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要童真
顾浔和冬冬周二晚上最后一节通选课都已经结束了期末考，提早到理财教室处理小组课题，等着另两位。
晚饭时间一过，校内广播的新闻简报又开始漫天跑火车。
“……此前学生会提醒我校‘校规中缺乏生育假相关规定，有需求的同学必须直接以学年为单位办理休学手续’，引起校内外广泛热议，知乎探讨推陈出新，校方对此回应‘是因校规更新周期未跟上时代变化’，现已通过修订校规决议，新校规草案即将出台……”
冬冬从笔记本电脑后面探出脑袋，打断正在写论文的顾浔：“你这算间接推动法典革新吗？”
“你就别讽刺我了。”
顾浔眼皮也没抬，可写作思路还是受了点干扰，有几秒没敲出字，难得冬冬在而崔璨不在。
半晌后他另开了个话题：“你们寝室，室友关系还好吧？”
“还……好啊。怎么突然这么问？”
“不是刚开学那会儿还打架么？”
什么时候打架了？冬冬一头雾水，好半天才想起那场根本没打起来的架，主人公崔璨，难怪顾浔这么欲盖弥彰地打听。
“哦……开学那会儿……是因为瞿薇她们传女生被霸凌的视频看热闹，那个女生正好是璨璨高中时的闺蜜，没打起来，不是被你拉走了吗？”
原来是这么回事，居然分析错了。顾浔想。
“那后来，关系有修复吗？”
“没有撕破脸也就谈不上修复吧。没那么严重，只是大家成长环境不同，三观不太一致，为了鸡毛蒜皮起摩擦，也没到大动干戈的地步，这种事哪个寝室都有。再说璨璨那个性，很难让人恨上她。”
顾浔有些费解：“她个性……还算好？”
冬冬笑起来，停下手中的活，拿起手机调出寝室微信群推到顾浔面前：“她习惯关照大家。”
男生往上翻翻聊天记录，每天都是崔璨话最多，去食堂会问“要带饭吗”，去上课会问“要占座吗”，十句里有八句没人搭理，她也不介意，下次还发。偶尔室友会请她帮忙带饭占座，想翘课时会问她要签到码，最近借笔记的次数多起来。但是反过来，却没见过其他室友主动问要不要帮忙。
难怪，只要崔璨不计较付出太多，寝室关系差不到哪去，看在签到码的份上，室友们也得至少保持个表面和谐，担心多余了。
他把手机还给冬冬，讪笑着：“还以为女生打架都是因为争风吃醋。”
“怎么可能！璨璨像争风吃醋的人吗？每天在寝室换垃圾袋都变着说法骂一骂‘男生垃圾’。”
“……怎么这么……激进？”顾浔蹙起眉，想该不会是因为自己。
“自从上次在班级群吵架就看穿这些人了。”
“吵架？”没想到她还和自己之外的人吵架，居然感觉有点不爽。
“嗯？你不知道吗？就是期中考试退课那件事。”
除了被@所有人发送通知时，顾浔没打开过班级群，摇摇头，话题没继续下去，活动室里重新响起密集的敲键盘声。
最后一节课下课不久，崔璨就风风火火跑进活动室，见少了一个小组成员：“陈峄城呢？”
顾浔接话：“他说自己只负责课堂陈述，属于后期工作，就不来了。”
“那你写完论文得给他看几遍，我不信他即兴发挥能有那么好。”崔璨在顾浔对面坐下，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
“怪不得那么积极地想要做课堂陈述，原来是图省事。”冬冬正好做完，起身把放了资料的U盘递给顾浔，指着文件要他一份份导出，“我把做问卷调查的范围扩大到了周围3所高校，在上次的问卷基础上增加从情绪、动机和主观感受三个角度采集数据。这个，是数据提取后分析的结果。”
连顾浔都惊讶：“速度这么快？”
冬冬眨眨眼：“找了朋友帮忙。那我就先走了，明天下午闭卷考中国哲学，全是要背的。”
顾浔点过头，活动室内工作人数恢复到两人，却比先前更静。
他目光绕过电脑屏幕瞄了眼崔璨，对方似乎已经认真投身于作业，毫无寒暄聊天的意图。
顾浔犹豫再三才开口：“吵架是攻击性行为的一种，所以应该用‘一般攻击模型’解释……”
崔璨停止移动鼠标，不明所以地垂眼听。
“模型的输入变量包括人和情境因素，过程变量包括认知、情感和唤醒，结果变量包括从相对自动化到高度控制的几个复杂信息加工过程。”他边说边观察对方表情。
在听着，没打断，说明还可以继续沟通下去。
“攻击是三个过程通过评价决定表现出的行为模式。如果输入变量是模糊的，个体快速自动进行评价，可能就会把模糊信息理解为带有敌意和攻击倾向。如果时间允许，个体能重新考虑重新评价，也许会有不一样的行为选择。这就是理性和时间的角力。”
崔璨已经隐约听出了他的论点，抬起眼想反驳，可他语速有点快，没找到插嘴的有利时机。
他把观点表达得更清晰了：“如果个体有一些富有攻击性的伙伴，他们的行为就会在攻击性群体中得到支持和强化。久而久之，评价就会完全自动化，这不是单纯靠理性所能控制的。”
崔璨叹了口气，苦笑：“难为你准备了这么多大道理，就是为了证明你吵架是受我影响的自动化反应？”
“是为了证伪‘我不在乎你’。”
崔璨有一肚子锋利的言语，可他这句意外的“总结陈词”让她空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怀疑顾浔是不是从小没时间看电视剧，连“反派死于话多”的基本常识都没有。
女生不自在地挑挑眉：“有这闲情，好好写论文吧。”
顾浔知道她理解了，松下一口气，把冬冬给的数据结论往论文里填，开始闲聊：“81%的受访者都表示愿意在偶像身上进行消费，这比例看着不像真的。”
崔璨继续找ppt模板：“不假，我们一个寝室有两个人追星，每天准时打卡微博超话，十天半个月必买周边。”
顾浔想了想，点头表示理解：“从符号学能解释，追星能获得偶像的符号价值。”
“也不全是，饭圈也很现实，高层不但没有偶像崇拜还从中牟利，更像宗教。”
顾浔从电脑屏幕上方探出视线：“那两个人里面没有你吧？”
“说了我是偶像你不信。”崔璨笑起来，把自己电脑屏幕转过去给他看，“你觉得这个模板怎么样？”
跳跃的小动画，花哨的色彩搭配，像小学生手抄报的排版，让人血压微微升高。
顾浔委婉道：“没有简洁大方点的？”
崔璨很快又把屏幕转过来：“这个？”
这个的色彩以白色和灰蓝色为主，分区是点与圆的图形，虽不出挑，但胜在干净利落。
“OK。”顾浔说。
可崔璨却没立刻把屏幕转回去，循循善诱道：“你以后成熟的时间可以很长，童真的机会却不多了，不再考虑一下？”
顾浔觉得乔装的后妈卖苹果给白雪公主时用的就是这种语气，短暂思考后坚定地摇摇头：“不要童真。”
崔璨不满地撇了撇嘴，把屏幕转回去，开始着手做结构框架。
两人各做各的，没再说话。
等顾浔写完论文，一边收拾手边的资料一边说“我写好了，你可以——”，探出头抬起眼才看见崔璨早趴在桌上睡着了。
停顿两秒，他按亮手机看看时间，一点半。
就在这儿睡？心够大的。
顾浔拿起手边的空调遥控器打开暖气，调高了温度。
静坐了一会儿，他打开手机开始翻看班级群。
为什么吵架，还是让人有点好奇。
看明白前因后果，崔璨有门网课选课时出了bug，到期中才发现系统没记录，老师给她打不了分。她现实中跑了好几个部门，教务处把球提给选课中心，选课中心把锅甩给网课平台，网课平台又说得教务处才有修改权限，来回折腾，解决不了问题。
崔璨发了条朋友圈，大意是抱怨学校官僚懒政，牢骚的成分更多，措辞不算激烈。
可辅导员看见，认为影响学校形象，在班级群喊她删朋友圈。
班里有五六个男生就叽叽喳喳多嘴了，有的劝她冷静——虽然崔璨看起来没什么不冷静的，有的劝她翻篇——可崔璨反问问题没解决怎么翻篇，有的帮腔说“一切都是误会”——崔璨问他从哪里看出是误会，有的让她“别让外校人看笑话”——崔璨说让外校人看笑话的是学校的做法……总之，那些人都是帮着辅导员说话的。
双方顾浔都能理解。崔璨是学生思维，非要分出对错划定责任。男生们都是职场思维，不问是非先站队表态，在辅导员面前卖个好印象。
最后崔璨舌战群儒，把每个和稀泥的都呛了一遍，班里除了顾浔，一般人哪是她的对手，只好纷纷闭麦。
但辅导员本人倒没跟她吵，第二天就@她说给她把课挂上了，崔璨也道了谢。
顾浔想起自己寝室也有个群，特地去搜了搜当天寝室小群的聊天记录，只有一个室友说了一句话，因为没人答话也就没下文了。
[崔璨这女的真可怕]
这可能是当时大多数人的想法吧。
-
崔璨是被电脑里的闹钟吵醒的，一看时间才六点，起床气差点让她砸了电脑，好在最后时刻理智战胜了冲动，这可是自己的电脑。
什么毛病？拿别人电脑设定闹钟？
她撑着桌子爬起来，感觉脖子睡扭了，环顾四周，理财活动室没别人，始作俑者顾浔连带他的电脑都不在。
再坐直一点，身上披的羽绒服滑落在地上，是顾浔的。
崔璨盯着地上的羽绒服，愣了两秒，擦擦汗捡起来，伸手把空调遥控器摸来一看，29度，很好，也不怕把人捂中暑。
但视线回到电脑上，气又消了一半，屏幕边贴着顾浔手写的便签：优化排版即可。
她摘下便签，呈现在眼前的是已经分了页、加了每页标题的课题内容。这还看着有点人性。
从善意的角度去理解，说不定顾浔是认为别人都像他一样习惯早上六点起床，这样一想，简直称得上体贴。
崔璨收拾好东西离开理财活动室，出门时打不开门，费劲捣鼓了半天才发现是从外面用钥匙反锁了，只能用钥匙打开，毫无疑问，是顾浔的杰作。
清晨的阳光在走廊里倾泻一地，眼角余光注意到，打开的门上贴着便签，写了“请勿打扰”，也是顾浔的笔迹。
让人想笑又有点无奈。
从结果而言处处不尽如人意，但考虑到顾浔感人的情商，能做到这个地步，他已经处处尽力了。
当天，顾浔没碰见崔璨，下午陈峄城帮忙把羽绒服和ppt带回了寝室，他以为这就算告一段落。
不曾想第二天和麦芒同选的一门课准备考试前，崔璨突然跑进教室把一纸袋东西扔在他面前的桌上，扔下句“谢谢啦”又像兔子似的飞速跑了。
顾浔还在愣神，后排麦芒起身探头想一看究竟：“什么东西？吃的？”
男生一头雾水打开纸袋，看见里面是满满一袋散装字母饼干，哭笑不得，给麦芒看了一眼：“猜得真准。”
老师拿着试卷已经走上讲台，麦芒收敛动作坐下去，用笔戳他后背：“给我吃点。”
顾浔吃了一块饼干，把剩下的整袋都传给后排。
麦芒开心地伸手掏一块，是个D，皱眉，扔回纸袋里，重新摸索：“不吉利，我要换个A。”
顾浔冷笑：“找到算你本事。”
在散装饼干称重前把每一块A抖出去这种事崔璨完全干得出来，也只有她能干得出来。
-
最后一节专业课上完，老师离开教室，崔璨还在收拾课本，陈峄城横扑在桌上凑近了问她：“快到元旦了，我想给麦芒送个新年礼物，你说我送什么好？”
“你不是失恋了吗？”崔璨对他舞台剧缺席的原因有所耳闻。
“事后问了一下，她那‘哥哥’只是过来给韩一一捧个场，是我误解了。”
“那……就送红包吧，喜闻乐见。”
冬冬也在点头，表示红包不错。
“庸俗，我才不要，我想送那种能让她印象深刻的，让她一看见就想起我。”
“贵重的让人觉得有压力，不如送点有意义的。”
顾浔收完了东西，陈峄城又没有走的意思，他只能坐在位置上遥遥听着那边对话，抬头看了眼崔璨。
“我亲手做点什么送她怎么样？”陈峄城自己提议。
“别了吧，鉴于你们直男糟糕的审美，你做得越乱七八糟……呃不，如果是麦芒，越稀奇古怪她可能反而越喜欢。”
陈峄城抓耳挠腮：“你说我把材料课期末考手工作业送她怎么样？”
“如果手工作业拿到80分以上可以考虑。”
大致策略就这么定下了。
第二天考试结束，顾浔刚走出教室，就看见陈峄城逆人潮搬着大纸箱朝着自己的方向跑过来：“麦芒在吗？”
“教室里。”
陈峄城越过他继续逆人流往教室挤：“麻烦让一下啊，谢谢，麻烦让一下……”
顾浔猜他手工作业拿了80分以上。
由于学校不提倡过西方节日，圣诞节过得没什么声势，节庆气氛到元旦前后燃了起来。
行道树上挂满了红灯笼，不知是哪个学生组织的贡献。
礼堂前的开阔广场上，很多社团摆出了娱乐小摊，有射击游戏、卖小吃的、换书的、套圈的，品类丰富，还设有盖章处。
顾浔看见个比人还高的桶状机器人在路口自动缓慢地移动，头顶不断地冒出泡泡，路过的女生们无不蹦蹦跳跳戳几下泡泡。
这东西……似曾相识。
在寝室见过。
可没有这么大。
回头喊陈峄城：“这是你做的，还是麦芒照你那个又做了一个？”
“麦芒做的，她说大一点更可爱。”
这何止大了一点？
顾浔不得不提醒：“你以后可别做什么涉及核聚变原理的小手工。”
“你放心，那种，麦芒高三就玩腻了。”
“……”这让人怎么放心？
陈峄城被套圈摊滞住了脚步，顾浔只好站一边等他。
再次扔出套圈，前边缘仍然把东大锦鲤纪念模型撞翻在地，又没套上。
陈峄城崩溃，问站在一旁的社团学姐：“没搞错吧？东大锦鲤是空心的？暗示什么？锦鲤没有心？”
学姐笑眯眯说：“实物不是哦，摆出来的只是模型机，像手机柜台那种。”
“手机柜台是为了防盗，谁偷这玩意啊学姐！”
顾浔看看手机时间，抬头指导陈峄城：“行了赶紧扔吧，扔的时候前缘高于后缘，能降低撞到的概率。”
陈峄城咬牙，把手上最后一个套圈塞给顾浔：“说得头头是道，你行你上啊！”
学姐把锦鲤扶起来，可顾浔却没往那边看，而是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
最靠边位置，有个旋转木马八音盒。
夏天的时候他才知道，广场上的旋转木马，有人投币才会亮起来，白天因为总有人投币所以总是亮的。
崔璨玩过两轮，倚着灭了灯的栏杆吹泡泡，也从口袋里摸了块泡泡糖递给顾浔：“你一个人来K歌？”
不是口香糖，是小时候吃的那种能吹的，顾浔犹豫了一下才接，但是没吃。
他注意到，女生左手食指根部有奇怪的符号，刚才递钱时就看见了，可是晚上光线不好，他没带眼镜，她动作又快，始终看不清。
因为走了神，没反应过来：“什么？”
崔璨用眼神示意对面：“那边楼上不是KTV么？”
“……对，我一个人。”他懒得说那么多前情提要，起了点别的心思，还有一次机会可以赌一赌，她要么伸出左手，要么用另一手来取，有50%的机会。
停顿了片刻，他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硬币放在手心：“还玩吗？”
女生不疑有他，伸出了左手。
这回看清了。
那里画着两个眼睛，少女漫画里那种大眼睛。
根本不需要追问，也不会觉得古怪，他一瞬就明白过来那是什么，八岁以前对这东西很熟悉。在这里画上眼睛，把手蜷起来，就会形成一个小人的脸——
如果你总是一个人。
如果你喜欢和自己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