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不能撇下我

大牛结婚的前一个礼拜,宋乐天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他还真挺够意思,愣是请了一礼拜的假帮大牛张罗。宋乐天又瘦了,瘦得什么都没有了,脸瘦成一条,显得那双眼睛更大更亮。可他身上的气质一点儿都没变,挺傲气挺矜贵的。他是一个人回来的,没带女朋友,手上还戴着那只我看着刺眼的戒指,一切如昔。

我觉着我见着宋乐天就心跳加速的毛病这辈子是改不掉了,我也用不着装什么矜持,只希望刘翰舟不要看出来我的紧张。

我在半年内接连参加了两个好朋友的婚礼,大牛的婚礼还是我帮着筹备的,忽然心下怅然起来,心里无限羡慕别人的幸福。我知道我不该想,可我还是幻想如果我能够嫁给宋乐天的话,我将会多么快乐和幸福。我这人打小儿就驴脾气,爱钻牛角尖,爱就爱了,根本就放不下。可不放下又不行,不放下就是死路一条,我总不能糟践我自个儿。

大牛结婚,我要给他折一千只纸鹤当礼物,我打心眼儿里希望他俩白头偕老。这礼物算起来也该是刘翰舟和我一起送的,因为他折得比我认真。开始的时候见我拿回来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纸开始折,刘翰舟说我这么大的人了弄这些不合适。我特认真地跟他说,人家说折一千只出来能实现一愿望,这比花多少钱都值。

刘翰舟比我还天真,一听我这话就坐下帮我叠了,他手不巧,叠得挺慢,但是很认真,我又被他感动了一回。叠纸鹤的时候我问他最近怎么没小东的信儿了,他说小东最近忙着帮人打官司,可能是遇到了比较大的麻烦,他忙得饭都没时间吃了。说这话的时候刘翰舟眼神飘忽,当时我没有特别在意。

大牛结婚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刘翰舟被他叫出去吃“告别单身”饭,刘翰舟有点儿犹豫,我拉着他说:“吃顿饭,当是咱俩也告别单身了。”刘翰舟乐颠儿乐颠儿跟我走了,他可真好哄。

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饭不知道吃了多少回了,我再长两只手两只脚都数不过来,可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别扭过,大牛是憋着来当和事老的,也不知道之前他都跟宋乐天说什么了,他居然肯来跟我和刘翰舟面对面。宋乐天还是那个样子,面无表情,眉毛中间深深的两道皱纹,每看我和刘翰舟一眼脸色就变黑一点儿。

“什么时候喝你俩的喜酒啊?”宋乐天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仍然是冷冰冰的语气。

“明年这个时候儿,咱等大牛结婚一周年的时候办事儿,双喜临门。”我说。

“刘头儿,你不怕荆盈跑了啊?一年太长了,保不齐发生什么事儿呢。”大牛拉着刘翰舟真诚地说。宋乐天听见这句话眼睛都蓝了,差点儿就说话了,可他还是忍住没说。

刘翰舟倒是大度,笑着跟大牛打趣说:“她要是跑,我也拦不住啊,她要是想跑,现在结婚了也照样儿跑,是不是荆盈?”

我笑,干笑,“得了吧你,我往哪儿跑啊?你当我是非洲猎豹啊?”

这会儿刘翰舟手机响了,是小东,找他喝酒。本来我以为刘翰舟不能去,这样的场合他该留下看着我才对,可刘翰舟站起来了,“小东找我,我也快俩月没见他了,我去了,你们聊着吧,晚点儿你俩把她给我送回家去啊,别少了哪个零件儿。”说完他穿起外套,摸了摸我的头发,又冲大牛说:“别喝太多了,明儿还当新郎官儿呢。”

我不知道刘翰舟这是什么用意,难道是想让我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还是他想让我跟宋乐天把话说清楚?他这是大度还是阴险啊?我不知道。

刘翰舟走后,我们三个人好久都没说话。终于,大牛开口了:“咱们仨认识年头儿也不短了,都快十年了吧?明儿我结婚,当年我想,咱们仨要是能一天结婚就好了,我从来没想过你俩能分开,真的。”大牛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我就受不了了,要不是死命憋着,肯定哭出来了。

宋乐天憋着不说话,一口接一口地喝酒。我苦笑了一下,“大牛,你都要结婚的人了,跟别人操哪门子心啊,把你自个儿管好得了。我这眼瞅着要跟刘翰舟办事儿了,你没瞅见怎么的?跟着穷搅和什么呀?!”

我就知道我一说这话宋乐天就肯定憋不住了,果然,他说:“你真喜欢他吗?”

“哎哟!”我夸张地叫,“跟您有什么关系啊?喜欢不喜欢有什么的?最起码他没说甩就甩说不要就不要,最起码他干什么事儿都有个理由,最起码人家说喜欢我能娶我。”说完我狠狠地瞪着宋乐天,眼睛要喷出火来。

宋乐天死死攥着拳头,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大牛幽幽叹了口气,“你们俩呀,较什么劲呐,我就不明白了,好端端的干吗呀!荆盈,这结婚可是一辈子的事儿,你跟一个自个儿不爱的人结婚,一辈子受罪啊。你瞅我,头一回谈恋爱吧?可就是运气好,找着自个儿喜欢的人了呀,你可不能作践自个儿啊。”

“切!”我收回瞪着宋乐天的眼神,凄苦地说,“跟自个儿爱的人在一块儿就不是作践自个儿了?我觉着那作践得更厉害。”

大牛不说话了。他明白我是什么意思,我跟着宋乐天受的不明不白的罪他全看在眼里。

宋乐天出去上厕所的工夫,大牛跟我说:“上天他心里头一直有你,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儿,可我知道他心里除了你没别人儿。他钱包里放的照片一直是你高二时候给他的那张照片儿,这么些年从来没换过。给你讲件事儿吧。去年,我跟上天喝完酒半夜回家,让人抢了。”

我一听,心里一寒,我知道我又心疼了,“人家把他钱包抢走了,他死命追着人跑,让人好顿打。”

“多少钱啊里头?”我倒抽一口凉气,心说这宋乐天不是爱财的人啊,要钱给钱要东西给东西呗,干吗非找打呀?

“什么钱啊!”大牛点了棵烟,“他就想要你那张照片儿,钱不钱的他才不在乎。你说,他现在这收入,能为那一点钱跟人家拼命?”

这时候宋乐天进来了,大牛闭嘴不言语了。我是百感交集,话也说不出来,连个表情都没有地看着宋乐天。我俩就这么对看着,我再一次看到了宋乐天清澈眼睛里的柔情似水。这样的时候,我是不是该抛弃一切。等待一个如此爱着我我也如此爱着的人呢?

电话响了,就这么打断了我的念头。是小东。

小东张嘴就叫嫂子,声音很不正常,“嫂子,嫂子我对不起你啊!”这小子干吗呀?认识好几年了从来没管我叫过嫂子,也从来没这么失态过啊,今儿怎么了这是?

“啥事儿啊?你搁哪儿呢?”

“医院,医大二院,你赶紧来,赶紧来吧,刘哥出事儿了。”我一下子毛了,本能地预感刘翰舟跟小东在一起出的事儿肯定是大事儿。我没问到底什么事,也来不及多想,挂上电话抓起衣服就往外跑,大牛问我怎么了,我说刘翰舟出事儿了。大牛也顾不上结账了,从兜里掏出二百块钱塞给站在一边儿的服务员跟宋乐天一起站起来,“赶紧,快走。”

进了医院,我冲进急诊室,小东正在走廊里痛苦地徘徊,见了我,一把抓住我的手,“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你别说自个儿了,翰舟呢?”

“手术室抢救呢。”小东眼睛也红了,手上缠着纱布。他跟我说,他俩见面没多久,正往饭店走的时候,一辆吉普车从马路中间就冲过来了,刘翰舟把小东推开,自己被撞飞了出去。小东叫救护车把刘翰舟送了医院,而那个吉普车司机因为醉得不省人事被交警扣押了。

你龚小东凭什么就让我们刘翰舟出来吃饭啊?他陪我陪得好好的,干吗呀!本来挺好的,这都怎么了啊?我招谁惹谁了?刘翰舟招谁惹谁了?我想着想着,眼泪不知不觉就下来了。一抬头我看见手术室的门开了,有人推出一张床,上头躺着一个用白布单从头盖到脚的人。我一见,心里一紧,眼前一黑,一口气没上来,登时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