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话】

文/夏茗悠

[一]

手机响了五分钟,王旗没睁眼,直接把电池卸了。以为能清净了,客厅里座机电话又响了起来,接着被狗误以为是门铃声,狗也狂叫起来。这下不起床接电话是停不下来了。

王旗顶着一头乱发,烦躁地冲向客厅接起电话,当她得知赫连出车祸被送往医院急救时,才终于清醒过来。

这的确是应该凌晨三点响铃的事件。

她随便洗了把脸,把头发简单扎成马尾,安顿好狗狗,出了门。

小区门外的马路一辆车也没有,更别提出租车了。

王旗只好往大路上走,夜风还是有些凉。再存几个月钱就够买辆车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去买车学驾照。真羡慕赫连那样有家底、父母又舍得给她花的女孩,她应该是几个朋友中最早学车买车的,高三的暑假就拿了驾照,不仅如此,直到现在她的车也是最好的。

第一辆就是敞篷跑车。

虽然实际价格也就二十万,但她趾高气扬的神情俨然像开着两百万的车。那时候可真把一群高中刚毕业没见过世面的小女生看呆了。

当然,后来她家境更加好,又换了更好的车,依然是敞篷跑车。

赫连人生中就没有“低调”这个词。如果真有富二代追她要送她兰博基尼,她是一定会接受的。想起这个梗,王旗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

有一年的圣诞节,王旗在微信上发了个抱怨的朋友圈,大意是圣诞节公司放假,可也没地方去,满大街都是秀恩爱的情侣,想起高中时圣诞节还下雪,最近是不是全球变暖,好几年都没有雪了。

平时绕在身边“女神”“女神”地巴结着的一些男人这时都躲起来不吱声了。圣诞节要约见“女神”可是要送礼物的。礼物之外还得送花,玫瑰涨成天价,一百元以下的“女神”可能看不上眼。请“女神”吃饭,便宜的餐厅人满为患“女神”还未必赏脸,贵的餐厅又请不起。就算是去酒店开房间也订不上。这天冒头,性价比太低。

王旗摇头感慨,准备关机早早睡觉,突然出现了一条留言提醒。

赫连说:“我知道哪里下雪,我带你去。”

有点无厘头,没想到赫连真的开着车就来接王旗了。

车程一个多小时,去的是欢乐谷。从前王旗也来过,没什么稀奇。可这天真的有漫天飞舞的人造雪,灯火通明,人们踏“雪”而行,热闹又浪漫,令人心情一下就雀跃起来了。

摩天轮停了,过山车也停了,在运营的只有碰碰车、咖啡杯那些设施,就这也排了很长的队,两个女生没有去凑热闹,而是找了家肯德基坐着喝饮料。

晚上十一点半,赫连还要了两个吮指原味鸡腿,王旗知道她为什么总在发胖、减肥和反弹了。

“林浩呢?今天怎么没陪你过节?”

“他今天上午才邀请我的。我就说我和姐妹约好了没空。”

“诶?为什么?”

“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吗?要欲擒故纵啊。我可不能让他以为我除了他没有别的行情,时刻都为他准备着,如果没有提前预约,根本就约不到我。”

王旗从窗户上看见自己的倒影,凝结在冰饮杯外的水蒸汽缓慢地滑下来。

欲擒故纵之类的话,应该是当年看流星雨的时候说的吧。

赫连在宿舍天台上给自己讲述她和当时的初恋小男友的故事。

脸长得像少女漫画里的那个男二号?

——三次元的人怎么和二次元的人像得起来?

从小青梅竹马,也是门当户对的?

——《名侦探柯南》看多了吧!

心里只有赫连一个人,所有的零花钱都用来送她礼物?

——确定这个年纪的男生不把所有零花钱用来买游戏装备?

肯定是瞎编的,这个人存不存在还是个疑问呢,更可能是看见父母朋友中有个小帅哥就自己臆想起来停不住。但无论如何,这个天台话题都把自己之前主导的那个“听说区政府要搬来学校附近”比下去了。

当时的王旗耸了耸肩,装作不以为然又经验十足的样子,在对方“想kiss”的话尾揪出了反击点:“他还没表白呢!怎么能让他那么顺利,就算你想kiss也不能主动,男人嘛,都要欲擒故纵才行。”

“哦?这样啊……”赫连把兴奋劲压了回去,眨巴着星星眼,有点崇拜地看向王旗,“你说得对!可是彻底不理他会不会变疏远啦?”

“你要掌握分寸嘛!让他觉得彻底没希望肯定不行。”

其实王旗也觉得自己说了像没说一样,起不到任何帮助作用,所以关键是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得自己领悟”的神秘语气。以赫连这种和地平线看齐的智商,果然立刻就被唬住了。

直到有一个周五放学,长着漫画脸的小帅哥捧着花等在校门口,赫连向自己挤眉弄眼着说完“你那方法真棒”就像只小麻雀一样飞奔出去,王旗才知道自己输得太彻底了。

小帅哥很自然地亲了亲赫连的脸颊。

王旗石化了。

明明是故弄玄虚的计策,怎么可能凑效?在那个瞬间王旗甚至要怀疑赫连深藏不漏大智若愚了!

事后想想,肯定也是歪打正着了,毕竟赫连长了张漂亮的脸,有人喜欢也不奇怪。

可是眼下情况完全不同,要知道,林浩可是正在好几个美女之间摇摆不定难以抉择呢,这时候玩欲擒故纵不是玩火自焚么?有人主动退出还帮他省了心。更何况圣诞节如果有情侣是一定要和另一半过节的,否则岂不是暴露了自己另有所爱吗?谁会信你放了男友鸽子是为了闺蜜聚会呀!

当然,这种事王旗肯定是不会提醒赫连的。她只会抿着饮料微笑着看向啃鸡腿的赫连,悄悄在心中嘲笑一声“真蠢”。

可是不久之后,王旗又听闻了林浩和赫连互见家长后订婚的消息。

不可能每次都歪打正着运气这么好!还是说……智商成谜的赫连的周围所有人智商也成谜?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又过了不短的时间,王旗才注意到当初被自己忽略的细节。平安夜赫连在微信朋友圈热热闹闹地发了一大堆照片。

浪漫的人造雪,童真的碰碰车,肯德基温暖的灯光中PS得很精致的她自己的侧脸,以及被当做人肉背景、肤色深了两度、完全没有抓拍好更加不可能PS过的“史上最丑”王旗。

“太贱了啊!”王旗不禁惊呼出声,不把身边朋友顺手一起PS的都是贱人!

所以,林浩当然会相信她是和闺蜜一起出行了,有照片为证嘛!更加重要的是,虽然没有别的男人,但你林浩在我生活中也是分量可轻可重的角色,和那几个一到圣诞节就死缠烂打急于证明自己是正牌女友的女人一比,高下立分。

赫连究竟是真蠢还是装蠢,王旗也搞不清。就实际效果而言,每次见她朝自己眨眼睛说“你的主意真棒”,王旗都觉得自己的脸已经被打肿了。

无论如何,这么有趣的人有个三长两短可是世界的大损失。王旗关上出租车门,对司机说“去××医院”。

她转向身侧的车窗,窗外的景色向后飞掠过去,不禁喃喃自语道“还真是神秘啊”,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了。

[二]

夏秋得知赫连出事的消息,第一时间自然是通知她父母,紧接着便在闺蜜群里通知了其他朋友。不过她本来并没有打算打扰陈萱。

孕妇这时候肯定已经睡觉了,而且群里也只有李禾多一个人回复了消息。

可陈萱却是朋友中第一个出现在医院的,夏秋惊讶极了。

“我现在在三楼手术室外。我下来接你,你在大门口等着我就行了。”夏秋一边和陈萱通着电话一边从消防楼梯往下跑。电梯太慢了。

陈萱被丈夫护在靠墙的地方,以防被来往的路人撞到。

夏秋顺路先按了向上的直梯,再跑到他们跟前:“哎,你怎么来了啊?”

“放心,我现在过了前三个月出来活动活动没问题,而且正好失眠了。赫连怎么样?严重吗?”

上行电梯到了,夏秋示意陈萱夫妻先乘上电梯。

“挺严重的。她陪尹铭翔出去喝酒,回家没法自己开车,找的代驾。那个代驾可能难得开跑车吧,飚太快,严重超速,撞在护栏上。车是基本报废了,代驾当场死亡。赫连现在在手术室还没出来。交警翻通话记录找到我的。”

“那尹铭翔呢?”

“尹铭翔是我找朋友送回去的,和她不是一个车。”

“唉……怎么碰上这样的事。”

虽然赫连是自己认识的人中最不靠谱的,但并不是什么坏人。平时大家背后讨论她嘴毒一点,也没有带着恶意。朋友中少了谁都不是滋味,更何况是赫连。

曾经也和赫连亲近过,以为能成为最好的朋友。

一起在国外时,赫连自告奋勇要帮陈萱剪头发,她的确是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很有经验的,否则陈萱也不会让她放手一试。结果倒不出意料,毫无疑问被剪残了。

“你不是很有经验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人的头发没有狗那么好剪,可能是剪刀不好,嗯,是这个剪刀不好。”

“……所以你只有给狗剪过毛的经验吗?”陈萱哭笑不得。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为表歉意,隔天赫连把她自己头发也剪残了,美其名曰“陪你一起难看”。实际上,她好像是不信邪,换了一把剪刀又试了一次。

有时真搞不懂这个人的脑回路。

那时候就想起了那件让自己一直很在意的事。

高中时女生们一起到陈萱家玩,赫连在书房的照片中第一次看见陈骁,得知是陈萱堂哥后,她眨巴着清澈却狡黠的大眼睛问陈萱:“你堂哥家像你家一样有钱吗?”

“嗯,比我家更有钱。”

“他有女朋友吗?”

“没有。他属于那种很明确知道自己人生目标的人,不会和女孩子小打小闹浪费时间。”

“那,你知道他喜欢哪种类型的女生吗?”

陈萱翻着眼睛想了想,“应该是王旗那种吧。”

“啊?”

“因为我经常会跟她说身边朋友的事情,他好像对王旗蛮感兴趣的。前几个星期五,我和他家聚餐,他被派来学校帮我拿行李,当时我们好几个人一起走出来,我上了车,我哥指着你问‘这就是王旗吗’,我说不是,然后他还接着问了‘那王旗是哪一个’,王旗那天没在,我说这几个里面没有王旗,他好像还有点失望吧。”

“这样啊……”赫连伸了个懒腰,然后把手枕在后脑勺下,望着天花板问陈萱,“王旗到底好在哪里啊?”

“受男生欢迎呗。”

“我就是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受男生欢迎啊。”

“因为受男生欢迎所以受男生欢迎嘛。男生都会跟风的,而且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在王旗心目中是最特别的。他们也比较喜欢有挑战性的事,反正挑战失败也没损失啦。”

大概就是那次聊天之后,赫连就突然不和王旗做闺蜜了,原本两人形影不离,变成了赫连和唐韵手拉手的局面。让陈萱没法不在意。

于是时隔多年,顶着鸡窝头的留学生陈萱问同样顶着鸡窝头的留学生赫连:“我说,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堂哥才和王旗疏远了吧?”

“啊?”话题太突然,赫连没反应过来。

“那时候我说我堂哥喜欢王旗那一型的女生,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就和王旗疏远了吧?”

应该是不会的,陈萱自己都觉得这猜测逻辑上说不通。肯定只是时间点上的巧合罢了,陈萱只是想确认一下。

赫连笑起来:“啊!那个!差不多啦。”

“哈啊?”

就因为这种轻飘飘的原因?而且现在竟然也用这种轻飘飘的语气说出来。简直和“啊!那个!早上的鸡蛋饼还不错啦”一样的语气!

赫连进一步解释道:“我怕再一起玩下去我会嫉妒她,我才不要嫉妒闺蜜呢。嫉妒闺蜜,和闺蜜抢男人,最后我喜欢的男人喜欢她,那样也太悲惨了。”

“……你脑内剧场也太丰富了。”陈萱完全不知道当时自己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回想起来,虽然赫连这个人脑回路是有点奇怪,但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后来心里不太舒服,没和赫连做闺蜜的主要原因是——

但你为什么不疏远我啊?

你觉得自己比不过王旗,难道认为自己能稳赢我不用嫉妒吗?

话说回来,我明明比王旗强多了,你怎么不嫉妒我啊?

因为怕自己嫉妒朋友而和朋友疏远,因为朋友不嫉妒自己而和朋友疏远,这两种大概是一个类型的奇怪。所以说,再“女神”的女生也有小肚鸡肠思路走偏的时候,没有例外的。

[三]

虽然赫连这个人十足讨厌,一个小康家境的女孩子整天嫌贫爱富、眼高手低、浮夸爱炫,不知道疯到几岁才能停。但是应该算是李禾多人生中对她影响最大的人,作用甚至超过了父母,人生中出现赫连不是件坏事,只不过赫连自己不知道而已。

刚进高中时,哪怕赫连跟在唐韵屁股后面整天嘲讽这个嘲讽那个,李禾多也没有朝她多看一眼。那时的李禾多心中天真地认为,像赫连这种绣花枕头,好看不中用的典型,也就中学时蹦跶蹦跶,毕业后考不上好大学凭家里关系找到份普通工作找个普通人嫁了,即不再年轻光鲜也没钱打扮,不信她还能有优越感。

认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李禾多觉得自己只要好好学习就能凭知识改变命运、将来把赫连瑛这种女人踩在脚下。

高二下学期的一天,早晨五点半,由于前一天把好易通落在教室怕丢失,李禾多睡不着,决定去教室门口蹲守,等一开门就第一个进教室,要知道为了要钱买这个好易通也跟爸爸软磨硬泡了好久,还没敢告诉妈妈。

走近教室时却听见里面有人声,禾多心里一阵紧张,加快了步伐。教室门已经开了。她往窗口望进去。站着的人是夏秋,此时正一边脚踩在座椅上拆护膝,一边拿着书念着什么。

哦,这也是正常的,夏秋是篮球队的,可能每天都要早起跑步。

但坐着那个不是赫连么?她这么早到教室干什么?

“健忘的。”夏秋说。

赫连在本子上低头写了写,然后说“好了”。

“原谅,宽恕。”夏秋说。

赫连不满地把自己脸撑起来:“真是的,跟你说了别按顺序报啊。”

“哦哦,好。”夏秋把词汇手册往后翻了翻,“唔……几何学。”

赫连又把头低下去写了。

所以……赫连瑛这么早到教室是为了默单词?

李禾多震惊得迈不开腿,连自己到教室是来干嘛的都忘了。

在此之前,赫连瑛在她印象中就是个长相中上娇滴滴的傻瓜,跟“学习”两个字从来没半毛钱关系,虽然她成绩不算差,但应该就是靠点小聪明在混日子,将来一分班就会歇菜。

在此之后,李禾多放在赫连身上的注意多了起来,才知道自己太盲目自大了。高三分班考试时,赫连成绩不差,竟然与李禾多同班。要是从前,禾多肯定也不会放在心上,总觉得她应该只是侥幸或者开后门了。

还有什么比赫连瑛用功读书更让人恐慌的?

那些家境好的女生情商不低,长得美的女生还擅长打扮,自己一直幻想靠着读书成绩好将来“丑小鸭变白天鹅”,可突然有一天,却发现她们成绩也不差,甚至比你更努力。拿什么去赢?

如果没有赫连,禾多可能22岁以前都意识不到只会读书根本不够。

从上了大学开始,李禾多放下了土气的马尾辫,戴起了美瞳,学会穿得体的衣服使自己看起来比实际身高苗条修长,熟稔察言观色待人接物,懂得取悦人心,也许总体而言依然比不上那些顶尖的女孩子,但她在改变,争取在普通的、浑浑噩噩的女孩中间显得足够出众。

几年过去,随着心智的成熟,她明白了自己的上限远远比自己小时候想象得高远。

但是几年过去,每次见到赫连,她还是有新的变化令人惊艳。

就在李禾多找了前一任富二代男友,幻想着嫁入豪门的时候,赫连又一次改变了她,这次赫连同样没有意识到。

禾多想与男友圈子里的那些女孩成为朋友,她们相约健身,她也咬牙办了健身卡,她们身穿名牌,她也花大量时间在便宜品牌中寻找相似的款式,她们戴着华丽的钻石首饰赴宴,她只能去淘来水钻仿造的项链手链……她努力地模仿她们,谁知她们竟在背后嘲笑“这个女人还能不能有点品味了?不知道假货总归是假货吗?一和真的对比立马现原形”。

饭局上遇见赫连。赫连的打扮与那些富二代女生相比也差了一截,她可以有几个名牌包,但做不到从头到脚都是名牌,衣服是不知名的牌子,不模仿哪个大牌的款式,没有过分地露胸,也知道遮好大腿的赘肉,身高优势摆在那儿,气质不差。人缘很好,至少表面上大家都与她竞相交好。

“为什么要在女生聚会时穿仿款呢?”赫连反问,“内行人鄙视你,外行人嫉妒你。有什么好处?”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所有社会人的人际交往,第一要诀就是要看到好处。

专柜销售员的层次可比禾多这样的还低,那些富家女怎么忘了鄙视?为了拿到心仪的限量包,还不是争先恐后给销售们小贿赂,巴结她们,主动邀约她们喝下午茶。

用不着模仿任何人,模仿了也没有用。

如果你手里有别人想要的资源,自然会有朋友。

赫连是如此市侩,禾多也向她学了一点市侩。整个社会都是市侩的,可以对个别人有真情,但不能待谁都天真。

时至今日,禾多依然嫉妒赫连,赫连永远是她的假想敌。可这嫉妒并没有什么不好,托她的福,让自己成为了更成熟的人。

[四]

夏秋的目光一直定格在手术室门上方的红色亮灯指示牌上,看久了,视线有点模糊。不远处传来李禾多安慰赫连父母的声音,大致是“一定没事的”之类毫无根据的保证。夏秋暂时不想说话。

李禾多前男友的现女友成为了第二个李禾多,甚至有过之无不及,至少禾多在失去自我之前就抽身离开。前几天那女人朋友圈里发的美照又被赫连开小窗嘲笑了。

“看,又是假货。”

夏秋有点惊讶:“这件我也买了,还在代购那儿,仿品竟然这么快!”

赫连说:“你去跟代购说退了吧,你穿肯定像食堂烧饭的阿姨。你拿什么去跟身高176的模特比?”

夏秋还真的去跟代购商量“能不能帮我转了,我朋友说我穿肯定像食堂阿姨”了。

代购笑:“哈哈哈哈毒舌的都是真爱。”

夏秋自己也笑起来。

和赫连还算不上“真爱”吧,除了吃吃喝喝买衣服之外,毕竟没有思想上的交流。

——在禾多、王旗她们看来也许是这样。

夏秋刚和前男友分手的那段时间,不想见任何人,只想自己宅在家,或者一个人逛逛街拍拍照。朋友们一方面知道她习性,另一方面各自也有工作,无暇顾及。唯独赫连这个不识趣的,三番五次带来外卖赖在门外,扬言“不开门就不走”。起初夏秋深感头疼,甚至不惜在自家门外撒满广告单来伪装不在家,但几次都不奏效,总被赫连识破。后来也懒得挣扎了,直接给她开门放她进来。

“我比你还惨好吧!”赫连嫌她开门慢,态度不够热情。

“我知道啊。所以我俩更不应该碰面了。两个怨妇相加,能有多正能量?”

赫连打开她的衣橱,翻找了半天,挑出一件红得很艳的裙子:“穿这个,打扮起来,我带你见识正能量去。”

夏秋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我现在哪有心情?”

“没有心情创造心情嘛!”赫连接着拿出另一条裙子,在胸前比了比:“这条借我穿。”

“会撑爆的。”

“……”

赫连不信邪,果然只用了十分钟就成功弄坏了这条裙子背后的拉链。

夏秋临出门时望了眼扔在**的破裙子:“我心情更差了。”

“我也是。”

赫连硬拖去的地方无非是酒吧,夏秋猜也能猜到,赫连的脑容量只有这么点,想不出太美妙的行动。不过和夏秋会去的酒吧类型不同,赫连的偏好是那种吵闹得无法聊天的。赫连踩着音乐节拍跳着癫痫患者**一样的舞。夏秋坐在吧台边慢慢喝烈酒,脑袋里塞满噪音,暂时容纳不了那些不愉快的事。

有男士从人群中挤过来向夏秋搭讪。

赫连闻风而动也跟着挤回来:“那人怎么走了?”

“就是无聊搭个讪,想要微信。没给他。”

“哼,怎么没人搭讪我!”

夏秋没好意思告诉她是因为她舞跳得太“车祸现场”。

“没给他是对的!要微信的都是约炮,要电话的才是想交往。”

夏秋忍俊不禁,点头附和到:“你说得对。”

那个瞬间突然觉得,自己还年轻漂亮,还没与这张狂的喧嚣格格不入,还腰细腿长穿得上0号的裙子,还有人搭讪哪怕是为了约炮,世界还没那么糟。

与赫连在一起是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那么没心没肺,那么没头没脑,得过且过的劲儿就像永远十七岁似的。

真正十七岁那时,赫连就更“智障”了。冬天去她寝室找她商量班里的文体活动,差点没被吓死。她一个人穿着白色长睡袍在屋里一边哭一边掀蚊帐。夏秋对她的精神状态不太信任,只敢在门口探个头问:“你干嘛呢?”

“蚊帐顶上全是飞蛾。”还带着哭腔。

“哪个寝室都这样啊。冬天就是这样。”

“好恶心。”赫连无比期待地望着夏秋,“你会抓吗?”

“用手抓才恶心。”

“不抓赶不走啊。”好像要继续哭下去的表情。

无论怎么掀,飞蛾都粘在蚊帐顶上纹丝不动。夏秋想说“闭上眼睛睡着就看不见了”,但显然赫连不可能接受这种设定。

“好吧。”夏秋有点无奈地走进去,顺手关了寝室灯。

赫连一惊一乍地追在后面问:“你干嘛?”

夏秋不想跟她废话,没回答。就找出赫连的书桌,把台灯拔下来,插到离窗口最近的插座上去,然后把台灯放在外面窗台上开亮。过了一会儿,飞蛾们自觉朝台灯飞过去了。夏秋把窗关上,灯关了,回头对赫连说:“你明天早上起来再把台灯拿回来吧。”

赫连突然双手勾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太帅了!你要是男生我就嫁给你!”

我要是男生还不想娶神经病女生好吗!

夏秋惊恐地逃走了,回到自己寝室后才想起本来是去商量班级活动的。

好像后来这神经病还持续叫过自己一段时间“老公”,夏秋快忘了。

直到今天晚上,夏秋赶到医院后认领了赫连的私人物品,看见自己在她手机里居然还被存为“老公”,才悟出交警为什么会给自己打电话通知事故,顺便也明白了,听见自己“喂”了一声后电话那头的交警为什么迟疑半晌没说话。

神经病真爱实在难懂啊。

夏秋望着“手术中”的亮灯,想起这些往事,想起当年不想明天的彼此,忍不住想笑,笑着笑着视线就模糊了,越来越模糊,最后那灯灭了。

手术结束。

[五]

不是在少女时期进入学校的那天迅速成为志趣相投的朋友,而是在之后较长的一段时间用眼睛观察,用脑子考量,斟酌利弊,主动地或是勉强地玩在一起,读书时作为学校的中心人物小团体,工作后成为各行各业的佼佼者,这些女生的友谊从来不是单纯的。

想获得赞美,却吝惜赞美,想过得幸福,在朋友过得幸福时却无法由衷地祝福,假笑后转过身暗下决心一定要更加努力超过她们。

戴着矛盾地相处着,生活也因为充满嘲讽而变得稍稍轻松一些。

但无论平时多么面和心不合。

在生离死别前,她们都懂得珍惜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