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追求真爱

早晨去上课前听见校内广播简述新生辩论赛战报,不难发现走向有点奇怪。

哲学系与国关系就“信息全球化会不会冲击本土文化”展开了辩论,哲学系获胜,这还不是独立现象。

同时进行的物理系和经济学院辩论赛,辩题是“革新技术重要还是革新思想重要”,本来想当然应该是物理系在行,结果却是经济学院获胜。

而再回头想想心理系获胜的那局,对阵人力资源管理系,讨论“高校教育应加强精英化还是大众化”,难道不是人力资源的主场吗?

归根结底,大家好像都在身体力行证明高校专业教育截至目前是失败的,大概与专业课翘课率存在某种联系。

麦芒可不像韩一一那样记不清人,逻辑导论课也是热门通选不错,但外系人数并不多,那几张经常出现的面孔她早在选课周就眼熟了,陈峄城不在其列,他出场频率有点高。

“这课你也选了?”以防万一,她还是主动提问找他确认。

“没,我旁听。”但这旁听付出的代价就有点大了,陈峄城翘的是专业必修课,他有所不知,此时专业课老师还正在点名查出勤。

“干嘛想不开旁听哲学啊。”

“辩论赛当前,我觉得有必要恶补一下逻辑。”

“你不是没参加吗?”

前一天他去看麦芒辩论后自己说的,总不能说出于观众的自我修养。

“额……我替顾浔补一点,以防他缺乏思路。别看他人前光鲜,其实没我不行。”

“顾浔的问题是逻辑问题吗?”麦芒笑起来,“心理系辩论我没看过,不过听说上一场特别精彩。因为管理系弱爆了,心理系三辩和四辩在场上对撕,是顾浔和崔璨吧?以后他们比赛我一定要去看。”

“那你得失望了。崔璨退出了辩论队。”

“为什么?”

“两人较劲吧。”陈峄城耸肩表示难以理解,昨晚顾浔把这消息当做重大喜讯带回寝室,其实高兴的人只有他一个,吃瓜群众对戏剧性的消失深表失望。

“你要想看顾浔一个人倒是……”陈峄城想了想,“也不行。我们系运气好,抽签轮空,下一场就是对你们哲学系了。”

“前提是我们系得赢啊。你今晚来不来看我比赛?”

“当然要看。我都买了灯牌,”陈峄城经提醒才拿出手机打开app,“看看发货哪儿了,说不定今晚就能用上。我可是你的后援团团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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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浔连着好几天专业课上都没遇见陈峄城,到了周四中午那节无关紧要的《歌剧简史》通选课,反而见他露了面,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麦芒和韩一一赶选课周的末班车补选了这课。

陈峄城喧宾夺主,对他选座的区域不满:“换个位置吧,这里是学霸区,太扎眼了。”

“这节课要放歌剧的视频资料。坐这里能让你的水平视线和投影幕布的夹角大致形成36度,脊椎不会受到压迫,在接下来两节45分钟的课程里会达到一个相对轻松的视听状态。还有,你好像没有选修这门课。”顾浔无情地揭穿。

“不是在排舞台剧嘛,过来学习学习。”

“我记得你没参加过舞台剧的排练。”

“我是崔璨的狗头军师啊,随时都在打探其他系敌情……”说着顺势指指身边的韩一一和麦芒。

“我看你是来找麦——”顾浔没来得及戳中要害就被陈峄城死死捂住了嘴。

“哥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别瞎助攻啊。”

顾浔挑挑眉,他并没有想要助攻。

陈峄城转向另一侧伸头向韩一一搭讪:“拍舞台剧你算哪个系?”

“数学。”

“扶贫去吗?”

“我们数学系很厉害的好不好。”

“好好好。”陈峄城不信数学系能在文艺领域拔得头筹,敷衍道,“你们排什么剧目?”

“《窈窕淑女》。”

“哈啊?《窈窕淑女》?”转头问顾浔,“我们系也是《窈窕淑女》对吧?”

麦芒插嘴道:“那你们要赶紧换了,数学系很强的,好多杀手锏。”

顾浔笑:“能有什么杀手锏,排《窈窕淑女》?数学系有女的吗?”

韩一一隔着陈峄城瞪他:“多得很!”

讲台上,投影仪幕布正缓缓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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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为了特别强调“决裂”状态,健康生活课上崔璨坐在与顾浔隔了四排的前座,这不妨碍有人在课前风风火火闯进教室来找她时对顾浔造成影响。

男生手肘被撞一下,调查问卷上“我更常顺从情感而不是理智去做事”这题下面划出了一条突兀的长线,落笔处从“完全不符合”选项移动到了“符合”。

他无奈地抬起眼睑。肇事人在崔璨身边的过道处停下来,靠在另一侧座椅上支着桌缘俯身跟她说话。

顾浔认出来,是周日舞台剧排练后和她共伞离开的那个男生。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撞人专业户的朋友也这么爱撞人。

他看着调查问卷上的划痕感到分外烦躁,起身去讲台找老师要了一张空白问卷,回座位时经过崔璨和她的撞人朋友身边,一回合对话内容漏进耳廓。

男生问:“那你星期五晚上有时间吗,我约上几个朋友,一起K歌怎么样?”

崔璨爽快答应:“没问题。”

星期五晚上还有辩论赛,你个笨蛋。而且K歌这种庸俗的活动……

顾浔微微侧目。

但他没有放慢脚步,回到座位继续填写问卷。

值得庆幸的是,崔璨退出后,辩论赛准备终于走上正轨,进行得格外顺利。

没选课的中午,大家抽时间聚在一起找投影拉了一遍麦芒辩论的视频,学校里喜欢她辩论风格的同学很多,BBS上随便一搜就能获得大量录像资料。

徐悦萱按下暂停,画面定格在麦芒坐下的瞬间,她总结道:“所以哲学系另外三人实力一般,我们要重点关注麦芒。”

顾浔停下做记录的笔:“你们有什么想法?”

“麦芒擅长诡辩,但不是没有逻辑漏洞。”

顾浔点头赞同:“她前几场比赛也有这种通病,涉猎广泛,思维转换迅速,在被对方问到短板就马上偷换概念转移话题,对手被她牵着鼻子走,我们要试着打乱她这种节奏。”

“那我们就咬死一个点,不要分散论述。”

顾浔蹙眉思索,在辩题和麦芒知识范围尚不明确的情况下,说“咬死什么只是空谈。

徐悦萱进一步提议:“我们可以先打防守,让麦芒进攻,先占心理上风,不自觉暴露逻辑问题。”

她同班同学有不同意见:“会不会开局定全局、反而助长他们的士气。”

顾浔摇头,肯定徐悦萱大方向的战略没错:“我们确实应该使用心理战术,让她发挥自己的优势、掉以轻心,观察她不够精通的领域,再深入反驳。”

“第一步应该研究如何根据辩论方向卖出几个破绽。在这几个方向上我们都得做好充分准备。”

“那现在就看辩题是……”

三位二班同学集体把视线转向会议室门外张望。

因为上一轮抽中幸运的轮空,大家一致认为顾浔的运气已经用完了,这次换了辅导员去抽签。

“曹操”很快出现在会议室门口,看他表情却不怎么自信,在追问下勉强陪笑脸透露抽中的辩题:“坚持追求真爱是不是理智的行为。”

听起来明明很正常,顾浔松了口气,胸有成竹道:“心理学范畴,对我们有利。”

辅导员笑得心虚:“我们是正方。”

顾浔扬起眉毛,暂时没明白:“正方?”

“对,我们正方,坚持追求真爱是理智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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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如麦芒,自然早已注意到了陈峄城频繁出现在自己面前不能用巧合来解释。

“整个宇宙里有什么是你不感兴趣的吗?”陈峄城一边在她身边坐下一边带着恭维搭讪。

麦芒头都没抬,直接拿走书包空出座位,看完星图手册这一整页才转头专注他:“有,我不会再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选修课上。”

“这么快就没有新鲜感了吗?”男生居然有点失望。

“因为我已经猜到了答案。”

“比如说?”

麦芒用肯定语气发出步步高点读机的声音:“没有比如,真相只有一个。”

陈峄城狐疑地与她对视一眼。

“你,”麦芒言之凿凿,“喜欢韩一一。”

陈峄城松了口气:“嗨,怎么可能。”

“暗恋症状第一条,被人猜中时矢口否认。”

陈峄城优哉游哉在桌面上摆开经原课本:“你放心,就算赤道黄道相交,我们俩感情线都不会相交。”

“暗恋症状第二条,觉得对方遥不可及,陷入无限度的自卑。”

“啊?我……?”陈峄城眯眼想了想,“不对吧,我有权申请公开这条暗恋秘籍的出处。”

麦芒心虚道:“谁说的你别管,要不是喜欢她,你一个心理系的为什么老是跑来和我上课,还不是想接近一一?”

“我要是喜欢她,可以直接去跟她一起上课。”陈峄城脱口而出。

“也是……”麦芒若有所思,“那你是喜欢我?”

这么直接。

陈峄城吓得书都掉了,慌忙折腰去捡:“我就不能只是爱学习?”

因此在后一节地震概论课上再次“巧遇”陈峄城时,麦芒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流露出来:“你可能是本届新生里最爱学习的一位。”

陈峄城坐下,谦逊道:“突然对地震产生了兴趣而已。”

“虽然你勇气可嘉,但作为知情人士还是得提醒你,失败而概率很高。”

“什么意思?”

“我们一一正在面临复杂的感情困扰。”

似乎麦芒认定的事实很难改变,不过这总比扑面而来的强制告白要好得多。

陈峄城顺她话茬问:“有多复杂?”

“她男朋友死了。”

“……这是诅咒渣男的常用句式还是实际现实?”

“非常现实,虽然她也尝试跟人交往,不过都相处不久,好像很难再信任别人啦。就连她最好的哥们对她告白都失败了。你确定要步这个后尘吗?”

本来也没这个打算:“……还是不了。”

“这就对了。”麦芒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贴合我们系辩论观点:坚持真爱不是理智行为。”

陈峄城愣了三秒才觉出不对劲:“哈?那顾浔他们不是……”

“和我们相反。”

陈峄城歪着头在脑海里捋了一遍思路,猛地笑出声,在地震概论课上体验了一回幸灾乐祸造成的瞳孔地震:“天啊,我甚至想象不出顾浔说‘真爱’两个字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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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灾乐祸的不止陈峄城一人,准确地说,消息传开的这个下午,全心理系认识顾浔的同学们都在奔走相告分享喜悦,一派节庆气氛。

冬冬下课后回寝室看见崔璨盛装打扮还以为是基于这个缘故,多嘴揶揄道:“看个辩论赛打扮得这么夸张?”

“我不去看辩论赛。”她头也没回。

“欸?为什么?”

“看腻了。”崔璨拔了电卷棒插头,一本正经找出准备好的借口,“重复操作会引起单调反应,不利于活动的稳定持续。所以为了保持对班集体的归属感,有时候缺席一次集体活动也是很有必要的。”

“如果成功打进半决赛,那就是咱们系有史以来最辉煌的成绩。”冬冬试探着劝说。

“大概率会输。”

说的也是事实。只是让冬冬有些怅然若失,仓鼠官配也是官配,“顾浔的滑铁卢”看起来戏剧效果比起“顾浔在崔璨面前大放厥词耀武扬威后遭遇滑铁卢”差远了——按照惯例,如果崔璨赛前出现,他是一定会这么做的。

“难道你不想看顾浔勉强为真爱代言、被杀得片甲不留吗?”冬冬委婉地提醒。

“这倒是喜闻乐见,”崔璨把散粉盒收进小挎包里翩然起身,“但我这个有人约的女大学生可要去追求真爱了。拜拜啦!”

人之常情,有真爱可追,谁要天天挤在窝里打架啊。

冬冬眼睁睁望着她飞出寝室,替另一只仓鼠遗憾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