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我浑身哆嗦着点开了那条新闻。
那是转载的一个帖子,原贴在我红起来的那个网站上,有人注册了一个“张小树”的ID,写了一篇自白书。自白书里面用第一人成将我过去的历史一一交代,说我跟高中的好朋友争抢男友,最后弄得好友反目。说我在北京的酒吧后巷被人强奸,受到伤害后多亏得到朋友照顾,却在后来抢走了她的男朋友。说我在北京的公司里工作不如意,所以想到了追求总裁之子改变自己的地位。最后男孩子识破了我的真面目,终于回到女友身边。
自白书最后说:“这都是我应得的报应。我意识到这些之后,辞职飞赴英国留学,我希望国外的安然生活能够洗刷我的过去。但我还是无法忘怀。所以我写了那篇小说。请大家不要怪我,原谅我的年少吧。”
我坐在电脑前,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梁雅冰,就算是我躲到了天涯海角,就算是我渐渐淡忘了过去,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江南带着午饭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怎么了你?”
我指着电脑说:“我终于知道我的书为什么卖的那么好了。”
江南迅速看了一遍那条新闻,脸都青了:“她怎么还是不放过你?”
我没说话。孔建洲说得对,梁雅冰就是那种豹子一样的女人,她盯上的敌人,不要想活着走出她的视线,就算是侥幸逃脱了,她也要至敌人于死地。怎么那么不幸,她的敌人偏偏是我?我做错了什么?她几次三番地害我,难道就是因为孔建洲喜欢我?现在我好不容易好了一点儿,为什么她又来招惹我?还是用这种手段!
现在我就是浑身是嘴,也没法说清楚了,梁雅冰替我写的自白书我根本无法辩驳,她的话五句真话加一句假话,连从小就跟我认识的朋友都看不出来是假的,我去说,谁信啊!
我估计现在除了江南没人相信那些话都是假的,就连我爸我妈都得相信。太恶毒了!我估计现在梁雅冰要是在我面前,我得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不撒手,说什么也得让她告诉我我到底哪儿招惹她了,值得她这么大动干戈地祸害我。
江南憋了半天,说:“要不,你发个声明解释一下?”
我苦笑:“你要是不认识我,你能相信我的解释?我估计现在就连我爸我妈都不能相信我的解释。我能去跟人家说我其实是被强奸未遂?”
江南想说什么没说出口。我知道他是不愿意让我用这么直接的词描述我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坐了很久,午饭也没吃。
大概过了有一两个小时,我拿起饭盒说:“我饿了。”江南一把抢过来:“凉。”
他站起来端着饭盒去厨房热饭,我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说:“我其实挺佩服梁雅冰的,你不觉得吗?她用这个招数治我,我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啊!我比鱼肉还鱼肉呢我!我就想不出来这么高的招儿,江南你以后要是敢欺负我我就找梁雅冰给我支招儿,让你满地找牙!”说完我自己都奇怪,自己哪儿来这么多话,我怀疑我是回光返照,我即将被梁雅冰折磨死了。——你看,我早就说过,我跟叫“冰冰”的人相克,所有叫这个名字的都是我的梦魔!
江南把饭盒从微波炉里拿出来,递给我一把叉子:“瞧你这意思,还得感谢她?”
我埋头吃,含糊不清地说:“没准儿,要不是她,我的书能卖那么好?”
江南怒极反笑:“你还真能想得开啊!”
我咽下嘴里的饭菜,擦擦嘴说:“你说,当初梁雅冰干嘛要忽然抱着你痛哭?”
江南脸色一变:“提这事儿干嘛?”
“我是在跟你讨论梁雅冰这个人。也没追究你的责任,你急什么呀!”我吃完了,看江南还没吃,就回屋把他的饭盒拿出来也用微波炉热了递给他。“我猜她是肯定知道那天我去酒吧喝酒,而且她也知道你因为我喜欢那酒吧,把你同学约在那儿。我估计她指不定用了什么办法把你同学截在半路,好有时间跟你说那么多话。她肯定看到我了,所以抱着你哭。她想让我失去你,然后失去程开,最后失去孔建洲。”
“失去我?”
“没想到她勾引你未遂,”我一边洗碗一边笑,“她太低估你对我的革命感情了!”江南小口小口地吃饭,听我这么说,脸红了,我冲过去把洗碗的泡沫抹在他脸上:“江南你脸红什么呀!哎,我告诉你,梁雅冰要是知道我们俩现在在一起,非得从北京飞伦敦来把你抢走不可!你说她会不会干脆一刀把你杀了让我一个人守寡?”说完我自己愣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我满脸通红满手泡沫地往房间跑,江南在我身后大声喊:“小寡妇你干嘛去呀?”
回到房间我怕江南跟进来,反手锁上了门。我害羞得没处躲没处藏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那句话来了——怎么江南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这么重要了吗?
是啊,于我而言,江南已经相当重要了。去他的梁雅冰,去他的畅销书,见鬼去吧!我跟我爱的人在异国他乡活得很好,那些个破新闻破谣言根本影响不到我!我想它们有什么用?我想那些流言就会消失了吗?我还是学鸵鸟吧,把头藏起来,看不到就当作不存在了。
目前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至于今后如何,听天由命吧。
我打开门,看到江南站在门口,脸上还沾着泡沫。我站在门里,他站在门外。“你要是不顺心,等论文写完了我带你出去玩玩怎么样?咱们是去意大利还是西班牙还是去德国?”
我煞有介事地想了想:“去意大利吧。”
于是,出国旅行这件事犹如当初我留学一般被草率地决定了下来。江南的潜台词是:出去玩玩,忘掉那些烦恼。也许回来之后一切都好了。
这种逃避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我和江南对这件事只能这么办。我唯一庆幸的是我爸我妈不上网,否则看到那些新闻,不一定什么后果呢!
恍惚间我想起了程开跟孔建洲,不知道他们俩看到这些新闻会怎么想呢?程开还是会选择相信吗?孔建洲还是会选择维护我吗?结婚之后的孔建洲还好吗?他们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呢?程开跟陈冰冰还顺利吗?
原来,那一切,离我都那么远了。那么远,以至于我想追都追不回来了。
论文交上去之后,江南在我们到英国后的第二个秋天带我去了意大利。第一站,罗马。
江南最喜欢的女演员就是奥黛丽·赫本,非得要跟我重演《罗马假日》不可,第一项任务就是把我的长发剪成短发。我背着背包在广场上飞奔,说江南要是敢把我头发剪了我就跟他拼命。到了那个“真理之口”那里,江南把我的手放进去,我挣扎着要出来,可是力气终究没他大,还是被他将手塞进了那张嘴里。
“张小树,我现在问你,你爱不爱江南?注意,如果你说假话,手就会被至高无上的神咬下来。”
我知道那是传说,可我还是有点害怕。我这人想象力太丰富,我合计:万一这石头真被后人安上了什么测慌机器还有老虎钳子什么的呢?所以这会儿我一丁点都没想撒谎,抢着说:“爱啊!”
江南摁着我的胳膊,盯着我的眼睛:“神没听清楚,你刚才说什么?”
我刚想反唇相讥说他借着神的嘴巴戏弄我,江南又说:“不能撒谎啊,当心手。”
我咬了咬牙,心说反正也是要告诉你的,在这么个浪漫的地方说了也对我没坏处,日后回忆起来都浪漫得要死。于是我就小声嘟囔:“我说,我爱江南。”
江南一把把我拉进怀里,我的手也从那张“真理之口”中滑了出来。他说:“我也是。”
我把头埋在江南怀里一小会儿,温情的气氛刚持续不到30秒,我就说:“你也爱江南?”
江南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要追我的时候,我已经跑得远远的了。
我们在意大利玩的很开心,因为我懂一些意大利语,所以不会有交流上的困难。意大利的男孩子非常英俊也非常热情,不是有人说嘛,作为一个女人,如果你到了意大利一个星期还没被人非礼过,那你就要审视一下自己的魅力了。
我还真被人“非礼”过。
在佛罗伦萨一家卖皮俱的商店里,我们碰到了英俊得犹如马尔蒂尼一样的店主,那店主的眼波流转,一看就是个多情种子。他一直在跟我介绍店里的各种商品,在我们买下他的两件皮夹克之后,他说要做一个游戏。
他对江南说:“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好不好?”我把他的话翻译给江南听,江南点头。
于是他先向左转圈,再向右转圈,之后用左手蒙住左眼,再用右手蒙住右眼,之后放下手来,站在原地。江南照着他的动作一一做完,还是没弄明白他到底要干嘛。
“女士,该您了。”他说。
他转圈,我也转圈,他蒙上左眼,我也蒙上左眼;他蒙上右眼,我也蒙上右眼,还没等我放下双手,唇上已经被人吻了一下。我惊叫着放下手睁开眼睛,那个意大利帅哥正在看着我坏笑,并用纯熟的英语对江南说:“兄弟,你女朋友真漂亮。”
事后我问江南介意不介意,江南说:“被这么帅的意大利男人非礼,说明你魅力无穷!”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这么认为的,他这么说我就这么信吧。反正最后我在数码相机里没发现那个酷似马尔蒂尼的皮俱店店主。
的存款不多,所以只走了几个著名的城市。当我终于在威尼斯的歌剧院里听到正宗的意大利歌剧的时候,江南对我说:“没想到你的意大利语还真派上用场了。”我知道他这是在变相吃醋。他这是想起了孔建洲那年给我过生日煞费苦心准备的《蝴蝶夫人》。也难怪了,我对歌剧的喜爱,这么大只遇到过孔建洲这个知音,那年生日他为我煞费苦心我也的确非常感动,江南不可能不在乎这件事。
为了冲淡这种气氛,我跑到了剧院门口兜售面具的摊位,我拿了一只,对江南说:“送给我吧。”
江南刚要掏钱,我身边一个一直在打量我的中国女孩忽然问我:“Excuse me?Are you from China?”女孩英文说得很吃力,我以为她是因为语言不通遇到什么困难了需要帮助,于是和颜悦色地走近她说:“我是中国人,你需要帮助吗?”
“请问,你是不是叫张小树?”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会有熟人。仔细一看,这一身珠光宝气的富家女孩我从未见过,一丁点印象都没有。“我是。请问您是……”
女孩“啊”地一声尖叫:“我很喜欢你的小说啊!你看,我来的飞机上还在看。”女孩从背包里掏出一本《地平线之外》,“你能帮我签个名吗?”
我愣在原地。江南赶紧把面具的钱付了,拉着我就走,一边走一边回头解释:“小姐你认错人了,她不是这个写小说的张小树。”
走出好远,江南才停下脚步,我允自想着事情,没回过神来。
“小树,小树!”江南晃了晃我的手臂,“遇到Fans你是不是太兴奋了啊?合计什么呢?”
我迷茫地望着江南:“江南,我们尽力逃啊逃,可还是逃不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