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无底渊

大家都围了过来,又诧异又好奇地看着徐海城。

徐海城手指着前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尽头就是山体上那颗巨大的神之眼。神庙台基之上,左右两边各立着一根石柱,雕刻着阿曼西神升天图。如果以石柱为门柱,神之眼正好处于三分之二的位置。

不太笨的,此时都已经心领神会,正好这群人里就没有太笨的。

“徐队长好细致的观察力。”陈三好朝徐海城竖起大拇指。

“走吧。”徐海城一跃而起,春花婆婆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他一秒钟都不想再耽误下去。

“那是禁地,不可以上去的。”老春头叫了一声,但没有人搭理他。

拉赫曼将藏起来的装备拿了出来,包括几百发冲锋枪的子弹。可惜两把冲锋枪,一把掉进黑水湖,另一把被老春头扔在曼西族聚住区里了。麻醉枪和充气筏在迷魂河就坏了,信号枪、军用空压弹射飞虎爪、防身匕首、开山刀、战术军刀等具有杀伤性的装备被老春头一股脑儿扔进了黑水湖,军用野战服被金冠飞狐给毁了,美国海军陆战队同款的T6头灯也只剩下两盏了……总而言之,于浩精心准备的价值几十万美金的装备,到现在也就剩下登山镐、登山杖、登山绳、手电筒、GPS定位器、对讲机、潜水镜、氧气瓶、救生包、高锰酸钾等辅助性质的装备了。唯一有杀伤性的手枪,在拉赫曼手里,徐海城知道他肯定不会给,干脆也就没开口。

大家将装备分配了一下,各背着一个登山包,朝对面山上走去。沿着朝上的楼梯,一直爬到最高处,也就是神之眼所在处。在下面的时候,只是觉得神之眼很大,但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走到面前才只知道究竟有多大。这只神之眼大概三米高,六米长,眼睑、睫毛、瞳孔、虹膜俱全,绘上各种颜色,远看栩栩如生,近看其实不然。瞳孔与虹膜之间有个圆形的凹槽,只有两只手指宽,也不知道有何用处。

大家顺着眼睛反复摸了又摸,敲了又敲,并没有发现密道或者是机关。

于浩不免有些怀疑,说:“会不会搞错了,第七道门并不是在这里?”

徐海城口气坚决地说:“不可能,一定就是这里。”

于浩犹豫一下说:“徐队长,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

“这跟我的心情没有关系。”因为内心焦虑,徐海城说话比平时要犀利很多,“除了这里,你想一下,还有哪里可能是第七道门?这是曼西族的秘密所在,它不可能让你一下子就找到机关,与其花时间去怀疑,还不如想想,如果你是曼西族人,你会怎么设定机关?”

于浩哑口无言,暗暗惭愧,自己与徐海城之间除了判断力,还差一分坚定。

“我感觉,机关可能跟凹槽有关。”站在最后的陈三好若有所思地说。

“我也觉得,但是看不出来呀。”徐海城说着,又将凹槽摸了一遍。

陈三好笑了笑说:“徐队长刚才不还说,如果是曼西族人会怎么设机关吗?”

徐海城心里一动,盯着拉赫曼。

拉赫曼被看得后背发麻,说:“我不知道,我先祖的笔记本里没提过。”

“拉赫曼,借你的小白一用。”

“小白?”拉赫曼怔了怔,片刻明白过来了。他摸了摸小白蛇的脑袋。小白蛇从他脖子里滑了出来,顺着他的胳膊游到凹槽里,顺着凹槽盘成一圈,首尾相接,赫然就成了灵都大门所刻的咬尾蛇符号。

只听咔嚓数声,瞳孔从中弹了出来,形成一个拉手。

大家相视一眼,都觉得这个机关做得太过精妙了。

“陈师傅果然是高人不露相呀。”杨月语含双关地说。

陈三好狡黠地笑了笑:“瞎猫碰着死老鼠而已。”

两人还在互相试探,心急如焚的徐海城已经握住拉手,用力一拉,整个“眼珠”都开了,露出一个黑黑的洞口,带来一股凉凉的风。徐海城迫不及待地弯腰钻了进去,其他人也只好鱼贯而入。

石门后面是个单向的隧道,沿着山壁向下,能并排走三人,应该是天然形成的隧道经过人工修整而成。隧道并不是直线向下的,而是有个弧度,大家走了一圈后才明白过来,这个隧道是环着灵都螺旋式向下的。大概绕了三圈,直线距离已经下行五六十米了,已经处于灵都地面以下了,隧道圆圈开始变小,下行速度也就变快了。

徐海城在脑海里勾勒了一下隧道与灵都的结构,隧道好像一条缠着灵都的巨蟒。这应该是有心为之,否则完全可以挖出一条直线下行的隧道,不仅能缩短距离,还能节省大量的人力与物力。要知道这条隧道规格,比之前那些隧道都要高,每级台阶尺寸相同,如出一辙,墙面平滑,雕刻着大量图案,基本都是衔尾蛇,但是造型不一,有首尾相接的∞字形蛇、有首尾相接立在那里的8字形蛇、有首尾相接的环形蛇、有两个缠绕成麻花一样的衔尾蛇……

沿途都修有蛇形灯,只是里面的灯油都已经挥发了,形同摆设。徐海城开着头灯,走在最前面,因为心里焦急,他走得很快,可苦了后面这几个人,特别是受了伤的老春头,疲疲沓沓地落在最后。

于浩越往下走越迷惑,这隧道就算是天然形成后天修整,也要花费无数的人力物力,虽然曼西族有几百年的光阴,但是没有现代化机械的情况下,光凭人力,修出这样规整的隧道,实在不太可能。难道真像杨月昨晚所说,这是前次地球文明的造化?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瞟了旁边的杨月一眼。

杨月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壁画,眉心微皱,若有所思的样子。走在她前面的拉赫曼和陈三好也一边走一边研究壁画,一向嬉皮笑脸的陈三好皱眉思索,目光深沉,跟变了一个人一样。这些衔尾蛇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引得三人如此入迷。于浩暗暗纳闷,在他看来,衔尾蛇看起来怪怪的,让人心里不舒服,不愿意多看。

似是感觉到于浩的目光,杨月转过头,轻声问:“怎么了,师兄?”

于浩好奇地问:“这些衔尾蛇都是什么意思?”

“衔尾蛇是自古流传到今的一个符号,世界各族人民都有,咱们红山文化就有蜷曲的龙。柏拉图形容衔尾蛇为一头处于自我吞食状态的宇宙始祖生物,它是不死之身,并拥有完美的生物结构……”

“不死之身,完美的生物结构?”于浩喃喃地重复着,依稀明白了什么,脑海里闪过伏羲与女娲缠尾图,还有DNA的双螺旋结构图。

杨月继续往下说:“衔尾蛇有太多的解释了,基本上都认为它是宇宙循环观的精神体现。它吞食自己,自我毁灭的过程就是自我重生的过程,生命永远处于轮回之中,永生不灭……”

走在最前面的徐海城突然停下了脚步,并且关掉了顶灯,大家眼前顿时一片漆黑,赶紧停下脚步。杨月收了声,听到陈三好低声问:“徐队长,怎么了?”

黑暗中响起一声轻嘘。

大家都停下脚步,贴着岩壁站着。

风一阵一阵地吹了过来,带来了几不可闻的吟唱声。

老春头眼睛一亮,说:“是他们。”

没有灯,一片漆黑,徐海城背靠着岩壁,一步一步往下蹭。

吟唱声渐渐变得清晰,咿咿呀呀不绝于耳,除了老春头,其他人完全听不懂。

冷风越来越大,吹得大家的脸颊都开始发酸了。

快走到隧道尽头了,前方隐隐有火光。

大家凝神屏气,一个接着一个,彼此保持着三十公分的距离。

随着距离的缩短,隧道尽头的光景渐渐从黑暗中浮了起来。尽头是一道巨大的双扇石门,雕刻着一条立着的8字形衔尾蛇,蛇身蜷曲,鳞片分明。石门错开一条缝,大概能容一人进出,火光、风、还有吟唱声都是从缝里漏进来的。

“我先出去看看,你们别跟太紧。”徐海城交代一声后,穿过门缝。只觉得一股狂风袭来,差点就被掀翻在地。忙稳住身子,低头一看,三魂七魄顿时飞走一大半。一步之遥就是悬崖,下方是深不可测的黑洞。要不是他刚才交代大家不要跟上,否则一个挤着一个,指定全都掉下去了。

“徐队长,什么情况?”拉赫曼似乎有些不耐烦,压低声音问。

“是悬崖,不好站人,等我找一下落脚步。”徐海城飞快地扫视了一圈。

火光来自下面九根巨大的蛇形灯柱,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那里。蛇形灯柱立在深渊的旁边,昂首吐舌,红色的火焰从张开的蛇口喷出来,火焰达到两米高,随着狂风不停地摇晃,周围的一切跟着阴暗不定。即便如此,也无损壮观。没错,壮观,这里的一切只能用壮观来形容。

这是一个壮观的露天祭台。

在徐海城的左边也就是石门的左边,有一条四十五度角向下的台阶,大概有十米长,一直延伸到下方的祭台。祭台大概有一个足球场大小,跪满了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应该是所有活着的曼西族人。在人群与蛇形灯柱之间,一字排开八个身着黑色羽衣戴着黄金面具的高阶巫师,正翩翩起舞,吟唱声便是出自他们的嘴里。他们的舞步很特别,缓慢而庄重,配着不停甩动的大袖,具有一种蛊惑人心的美丽。

祭台的前面就是黑暗的深渊,火光落到上面,便被黑暗吞噬了。深渊其他三面都是壁立千仞的黑色峭壁,对面的峭壁雕刻出一条首尾相接的∞字形巨蛇,左边的峭壁雕刻出一座倒立的城池,雕梁画栋,楼阁重重,白云缭绕,像是仙境一般。城池的大门上刻着“靈都”两字,想来就是传说中,能让灵魂得到永生的神灵之都。即使是徐海城亲眼所见,也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吗?峭壁上真有如此壮观的图案?

这一刹那,他几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徐队长,找到落脚点没有?”拉赫曼不耐烦的声音将徐海城拉回了现实,他收了收心神,说:“再等等。”

“到底等什么?”拉赫曼说着,从门缝里钻了出来,大概也没有料到眼前是这番光景,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嘴里吐出一串马来文,听语气应该是震惊。

徐海城懒得理他,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扫过跪着的人群,依然没有方离。八个黑袍巫师里没有方离,人群里也没有方离,方离究竟去了哪里?忽然想起第十幅壁画,心里一沉,悄悄地探出半个脑袋。

果然,祭台朝前伸出一截,大概一米宽,有点像天生桥,只是这桥只有半截,悬空在深渊上。断桥顶端呈半圆形,站着一人,瘦瘦的,穿着银色袍子,袍子随风猎猎飞舞,像是马上要凌空飞走。她背对着大家,看不到脸部,但是她一直是徐海城魂牵梦萦的,即使只是背影,也一眼认了出来。

方离。

徐海城在心里轻轻叫了一声,又欣喜又害怕。

似乎是感应到了呼唤,桥头站着的方离微微侧过头,黄金面具映照着灯火,闪闪发亮。这时徐海城发现了她身体扭动幅度不太对劲,忙拿出望远镜一看,原来桥头有根石柱,她是被绑在石柱上的。石柱的颜色与银袍很接近,所以徐海城一开始没有看清楚。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她毕竟是接受唯物主义教育长大的,怎么可能会相信献祭这种离奇的巫术?

方离,徐海城心里一阵刺痛,默默念叨了一句,别怕,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陈三好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问:“徐队长,到底怎么回事?”

徐海城的心神早飞到方离身上,置若罔闻。

陈三好没得到回答,有些不安,有些好奇,又担心被拉赫曼拔了头筹,也就把徐海城的交代抛到脑后,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看了一眼。只一眼,便被震慑了,赶紧后退一步,紧贴着石门,方才安心。于浩、杨月也跟着走了出来,看到眼前的壮观,目瞪口呆,一半是惊一半是吓。

最后出来的是老春头,他对深渊无动于衷,只看着祭台上跪着的人,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半晌,欣喜地叫了起来:“桔枝,桔枝还活着。”

不过没有人对何桔枝感兴趣,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或者说惊奇里。

于浩好奇地问:“师妹,他们这就是在献祭?”

杨月说:“不是,他们利用巫舞降神。”

“降神?”

“没错。”杨月轻声解释,“你看巫字,像不像一个女子穿着宽袍大袖翩翩起舞呢?上古的时候,氏族社会,巫师都是由女性来担任的,所以巫字本义是以舞降神,以舞通神,以舞抚神。女巫通常相貌姣好,体态轻盈,舞姿过人,这样神灵才会被迷惑,而与之沟通。后来随着男性地位上升,也出现男巫。屈原就是楚国的大巫师,他的几首诗其实都是巫诵,吟唱时配以舞蹈,与神灵进行沟通。”

于浩本意就是问下面的人在干吗,没想到杨月说得这么细致,但是她的表情明显不在谈话上,这番话倒好像是从前说熟了,张口就来。再看陈三好,也是一脸魂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什么。徐海城目光不离下面的深渊,拉赫曼一双浓眉下眼神闪烁不定,老春头还在念叨着桔枝桔枝……

“拉赫曼,把你的登山绳给我。”沉默良久的徐海城忽然开口了。

原本于浩准备了很多登山绳,二十米长和十米长的,到现在只剩下一根二十米长的和三根十米长的。拉赫曼把装备藏起来的时候,把好装备都弄到自己身上了,所以二十米长的绳子就套在他身上。他自然是不肯,说:“当时不是说好了吗?找到第七道门后,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徐海城沉声说:“现在我再说一遍,把登山绳给我。”

拉赫曼勾嘴笑了笑,从口袋里抽出手枪说:“徐队长,别吓唬我,我要是手一抖,枪走火了就麻烦了。”

徐海城微微一笑,举起右手,紧握成拳,关节格格地响着。拉赫曼的注意力都被拳头吸引时,就在这时,徐海城的右脚突然勾起,踢向拉赫曼的手腕。拉赫曼只觉得手腕一痛,握紧的手枪甩了出去。

徐海城探手抓住手枪,指着拉赫曼说:“把登山绳给我。”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连贯流畅,拉赫曼还没有反应过来,形势已经逆转了。他在丛林里长大,学了一身巫术,野外生存能力远强于徐海城,但是徒手搏斗、空手夺白刃,是没有办法跟专业训练出来的徐海城相提并论的。之前他还以为徐海城不向他要枪,是因为忌惮,心里还得意过一阵子。原来人家不要,是因为随时可以取回。真是无语凝噎,拉赫曼暗呼晦气,心不甘情不愿地取下登山绳。

徐海城接过登山绳,将手枪递给于浩说:“于浩,我把我跟方离的性命交给你了。”

于浩看了一眼深渊的方离,明白徐海城想要做什么,不由得心里一凛,说:“徐队长,不要冒险,还是从长计议吧。”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我想过了。”

于浩还想再劝,杨月接过手枪塞进他手里,说:“徐队长快去吧,巫舞快跳完了,献祭马上就要开始了,时间紧急,放心好了,我跟师兄还有陈师傅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陈三好也难得一脸正经地说:“徐队长放心。”

徐海城点点头,将登山绳绑在石门的门轴上,扯了几下,确定绑结实后,将腰带上挂着的安全扣扣紧,然后深吸口气,张开双臂,像头大鸟一样落了下去。尽管大家早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光站在悬崖边看看,都觉得小腿发软心脏抽搐,而他就这么跳下去,万一不慎,就要落进无底深渊。这一刹那,拉赫曼心生敬佩,方才的心不甘情不愿都消失了。

深渊一直往上吹着狂风,徐海城的下降动作并不快,但是很轻灵,下面的巫师们一无所觉,还在继续翩翩起舞,咿呀吟唱。一直虚弱不堪的老春头忽然猫身撞向杨月,杨月早有防备,侧身躲开,并反踢一脚。

老春头被踢得连连后退,撞在石门上,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切向门轴上绑着的登山绳。这时,拉赫曼脖子上缠着小白蛇如闪电般蹿了出去,在老春头的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老春头哎哟一声,手松开,匕首落在地上,滚下悬崖。

于浩拿枪指着老春头,愤怒地说:“你干什么?”

“我不能让他破坏我们的大祭。”老春头恶狠狠的眼神中闪烁着一丝狂热,“阿曼西神来……带我们……去……灵……都……”说到最后,像老磁带卡了一样,一字一蹦,吐词也含糊不清。

“别胡说八道,你再乱来,我把你扔进深渊里。”于浩生气地说。

老春头张张嘴巴,似乎要说话,但是舌头僵硬,只发出咕噜的含糊声响。

于浩怔了怔,问:“你怎么了?”

老春头还是不说话,眼睛瞪得老大,嘴角涌出一点白沫。

于浩顿时想起,小白蛇咬过他,低头一看,他手腕已经肿起老高,乌黑油亮。“拉赫曼,快,给他解药。”

拉赫曼面无表情地说:“没有解药。”

于浩瞪着他:“什么?”

“真没有。”拉赫曼依然风轻云淡,“被小白咬了,必死无疑。你别瞪我,刚才我可是救了徐队长。”

想了想,确实如此,于浩也不好意思再凶他了。

“桔……枝……”老春头终于吐出两个字,尽管含糊,但是因为他一路都在念叨这两字,于浩还是听明白了。于浩虽恼怒老春头狠戾,但看到他这样子,也着实可怜,扣紧扳机的手指不知不觉就消了劲。老春头目光呆滞,拖着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大概走了三四步,整个人摔倒了,咚咚咚地滚了下去。

平台上跪着的曼西族人被惊动,齐刷刷地回头看着,着实把悬崖上的四人吓着了,因为他们的脸都抹得惨白,很像那些白袍木乃伊。八大巫师置若罔闻,依然翩翩起舞。老春头滚到平台上,居然还没有断气,挣扎着往前爬了几步,人群里响起一声尖叫,跟着一个女孩子跑了出来,扶着他哭叫着。四人都没见过何桔枝,不认得她,但也猜出来她的身份。

即使是老春头咎由自取,但生离死别之际,依然让人无法直视。悬崖上四人心生不忍,干脆移开视线,看着跳下去的徐海城,因为深渊下面的风太大了,他的下降速度很慢,刚刚落到方离附近,角度有点偏,只见他一拧腰,居然在空中调整了角度。

四人相视一眼,都觉得徐海城的身手太不可思议了。

翩翩起舞的八大巫师终于察觉情况不对,停了下来,事出突然,只是怔怔然地看着。

“大徐。”方离抬起头,黄金面具下的眼眸依然乌黑,却不再沉静,而是充满喜悦。

“是我。”徐海城落在桥头,顺势抱住她。

“真的是你。”方离欣喜至极,泪光盈盈,“我刚才就感觉到你了,我还以为是错觉,你怎么可能在这里,一定是我太想念你了……”

“不是错觉,真是我。”徐海城紧紧地抱住她,她瘦了,骨头都有些硌人。

“你真傻,你不应该来。”方离嘴里这么说,但是抱着徐海城的手在不断地收紧收紧。

“你在这里,我肯定是要来的。”徐海城不容置疑地说,揭下她脸上的黄金面具,随手扔进深渊里。这个举动让平台上站着的八位巫师倒抽了一口冷气,开始骂骂咧咧,只是说的都是曼西族方言,徐海城一个字也听不懂,就算听懂了,他也不在乎。此时,他的眼里只有方离,再无其他。她明显瘦了,脸白如纸,头发倒是长了,随风飘散,让他想起刚进孤儿院的那天,她也是这样,被众多小朋友围在中间,凌乱的黑发下一张苍白的小脸,一双黑眸闪烁着倔强的光芒。他帮她赶走欺负她的小朋友时,觉得只是一件平常事,现在想来,却是宿命。

“我带你离开这里。”徐海城抽出腰上挂着的登山镐,割断绑着方离的绳子。

方离凄然一笑说:“我是走不了的,你快走吧。”

徐海城低头一看,才发现她脚上还有铁链,牢牢地锁在石柱上。

“没事,我可以砍断它们。”

方离摇摇头说:“大徐,你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不会……”

“你看下面。”

徐海城低头看了一眼深渊,除了深不可测的黑暗,看不到任何东西。但在黑暗之中,有种毛骨悚然的存在,虽然眼睛无法看到,心灵却仿佛能感觉到,它正在逼近,带着风,还带着海浪的气息。身体里的血一下子热了起来,似乎在响应它的逼近。这究竟是什么?徐海城不敢去细想,蹲下身子,用尽全身的力气砍向锁链。

深渊吹来的风越来越大,吹得陈三好都睁不开眼睛。“怎么回事?

风怎么这么大。”

杨月不说话,脸色很白,眼色惶恐。

陈三好心里一动,杨月有些许异能的,能感应别人感应不到的东西。“杨小姐,你是不是感觉到什么?”

杨月默然片刻,说:“师兄,你胳膊受伤,最好往里站站,陈师傅,我不管你是谁,咱们这一路也算是共历生死,你要愿意,和我一起守在绳子边,帮徐队长一把。你要不愿意,也往里站站。”

陈三好正想说话,忽然听到下面一阵**,心生好奇,扭头一看,只见那个叫桔枝的小姑娘将一个身着黑色羽衣的巫师扑倒,从他怀里抢什么东西。两人在地上滚成一团,最终是何桔枝胜出了。她从地上爬起,手里抱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金盒子,冲向老春头。本来跪着的曼西族人纷纷扑向她,阻拦她,平台上顿时乱成一团。

拉赫曼眼睛一亮,顺着台阶,一溜小跑下去。

陈三好也意识到金盒子里装着什么,撒腿往台阶下跑,却被杨月一把攥住说:“陈师傅,别去。”

“杨小姐,这东西不能让拉赫曼抢走吧。”

“就算你抢到了,你也走不了,何况你根本抢不过拉赫曼。”

“不带这么埋汰人吧。”陈三好不服气地说,“不过你说的走不了是什么意思?”话音刚落,忽然感觉到山体一阵剧烈晃动,他站立不稳,要不是杨月一直攥着他,就要摔进深渊了。

陈三好赶紧往里站了站,看向深渊。

巫师们停止了跳舞,围殴何桔枝的曼西族人们停止了动作。

所有人都看向深渊。

然后深渊却忽然安静了,连呼啸不已的大风都停止了。

方离弯腰揪住徐海城的胳膊,哀求:“大徐,求求你不要管我了,快走吧。”

徐海城不说话,只是一下又一下地砍着锁链,火星四溅。

死一般的安静只维持了几十秒,忽然一阵狂风,吹得大家都睁不开眼。跟着深渊里喷出几十道水柱,落向各个方向。平台上曼西族人被水柱冲得七零八落,其中一位离深渊比较近的巫师直接掉进,羽衣散开,像一团黑色的破布。

徐海城被水柱冲得站立不稳,幸好方离攥着他,他抹去脸上的水,咬咬牙,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地砍在锁链上……皇天不负有心人,锁链终于断了。徐海城来不及欣喜,赶紧抱住方离,扯着绳子往悬崖边**去。

悬崖上站着的杨月拍拍陈三好,欣喜地说:“陈师傅,快来帮忙。”

陈三好看了乱成一锅粥的平台一眼,放弃了内心的执念,走到尖石旁边,和杨月一起往上拉绳子,于浩也过来帮忙。就在这时,又有几十道水柱冲了上来,其中一道不偏不倚地冲在徐海城和方离身上。

徐海城只觉得怀里一空,低头一看,方离随着回落的水柱正缓缓下坠,长发散开,银袍散开,但她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嘴巴缓缓地吐出三个字,风声太大,水声太响,徐海城听不到,但不必听也知道。他没有犹豫,摘下腰上挂着的登山镐,割断腰间的绳子也落了下去。

“啊。”悬崖上三人同时发出惊呼,眼前一片模糊,因为空气中弥漫的水雾,也可能是涌上眼眶的泪水。恍恍惚惚中,感觉到徐海城回了一下头,笑了笑,还挥了一下手。但这一幕很有可能是悬崖上三人的错觉。因为他很快落了下去,抱住方离,随着回落的水柱,沉入无底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