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清华人大北理工

人家上大学都有人送,可我没人送。因为临上北京之前宋乐天和大牛拍着胸脯向我爸我妈保证说,一定会照顾好我,“叔婶儿你们就放心吧,我们仨学校离得那么近,她打个喷嚏我都能听见。”这话是大牛说的。

我妈从高一的时候就喜欢大牛,说这孩子老实。大牛他们家就住我们家楼下,当初我爸买了新房子我来看的时候吓了一跳——这不是大牛他们家吗?后来放假我几点出门几点回家宋乐天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都是大牛告的密。

我爸妈不知道我和宋乐天的事儿,我可不想让他们说我早恋。可是宋乐天他们家倒是大方,我头一回登他们家门,他妈就跟接待儿媳妇似的,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还给我讲宋乐天小时候的事儿。

他妈跟我说,宋乐天小时候的床在地当间儿,因为他一靠着墙就抠,他们家的墙被他抠了好几个窟窿。我就笑,他妈就越讲越多越讲越高兴,让我非常受宠若惊。不过我上大学以前从来没见过宋乐天他爸,他爸成天开会,不开会就是有饭局,反正见不着人。

在宋乐天和大牛的游说下,我爸我妈没去北京送我入学。火车开了的时候,我看见我妈哭了,一个没忍住,我眼圈也红了。我就这么离开家了,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离开过我妈呢。

要不怎么说年轻好呢,才一会儿工夫,我们仨就开始胡吃海塞,把离家的愁绪扔一边儿去了。

我上回来北京是三岁的时候,还是我爸出差捎带我过来的。之后就没怎么出过远门,这会儿离乡愁绪没了,还有了那么点小兴奋。等到了北京站,已经是傍晚了,出站口外的小广场上人山人海,还飘扬着很多红条幅,横幅上边写着各个大学的名字。

“喏,你们清华在那儿呢。”大牛一捅宋乐天,朝前边努了努嘴。

我们仨陆续都找到了组织,约定第二天中午在人大门口见。当时我们仨谁都没买手机,要联络也没别的招了。

我的寝室编号306,因为大一那年数次卫生不合格和寝室中有美女四名,被老大誉为“乱室佳人”,还堂而皇之地让懂书法的老三写了挂在门上,大言不惭。

我睡靠窗的上铺,下铺是烟台姑娘王燕,后来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当然了,最好的朋友也可以成为最懂得如何戳你心窝子的人,变成最懂得如何伤害你的人——这都是后话,咱们以后再叙。

王燕非常美,真的是美,那之前或者之后,我都没有见过一个女孩能让我用“美”这个字形容,毫不夸张地说,王燕是我这辈子亲眼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

北京理工是理科学校,男多女少最正常不过。我们经管院由于文理兼招,男女比例还不算失调。王燕绝对算是系花,可她从来不肯跟男生多说一句话,大一过后,她就有了一个绰号:冰美人。

真是的,我又把话扯远了。

第二天我想去人大门口见宋乐天和大牛,转来转去找不着大门了,结果一转转到了家属区,跟一老大爷打听大门在哪儿,老大爷让我从菜市场后面绕,有一偏门,出去就是友谊宾馆。我点着头道谢。这当口儿,看见一四十左右的大嫂左手叉腰,右手指着一彪形大汉大吼:“我拆了你小丫挺的!”她那不是一般的指,一般的指也就是用食指,人家那大嫂用的是中指。我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气——都说天津妇女泼辣,这北京嫂子也不差啊。

人大门口不远处有一立交桥,我刚走到桥底下,就有一个模样猥琐的男人走过来,“小姐,要毕业证吗?”我吓得一哆嗦。那时候刚到北京,哪领教过这个啊?后来就习惯了。我和宋乐天、大牛在一起要碰上这种情况,宋乐天肯定也压低声音说:“我这儿也有,你要吗?”对方立马撒丫子就跑。

终于到了目的地,老远就看见大牛冬瓜一样立在人大门口,跟个门神似的。宋乐天还没来,他路远,我走过来十分钟,他得坐车。

“丫迟到了,等会儿让他请客。”大牛刚来北京一天就把北京男生挂嘴边上的词学会了,还真有天赋。

宋乐天从车站跑过来,T恤衫都湿透了,“我靠,太热了,这他妈哪儿是人呆的地方啊?”

“你他妈少废话,找地儿吃饭去。”大牛招呼我,往理工那边走。

“你们俩嘴给我干净点,知道的你俩一个人大一个清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领俩流氓上派出所自首呢!哎,大牛,上哪儿啊?”

“我对铺是一北京的,跟我说魏公村那边东西挺好吃的。”魏公村里面有一个小市场,几个小店的菜还都不错,我们班的男生曾经戏言,“借问酒家何处有,书童遥指魏公村”。

那天我们仨在进入眼帘的第一家饭店吃了一顿,开了啤酒,干杯庆祝我们大学生涯的开始。

酒足饭饱之后,宋乐天让大牛先回人大了,他非要送我回宿舍不可。我们就沿着长长的围墙往南门走,进校门的时候,他忽然捉住我的手,紧紧握着。我当时特紧张,因为那是第一次有男孩子牵我的手。南门边上的俩楼都是男生宿舍,里里外外都是男生,宋乐天牵着我的手低头走路,也不说话。

“你干吗?”我憋不住问了他一句。

“我听人家说,你们学校男女生比例七比一?”哟嗬,敢情跟这儿吃醋啊?有意思。

“我可没听说你们学校男女生比例多少。”

“担心我干吗呀你,你没听说过清华自古无美女吗?”顿了顿,宋乐天问我,“你们寝室有电话吗?”

“坏了,正要修。怎么着,你还怕我飞了啊?”

“德行,你飞得了吗你,就你那小样儿的,除了我谁要你啊。”

一听这话我来劲了,最烦宋乐天这种本来特在乎却硬是装作不把我放在眼里的口气,好像他自个儿是个空前绝后的帅哥似的。“宋乐天你别得意,这话你说的你记住了,你给我看着,看看有没有人追我!”说话间到了我们宿舍楼底下,我甩手就要上楼。你还别说,别看我没谈过恋爱,这耍脾气使性子我可是天生就会。

宋乐天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我,“生什么气啊你,这不闹着玩嘛。”

“荆盈,谁啊?”正说着话,王燕和我们寝室老三从后面过来了,看见宋乐天拉着我的手,笑眯眯地问我。

我还没做好在人前介绍男朋友的心理准备,看见王燕和老三我就犯怵了。倒是宋乐天,不紧不慢地对王燕和老三说:“我叫宋乐天,二位一看就知道我俩啥关系了吧?我就甭说了。二位美女怎么称呼啊?”

我当时又羞又窘,当着王燕和老三的面就在背后狠狠给了宋乐天一脚。宋乐天嬉皮笑脸没正形,“您看,我说您是美女她还不乐意了。得,下回再见吧。荆盈,我礼拜六上午来找你,晚上早点睡。美女们拜拜啊!”我心里这个气啊,你说宋乐天怎么就这么贫呢?我这才上大学第二天,他就开始来给我搅局,这往后的四年我怎么过啊?

宋乐天一走,王燕和老三走过来,暴三八地一左一右夹住我,问:“行啊你,高中就糊弄来一小男朋友?哎,是咱学校的吗?哪个系的?”

我无辜地看着她们俩,只好把宋乐天的基本情况如实交代。不出所料,和班级、系里的同学渐渐熟悉后,大家都知道了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小男朋友。“青梅竹马”这样的词用在我和宋乐天身上实在是太让我恶心了,不行,以后再也不能用了。

军训的日子我是连滚带爬地过来的,要不是我打小儿就对当兵的有特殊的好感,那几个星期估计撑不过来。老天也照顾我,我们教官挺帅的。王燕说我色迷心窍,我说:“宋乐天那德行你也看见了,我什么迷心窍也不敢色迷心窍。”王燕说宋乐天是我的克星。没错。

我曾经主动要求去清华找宋乐天来着,可宋乐天说在他把我培养成基本能看的女生之前,还不准备让我去清华丢他的脸。他说:“我要在清华找一个你这样的也就算了,可你偏是我打家里带来的,要还跟清华的一水准,以后我还混个屁啊!”他这话亏了是在理工说的,要搁在清华,肯定被乱棒打死。

大一那一整年我都没去过清华,就因为宋乐天跟我说的那句不知道真假的话。王燕说宋乐天是我的克星,其实还不准确,他就是我命中一劫,怎么也躲不过的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