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我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而且我面对的是两个正当壮年的男人,就算是我拿着家伙,就算是我会点儿功夫,可我还是免不了受伤。那俩男的被我打得趴在地上直哼哼没错,可我的左手从手心一直到小臂被木棒梢儿上一根尖刺划出了一道十来公分长的血口,像张着的嘴,汩汩地冒血,挺吓人的。

如果我说我这会儿痛苦得连疼都忘了,那我是瞎扯,这伤口伤着了动脉,我要是再不赶紧上医院,小命就得交代在这不知名的荒郊野外。

两个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我看见他们没什么大伤,松了一口气。我担心自己头脑发热的时候真对他们下什么黑手,那我可是犯罪啊。

没理他们俩,我往外走,想叫辆车上医院。天真冷啊,冻得我的伤口钻心地疼。我奇怪我怎么走了这么远啊?走了这么长时间还看不见马路。我觉着我失血太多,人好像要晕过去了似的。身后那俩男的又跟过来了,这时候我是真有点害怕了——要是他俩再来硬的,我再没力气跟他们打了。谢天谢地,他们往另一个方向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怕了我。这会儿我腾出来点时间想想这两个男人,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我失恋往这荒郊野外走也就算了,这俩人往这儿走干吗呀?

我靠在路边一根电线杆子上等出租车,眼前一阵阵发黑。当时我很后悔,觉得我应该找一个人多的地方去。我不是怕死,是替我爸我妈难受,好不容易把个闺女养大了,就这么死了,太可惜了,往后让老两口怎么活啊?

我正感慨人生呢,过来一辆出租车。我确实特待见北京的哥,可像今天这么欣喜若狂还是第一次。那车停在我身边,还没等的哥张嘴,我就扑向车门,“师傅,上……上医院……”以前“奄奄一息”这样的词儿都是书上见的,现如今我也亲身体验了一把,这辈子值了。这句话说完我就不省人事了,看来我是在看见的哥的那一刹那,彻底灯枯油尽了。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医院里,闻着味儿我就知道是北医三院,上回宋乐天有门不走非得翻墙进学校把胳膊摔折了,来来回回跑的就是这儿。手怎么这么疼啊?打点滴呢?我打算抬起手来看看,可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的。

“姑奶奶,你可别动啊,缝了十八针呐!”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我眯着眼睛看了看,不认识。

哦,可能是把我送医院来的那位的哥,我真得谢谢人家,“师傅,谢谢您了,耽误您拉活儿了吧?我该给您多少钱您直说。”

“哟,妹子,见什么外呐,星爷的妹妹不就是我的妹妹嘛,咱谁跟谁啊?”

星爷?哪儿的星爷?哦,刘星吧?这事儿跟刘星有什么关系啊?我纳着闷,又有一个人推门进来了,“怎么着?醒啦?没事儿了吧?”

我又仔细看了看,还是不认识,这俩人谁啊?“对不起,两位,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哎哟,我们哪敢认错啊!”其中一个举着缠着绷带的胳膊,敢情也是受伤来看病的,要不就是以前见过我给忘了?没记得刘星给我介绍过这么俩人啊,“您瞅瞅,我这胳臂好悬让您给我打折喽,我还能认错人?”

我当时有点懵,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什么时候打他了?“有这事儿吗?二位别拿我开涮啊。”

“没这事儿?我说妹妹,你是不是练过啊?你瞅瞅,瞅瞅把我打的。”另外一个说着话把袖子卷起来一截,青一块紫一块的,看样子打他们的人使了不少劲,“回头你得给我买瓶儿红花油什么的,要不然哪年能好哇!”

我仍然是一头雾水,就记得刚才在荒郊野外收拾了两个打算非礼我的男人,还记得叫了一辆出租车上医院,没记得碰上熟人啊。

“荆盈,你可能不认识我们俩。”绑着绷带的人坐我身边说,“我叫罗涛,他叫邢振羽,我们俩都是星爷的哥们儿。大概一个礼拜以前吧,我们仨在一块儿跟天外天吃饭,正好坐窗口了,赶巧儿那天你打那儿过,星爷把你的事儿跟我们俩大概念叨了一遍,还说你挺不容易的。星爷说你是他妹妹,他上广州这俩月让我俩有空就照应着。”哦,是这么回事儿。可我还是没明白,他俩怎么挨的打呢?

刚才卷起袖子让我看胳膊的叫邢振羽的接着说:“本来我跟家写稿子来着,后来写不出来了,就让涛子开车带我兜风找找灵感,哪知道就看见你了,面无表情地往荒郊野外走,我们俩怕你出事儿,就跟去了。”

哦,敢情跟我起腻的是这二位爷啊!“那你们问我‘什么价儿’干吗呀?”

“哎哟!”罗涛听见我说这话一脸的苦相,恨不能把“后悔”俩字儿刻脸上,“那不是跟您那儿闹着玩儿嘛,我们哪儿知道您那么当真呐,还没等我们俩跟您说明白呐,好家伙,抄起棍子对我们就是一顿毒打,还好您没下狠手,不然我们哥儿俩命都得搭上。”

坏了,我这是干的什么事儿啊?!敢情我眼前发黑的时候看见的那辆车不是出租车,是罗涛的车。他俩跟我往相反的方向走不是跑了也不是怕我,是去开车去了,“那你们怎么不喊我啊?”

邢振羽特夸张地瞪大眼睛,“别逗了您,再喊,您再给我们一顿打,那我还不歇菜啊?”

哎哟!这下子我可现眼了,赶紧道歉,“您看这事儿闹的,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星爷也没跟我提过这事儿啊,当时我也是怕碰上坏人,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得啦,”邢振羽摆摆手,“不打不相识,以后你得教我两招啊。你自个儿伤得也不轻,缝了这么些针,得好好养养了。大夫说你身体挺虚的,这瓶葡萄糖吊完了我们送你回去。”

我那时候真是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都说这世界上的人都认钱了,可人家凭什么素不相识的就这么关照我?尤其让我感动的是刘星,我跟他认识才一个多星期,他能这么惦记我,让我说点什么好啊?我在刘星家里吃饭那天晚上,他没少跟我说文化圈儿里的事儿,黑的人不少,好的也有,可善良到他这分儿上,我是真没想到。

“我真不知道怎么谢谢你们。”我迷迷糊糊地躺在**,觉得天下的好人都让我碰到了,可总觉得巧合也太多了——为什么刘星跟他俩吃饭偏巧就坐在窗口看见我了?为什么他俩写不出来稿子偏巧就在今晚看到我了?为什么他俩偏巧就想跟我开玩笑?……疑问一多,我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了,索性不想了。这段时间我悟出一个真理:问题越解决越复杂,事情越想越糊涂。所以,算了吧,是好是坏我都受着,总之,我不想再操心了。

“甭谢了,我们跟星爷什么交情啊!”他们肯定不知道,我跟刘星认识一共还不到半个月。“哎,你是不是真练过啊?”罗涛问我。

我点头,“练过十年。”

“我靠,十年呐?”邢振羽差点蹦起来,“当时你要想把我们俩打残了也不是不行吧?”

我让他说得脸红了,“我真不知道您二位是好心,真不知道。耽误了你们这么些时间……我这……”我不知道怎么说好了,觉得特无地自容。

“没事儿没事儿,等你手好了教我练两招儿。”我看邢振羽的样子,不超过二十五岁,算是年轻有为了吧?谁知道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我都三张儿多了,连个女朋友还没呐,以后泡妞也有一手儿显摆的。妹妹,都靠你了啊!”怎么这帮人都喜欢见第一面就认妹妹?

吊葡萄糖的时候,罗涛跟邢振羽跟我聊了好多,我让他们逗得一直笑,手上的伤也渐渐忘记了。可是心里的痛却一阵一阵直逼上来,赶都赶不走。

宋乐天,你知道吗,在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心里想的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