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我的程序检测报告丢了。就在我即将给公司所有的高层领导做演示的当天上午。

为了这个该死的报告,我准备了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大家都在推测,如果我成功地完成了这个报告,也许我来年就会升职,成为一个小组的领导者。我还雄心壮志地准备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呢,结果,所有文件的电子文本和打印稿、连带我做好的powerpiont演示文件,全丢了。

我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同事们全都过来帮忙,七嘴八舌地问我:“Susan你是不是忘在家里了啊?”“Susan你是不是借给谁看忘还你了啊?”“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落在哪个饭店里了?”

我乱摇头:“不可能啊!昨儿晚上睡觉前我特地放在包里的!我就是怕丢,特意把我自个儿电脑带来了,可我电脑里头也没了那个文件夹!”猛然间,我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梁雅冰,一定是梁雅冰!在我们俩闹翻之前,我夜里赶这份报告,累了的时候都是她在帮我打字,文件存在电脑的什么地方她一清二楚。为什么文件早不丢晚不丢,偏偏今天早晨丢?我在公司的电脑硬盘前几天坏掉了,我还在跟梁雅冰抱怨,说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个时候坏,梁雅冰当时还叮嘱我一定记得把重要文件存U盘里一份。结果,我包里的打印稿和U盘全都不见了。不是她还有谁?

想到这儿,我抄起手机就给梁雅冰打电话,电话一通我便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梁雅冰悠然地回答:“是我啊!对了,你的文件已经进了碎纸机,还有你的U盘,我也已经帮你格式化过了。祝你好运。”她挂了电话,我攥着手机,牙齿格格作响。

同事们见我脸色发青,纷纷过来问我怎么回事儿,我苦恼地摇摇头:“没事儿,没事儿。”

“那你的文件呢?”

“丢了。彻底丢了。”

“那等会儿的报告怎么办?”

“不怎么办,听天由命吧。”

我也只能听天由命,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办法。二十多页的检测报告,三十多张我费尽心思做好的幻灯片,我光凭着记忆能记下多少?我那个报告做的可想而知。我甚至看到了孔建洲亲爱的老爸脸上极其失望的神色。

为了安慰我,中午孔建洲约我吃饭。我没拒绝,自己认为这顿饭理所应当,毕竟是他女朋友黑了我这一下。

我才几天没见孔建洲,这回面对面吃饭,我吓了一跳。这哪儿是孔建洲啊,孔建洲应该是那个情场浪子的样儿,一副养尊处优玩世不恭的样子,挑着眉毛扬着嘴角,永远都微笑。可是现在怎么了?无精打采像是谁欠了他十万块钱似的。

“怎么了你?听说上午做砸报告的是我不是你。”

孔建洲极其痛苦地望着我:“小树,我认命了,真的,我认了。我逃不出去了,她有了我的孩子,并且这事儿已经让我家里和她家里都知道了,两家老人都逼着我们结婚,她也死活不同意打掉那孩子。我……我骑虎难下。可是,小树,我不想把你也搭上啊!!”

我从未见过孔建洲那么痛苦的表情。不,不对,应该是绝望才对。我印象里的他,永远都是办法比问题多的人,什么事也难不住他,他一辈子都是乐观主义者,谁也别想让他皱眉头。可能是为了安慰他,也可能是为了安慰我自己,我开始笑:“得了吧孔主任,哪儿有那么严重啊,不就丢个检测报告嘛。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有孩子是好事儿啊,那可是你的孩子,难不成人家还能强暴了你?”最后这句话我说得非常小声,说完了我开始大笑。但是孔建洲仍然极其绝望地望着我,尤其是听到“强暴”这两个字之后。我的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气氛开始尴尬起来。

“小树,还有件事儿我得告诉你,那回在酒吧后巷……”

我心里一凛:“打住,打住!以后别跟我提这事儿,听见没有?”

“不是,我是说那几个人……”

“别说了!!”我大喊,餐厅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我,我降低了声调,“这事儿别提了,我不想知道是谁截了我,更不想知道是谁指使了他们,你懂吗?我不想知道,而不是我不知道!”

孔建洲眼中的神采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小树,对不起。”

我点头:“你是对不起我。如果不是你追求我,后来还真像模像样爱上我,我可能就没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对。”孔建洲万分沉痛,伏在桌上,竟然哭了,“我对不起你……”

我慌了。就像每次我在孔建洲面前哭他都慌一样。“你,你别这样啊,你看我也不是真怪你,我就那么一说,你怎么还当真啊……哎,我说你一大男人怎么这样儿啊……孔建洲我求你了,你别哭了成吗?”

孔建洲起身,低着头,用手里的餐巾擦眼泪,抬起头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我看了有些心酸。“小树,你走吧,我可以帮你找到一份其他的工作,在北京也好,去外地也行,总之你走吧。我不想你再因为我受苦。”

我乐了:“有那么严重吗?你们不都要结婚了吗?”

“小树!”孔建洲的眼中又出现了那种凌厉的光,“你太不了解她了,她是那种豹子一样的女人,看准了的敌人,不至于死地是决不罢休的。何况,她知道我心里有你,她是不会放过你的。”

“那你告诉她你不爱我爱她不就完了吗?有你这么实在的吗,把自己装进去不算,还把我搭上!”

“我要是能瞒住她还不瞒?我瞒不住!”

我傻了。原来小说里的话在我身上得到了验证:生活的残酷**裸摆在面前。难道说,我真的惹上了一个疯女人?她真的非要置我于死地,否则决不罢休?“你是说,她不会放过我?”

“她要毁了你,你懂吗??别傻了小树,离开她吧,我求求你了,我实在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受罪了!!”

“毁了我?”我觉得这不像真的,别人拍电影都没有这么拍的。梁雅冰这是一种病态吧?该直接送心理医生那儿治疗去,留着她就是祸害北京人民影响奥运开办。“为什么一定是我走?你就不能把她弄走?”

孔建洲痛苦万分地攥着拳头望着我。我看明白了,他是最无可奈何的那一个。他不能不认命。如果他早些接受梁雅冰的爱,也许她就不会变得这么病态;如果他没有当着梁雅冰的面一个一个地换女朋友,也许她就不会产生这么强的报复心理。孔建洲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所以他准备牺牲自己。

多么伟大!可是,为什么我要成为一个无辜的牺牲者?!

“好吧,”我妥协了,“我走。孔建洲,你,好自为之。”

这是我离开公司之前跟孔建洲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实在的,我很怕我们俩在吃饭的时候梁雅冰忽然冲进来再往我脸上泼一杯橙汁什么的,这么高档的西餐厅,我可不想丢人现眼。所以我尽早结束了午餐,回到公司写辞职信。

当我把辞职信递到王雪桌上的时候,这个喜欢打扮的老姑娘满脸笑容地拒绝我:“Susan啊,你年纪轻轻怎么心事那么重啊,不就一个报告没做好嘛,以后多的是机会!连孔总都没说什么呢,你那么往心里去干嘛呀!”

我笑笑:“王主任,我辞职,跟这次报告没关系。”

“哎呀,年轻人就是嘴硬!好了好了,别往心里去了,回去好好工作,来年有的是机会给你表现!”说着她把辞职信还给我,站起来要送我出门。

我很感谢她的好意——尽管这好意100%来自于总裁的授意,但我还是拦住了她:“王主任,我是真的要辞职。”

王雪停住了手里的动作:“为什么啊?”

“我要出国念书。”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孔建洲也就是让我躲到别的公司去,大不了去上海,她梁雅冰还能手眼通天翻遍全中国找我麻烦?我怎么一竿子把自己给发配出国了呢?我怎么想的呢我?

“出国啊?”王雪回到了椅子上,重新看我的辞职信,“上哪儿啊?”

我想了想,说:“还没定呢。”

“好吧,”她终于说,“这事儿我跟孔总商量商量。”

我冲她露出了一个最真诚最灿烂的微笑:“王主任,我一个小职员,辞职用不着劳动总裁吧?再者说,这事儿是孔建洲批准了的,我估计孔总也早知道了。”

王雪的脸上堆出了一堆皱纹:“哎呀小树,你说什么呢,这Joe跟孔总能有什么关系啊?别瞎说啊!去吧,到了国外记得常联系啊!你看看你,工作干得挺好的……”

“那谢谢王主任这么长时间的栽培。”我懒得听她假惺惺地依依惜别,赶紧告辞出来。

当天晚上我就收拾东西走人了,王雪还带着部门所有的人欢送我,开场白她一段话说得特别煽情,煽情得把我弄得差点哭了,而她自己已经泪眼婆娑。知道的我俩这是逢场作戏,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我跟她多深厚的感情呢!瞧瞧,人就是这么虚伪的东西!包括我在内。

欢送宴会上有人哭了,有人喝醉了,还有人又醉又哭地对我说她真对不起我。我挨个人敬酒,说我谁也没怪过谁你们千万别放在心上,以后你们也甭记得张小树这个人,因为她实在是太不光彩了。所有人都说他们不会忘记我,因为我是个特别的女孩。那个曾经待我很好也曾经在我背后用最恶毒的言语攻击我的女孩对我说:“Susan,你教会我很多东西,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在逆境里学会坚强。”这话其实很酸,不过当时我觉得挺感动,因为我知道那是真心话。真心话再做作听着都不会觉得恶心。

我在离开这个国际知名企业的时候,终于像我刚刚来到这里时一样,感到了人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