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也许时间保存了它的答案

党同伐异是人的天性。

也有像网上找的医院这样为了牟利而作恶,像文艺部女生们那样出于嫉妒而兴风作浪的情况。

但大部分人,他们出于天性会选择投入多数派的阵营随波逐流,因为这样的选择最安全稳妥。他们在请愿书上添加自己的名字,在公众论坛上更贴一句热血的赞同,温和的溪汇入汹涌的海,让浩瀚的波澜把那些微弱的杂音吞没。

多数与少数是相对的。

即使像谭皓这种少数群体,在掌握了话语权之后,甚至会直接否认更少数群体的存在。

少数派因此生活更辛苦。

就像战戎在家庭中显得格格不入,无所适从。

就像黎静颖在学校里饱受非议,不得安宁。

就像崔璨怀着最真的热情被扣上控制欲的帽子,敬而远之。

人们在分清对错之前就根据多与少的选择决定了对错。

认同与自己相似的人是一种本能,而人类社会赖以运转的最普适相似性是和谐圆融,与众不同就成了原罪。

她觉得很累,到了一个极限。

落水之后,她突然地感到轻松。

当人的意识搁浅在生死交界那个罅隙中,能看见的东西因人而异,有些人说是一扇缓慢打开的门,有些人说是过往美好的走马灯……共同点是它们都是光明的,宛如让人窒息的迷雾中唯一的出口。

她确实看见了光,在水面之上,气泡接二连三上升,直奔光的方向。

水流拂过眼球表面的触感,原来是这样温柔,险些忘记了。

想起他的亲吻在水面下分来一半勇气。

想起他写给自己的情书,“你是我从记事起就认识的女孩……”

而你也是我从记事起就认识的男孩,我们相遇在感情最纯真最不设防的时光,那些时光转瞬即逝,留下来的只有你,所以我了解你,超过了解我自己。

我知道我们可能争吵、分手、移情,但是你永远不可能故意伤害我,无论平静还是恼怒,迷醉还是清醒。

我们会因为缺失和不安而互相猜忌,看似缺乏信任,可如果一再后退,被逼到绝境,就会抵达坚不可摧的那道防线,没有人可以动摇。

整个夏天台风和雨水纵横肆虐,湛蓝的天空到蝉声渐弱时才露出纯良的脸。

烈日报复性地把地表晒化。

她躲在看台顶棚投下的阴影里,随着光照的走向不断移动。

场上隔人灌篮大师又在炫技,队友们被按着摩擦,很无奈,不用看也知道今天女朋友来了。

他会在每一次篮球入框后转过来一张灿烂得意的笑脸,不必手忙脚乱地急着右键保存,没那么容易消失。

就算他那么高挑,也没有白种人的基因,只过了几个漫长的白昼,皮肤被汗水冲刷成 小麦色,和她靠在一起时对比就更鲜明了。很清晰的标记,男人和女人。

彼此的十八岁生日都过得平平无奇。

但哪怕不吃蛋糕也不唱生日歌,心中撕开的裂口也足以让人意识到脚下的路从哪里开始不同。

视野里凿开一个小孔,源源不断流出温暖的蜜,就这样和夏天独有的西瓜味和花露水味交织在一起,还有他打完球冲过澡,身上清新的沐浴露的味道。

光线太刺眼,躲在颈窝里深呼吸。

“真肉麻。黏在一起不热吗?”

“不热。”

“她热了。”

“她被你说害羞了。”

战英对这段恋情保持着浮于表面的不看好,她说因为感觉就像亲生的弟弟和亲生的妹妹“骨科”了。

战戎不太理解这个女人的脑回路是怎么回事。

“你昨天晚上七点半已经打电话给我叫我来吃饭了,但是你居然下午两点才把牛排从冷冻层拿出来,你看你就是做事这么没有计划。”

“我下午两点开始解冻也没影响按时吃啊。”

“严重地影响风味了好吗!如果你昨天晚上用脱水膜把它包起来,今天我们吃到的就不是这种口感的东西。”

“脱水膜用完了。”

“为什么不买呢?”

“穷。”

“穷你就理直气壮给小静吃这操蛋玩意儿?”

小静在客厅做作业,听见后忍不住笑起来,他们姐弟俩已经将这种批斗式相声进行了三个多小时,她开始怀疑到最后可能连“操蛋玩意儿”都吃不上了。

幸好厨房里飘出迷迭香的气息后,一切走上了正轨。

姐姐还是不满意,切着指定要五分熟却被战戎操作成七分熟的牛排说:“我看扁你了,你根本不可能给小静幸福。”

“吃了七分熟的牛排就不能幸福了吗?”战戎转头问。

“不会啊。”

“你什么都敷衍,她内心深处就不幸福。”

吵了一下午,战戎觉得耳朵根疼得要命。

但姐姐也有姐姐的温柔,以前暑假回过她都住在战戎这儿,今年一天都没住过。吃过晚饭她帮着一起收拾完碗碟,顺手把垃圾带走了。

战戎关上家门,长吁一口气:“再过三年,不不,明年这时候,她就会进化成一个复刻版的我妈。”

“那是不可能的。”女生笑眯眯地说。

当然他也知道他妈妈的问题主要不是挑剔和毒舌。

可是相比起来,小静真是个温厚到让人身心放松的女孩子。

“你觉得今天过得怎么样?”

“很开心。”

战戎关掉灯,把她牵过来在客厅中间的地垫上坐下,打开事先准备好的投影。

四面墙上被投下飘落的雪,好像一脚从夏天踩进冬天。

女生惊讶得掩起嘴,柔软的情绪突然地涌上来。

“你说每次下雪你都记得,想和我一起堆雪人。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堆雪人那次?”

她拼命点头,记得每一个细节,一切都是慢镜。

整个幼儿园都在打雪仗,可她没有那么活泼,只想堆雪人,走遍学校总被雪球砸到,找不到一个清净角落,被气哭了。

战戎去办公室找老师借了把伞为她撑开,伞面是彩虹的颜色,雪球仍然会不断砸在伞面上,但伞下的一隅很安全。

他们躲在这个安全角落里堆了个矿泉水瓶那么点高的小雪人,歪瓜裂枣的长相。

而后放学的钟声从四面响起,有人在叫他。

抬起的伞面边缘落下淅淅沥沥的水,他的漂亮妈妈从校门口往这边走来:“你姐姐呢?快去喊她下楼,爸爸的车不能在门口停。”一个突然下达的紧张任务后她抽出空对旁边的女孩打招呼,“小静,你好啊。”

那时候,她还是个认识他最好朋友的妈妈。

“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美好到不堪回首。”

就像太阳出来,所有的雪都融化了。

盛开时喧嚣,消逝时哑然。

“篮球,姐姐,还有那一天的回忆,我觉得称得上珍贵的只有这些了,全都分享给你,还是很寒酸。但愿明年的今天我能分享给你更多,让你真正觉得开心。往后的每一年,争取多一点,幸不幸福,往前走才知道。”

比大脑反应更快的是眼泪,她说不出话,只是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回吻他,也把勇气分他一半。

雪的影像在整个世界里旋转,无限寂静。

交往一周年,收下了这份穿过时光的漫长告白。

从今天为我借来的雪,到最初为我撑起的伞,倒带回你童真的笑眼中央。

没有一样是敷衍。

你给我的天空是白色,蓝色,彩虹色。

像光,把什么都染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