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菠菜汤一样的生活
我在脑子里搜索我那点儿少得可怜的医学知识,我什么都不懂,甚至不知道淋巴是什么东西,可王燕她竟然得了癌症,就这么要活到头儿了。她才二十三岁多一点啊!我想说点什么,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站着、僵着、惊愕着,任由王燕握着我的手,把她手心上的冷汗一点一点传到我的手心。
“洗手间在哪儿?”王燕忽然说。我没反应过来,错愕地望着她,她笑笑,又说了一遍:“洗手间在哪儿?”
“哦,客厅旁边儿的玻璃门。”我开门要带王燕去,她拉住我,摇摇头,自己出去了。
我一屁股坐在**,忽然觉得心里翻江倒海地难过。这么年轻,怎么就得了癌症呢?怎么就是绝症呢?怎么就不能治呢?这什么世界啊?!我呆呆地看着王燕用过的饭碗,回想她刚才的样子,竟然那么模糊,我想不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我是揣着一种怎样的心理偷偷翻了王燕的皮包的,也许是我潜意识里害怕或者希望这件事儿是假的。我是不是特混?到了这时候还怀疑王燕。可我真希望这事儿是假的,那样一个花一样的姑娘就不用去死了。
王燕的皮包里有一张纸,一角上有北京最有名的一家肿瘤医院的标志。
我终于还是抽出了那张纸,那是一张化验单。这张纸证实了王燕说的话,看来,我是太混了。
“信了?”王燕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我一个激灵,手里的化验单掉在地上。
我窘在原地,尴尬得要死,就好像一个小偷当场被人抓住,所有阴暗的心理都被揭穿了一样。这时候我是彻底明白了书上经常用的一个形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么不值得相信的。”王燕走进来,稍显落寞地坐下,低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当场乱了手脚,“不是啊,不是……”我就知道说“不是”,可是“不是”什么我却说不出来。我怀疑的是一个身患癌症的朋友,我真不是东西!
我最怕人家在我面前哭,在我内疚得不得了的时候,我就更怕人家哭。王燕又哭了,我心里更加内疚了。她一边哭一边说:“荆盈,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你非恨我不可么?”
这会儿她抬起眼睛,曾经美丽的眼睛红肿得厉害,我知道我是真伤害她了。我要是能忍下心去恨一个得了癌症的还曾经是我最好朋友的人,我他妈就是疯了。这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件事——我得去找刘翰舟,我得让王燕见着刘翰舟,我得让她了了一个心愿,我不能让她到了这个时候还找不着自己心爱的男人。
“那我要是原谅你了,不恨你了,你是不是就不哭了啊?”我蹲下,使出全身解数去哄她,就好像宋乐天哄我似的。有时候我是觉着我跟王燕在一块儿的时候我像个男的,总得保护她。相反她在任何时候都是个柔弱女子,总需要别人保护。
王燕点点头,抹了一把眼泪,“你真不恨我?”
我估摸着我要是说我从来没恨过她,她也不能信,于是我说:“以前恨,但现在不了。这事儿要说不对,宋乐天不对的地儿更多,你瞧我连他都原谅了,还能不原谅你么?”
王燕那一双大眼立刻放出了光彩,吓得我差点儿坐地上,“真的?”
我忽然有点害怕,说不出来为啥,我就觉得王燕眼睛里的光彩来得太快太突然——我又在胡思乱想了,不能再想,再想我就真不是人了,“真的啊,我没骗过你吧?”
王燕拉过我的手,破涕为笑,“我总算没白来。”
我一直以为她大老远地跑这儿来有什么大事儿呢,至少也是来找刘翰舟的呀,怎么就是来找我的呢?哦,对了,她肯定是不好意思通过我找刘翰舟,她还以为我恨她呢!那我得去给刘翰舟打电话去。
我“蹭”地从地板上蹦起来,“你等会儿,我打个电话去啊。”我冲到离我房间最远的书房,抄起电话打通了刘翰舟的手机,“刘翰舟,我荆盈。”我极少直呼刘翰舟的名字,因为心里总觉着他好歹也当过我老师,这么着对他太不尊重,除了开玩笑的时候,也就这回了。因为我生气了。
“啊,啥事儿啊?”
“你告诉我,当年你当实习老师那会儿,是不是有一女生挺喜欢你的?后来还给你写信来着?”
刘翰舟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这女生是我大学同学!亏你还记得这事儿,面对面见着了你都装不认识人家,你良心让什么玩意儿吃了?”
“我怎么就装不认识了?我什么时候面对面见过她来着?”
“少跟我装,我告你刘翰舟,我全知道了,甭跟我在那儿瞎掰了,赶紧上我家来,人家小姑娘等着你呢。”
“什么跟什么啊?什么小姑娘啊?我都好几年没跟她联系了,怎么就等着我了?”
我一听这个生气啊,差点儿把电话吃啰,“刘翰舟你怎么这么腻歪人啊?你后来因为人家小姑娘要上东北来找你就不跟人家联系了是不是?我告你人家小姑娘现在得癌症了,大老远来就想看看你,你要连这都不见,你就忒不是人了。”
刘翰舟不言语了,听筒里只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
“我没听她说起过她要上东北来找我,后来不联系了也是她那边儿先中断的,而且她从来没明说她喜欢我。你要觉得真有必要,那我现在就过来。”
“你怎么现在还不说真话呀?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推卸责任也不能这样儿吧?”
刘翰舟跟我急了,“荆盈你说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没跟你说真话了?你把事儿弄清楚没有啊就来骂我?你说我什么都行,就不能说我没良心,我怎么没良心了我?”
我愣了一下,想想刚才自己说的话,似乎是有点儿过,于是我换了一种口气,“那你总认识王燕儿吧?”
“王燕儿?是不是跟你一宿舍的那个?”
“对。”
“你介绍给我的,我哪儿能不认识。”
“不是你学生?”
“哪儿跟哪儿啊?说什么呢你?”
“那,你在烟台当过实习老师吧?”
刘翰舟半天没说话,我估计他是在强压着火气,“荆盈,我这辈子,从来没踏进过山东的地面!”
我糊涂了,半天说不出话。刘翰舟那边真急了,冲着电话就开吼:“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没谱儿了,我说你是不是最近受刺激太多了,什么事儿都往我头上扣?整得我跟陈世美似的……你出去问问去,师大毕业的男老师去实习的,有几个没碰到过被女生暗恋的?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大逆不道了呢?荆盈你是不是哪儿不对劲得吃药了啊?”
我也没顾上给刘翰舟道歉,跟他说了句等会儿再给他打电话,扔下电话就跑回房间去了。王燕坐在那儿正拿着我床头上放的我和我爸妈的合影看,见我疯牛一样冲进来,冲我笑。我估摸着我鼻子里还往外冒气儿呢,要不然王燕不能笑得那么灿烂,“谁气着你了?”
“你说的那个实习老师,是××大毕业的叫刘翰舟吗?”
王燕放下相架,摇摇头,困惑地望着我说:“不是啊。”
“不是?”我更加糊涂了。她在食堂看见刘翰舟的表情,她在宿舍里听见我接刘翰舟电话的神态,她问我刘翰舟是否是东北师大毕业的,她问我刘翰舟名字的写法,她当时苍白的脸,这些都是为什么啊?难道我记错了?使她慌张错乱的不是刘翰舟?那是我的幻觉?
“他确实是东北师大毕业的,”王燕说,“他叫罗涛。”
“谁?!”我触电了一般窜到了一尺之外。
“罗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