨也是自找的,你张小树招谁惹谁了啊?你同情她,她同情过你吗?她找人大半夜堵着你要欺负你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很惨呢?她大张旗鼓上网诽谤你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很惨呢?你可怜她?谁可怜你啊?
梁雅冰哭得趴在桌上:“小树,我……对不起……你啊……是我找人……截你,还好你、你没出事儿、我、我后悔啊……这么长时间,我、我没有一天不、不做噩梦,我、我受不了、受不了了……”
江南用脚碰碰我,示意该是我说点什么了,我心理斗争了一下,想了想我是该把她拽起来先煽两巴掌解恨还是安慰她别哭了。最后还是善良占了上风——我站起来,走到梁雅冰身边,拍了拍她的背,说:“别哭了,都过去了。”
梁雅冰猛地抬头,脸上本来精致的妆容这会儿都花了,眼泪满脸都是,我看着她,是真的心疼了。“你……不恨我?”
我坐在她身边:“以前恨。现在不了。你受的苦也够多了,我还恨你干嘛?”
梁雅冰又哭了,我想这么久以来她承受了太多东西,到了今天已然承受不住,她必须宣泄,否则她就不等我被她毁了就得先毁了自己。这些话,我想她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孔建洲说的。她想让孔建洲知道她的苦,从而原谅她犯的错。
看着梁雅冰耸动的肩膀,我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沸沸扬扬闹了这么久的事儿,就这么一顿饭就解决了?而且梁雅冰忏悔得这么彻底这么痛快,是不是有点儿让人费解啊?梁雅冰已经被我妖魔化了,我不敢再相信她,当初我就是太相信她了才落得今天这种下场。所以就算是她哭得这么楚楚可怜,我还是不敢相信她。
江南冲我招招手,带着我走出包间。“你是不是不相信她?”
“是。你要是我,你敢相信?”
“此前我跟老孔见了一面,聊了不少,是他叫我把你俩约在一起的,他说只有这样才能解决这件事儿。他说,梁雅冰早就后悔了,但是她没法罢手。她已经是个病人了,她自己很清楚。背地里她自己去看心理医生,但是不敢跟老孔说。今儿找她来,其实就是给她个机会后悔,你懂了吧?”
“你干嘛不早告诉我?”
江南郑重地对我说:“我要是早跟你说在这儿等着你的事他俩,你能跟我来?我把天说下来你也不能来啊!”看我皱着眉头不肯松口,江南弹了我脑门一下:“你要实在不放心,我给梁雅冰担个保,行不行?”
我噘嘴:“你拿什么担保?”
江南笑:“要是我错了,就让你变个小寡妇呗!”
“呸!”
等我和江南回到包间的时候,梁雅冰已经不哭了,孔建洲握着她的手,两人一副相濡以沫的样子,也不知道我跟江南出去的功夫他俩说了什么悄悄话了。我看着这俩人,明白过来,他俩是夫妻了,要在一起过一辈子。今儿这件事,我算是解脱了我自己,也是解脱了孔建洲。否则,这俩人不一定在未来闹出什么大乱子呢!孔建洲和梁雅冰,彼此折磨了这么多年之后,也该平静了。
虽然该解决的问题解决了,但是气氛仍然很别扭。因为无论是跟孔建洲还是跟梁雅冰,我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就算是冰释前嫌,我们也不可能像从前那么有说有笑的,更何况我们现在只不过是化解仇恨而已。
憋了半天,我终于说了一句人话:“吃饭吧,菜都凉了。”
梁雅冰附和:“我早饿了!”
江南端起酒杯,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说:“你们的婚礼我们没参加上,在这儿补一杯。哥儿们,嫂子,祝你们幸福。”
孔建洲望着我,我也端起酒杯,看着他的眼睛说:“小雅,姐夫,祝你们幸福。”
我看到孔建洲眼睛里掩饰不住的光芒和泪水,梁雅冰又哭了。我觉得这情景特矫情。像三流电视剧的三流情节。可是,这可的的确确是我货真价实的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