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石锁链追索真相之九 /

追查真相之九

坐在狭窄幽深的祭坛地下通道里,徐海城与小张百无聊赖,时间也过得特别慢。小张隔一会儿看一下腕表,嘀咕一声:“席三虎怎么还不来?”或者是:“靠,才过了十分钟。”后来他也懒得再看表,就这么呆呆地坐着,靠着凉凉的石壁。

时间久了,两人都有点头昏眼花,胸口烦闷,特别是眼睛不断地流泪。知道是因为下面囤积的几千颗人头都是用防腐药物处理过,药性在封闭空间里郁积太久,带着毒性。小张看着徐海城,又看看柜门,意思不言而明。

徐海城心知再不破门,就会中毒晕过去,时间无多,即使是文物也要损坏了。他掏出枪,示意小张后退一点。正在这时,外面传来笃笃的脚步声。他心里大喜,拍着柜门,大喊:“席三虎,是不是你?我们在这里。”

那脚步声停顿几秒,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谁?”

“我们是南浦市刑警队的,被人困在石柜里面,这位老乡请你帮忙把锁撬开。”

那人走近,拍着柜门,有点不敢相信:“你们在这里面?”

“是的,我们在里面。”

“你们为什么会在里面?”

这个人可真够啰唆,徐海城按捺着一肚子的不耐烦,说:“说来话长,我们在追查案件,被人关进里面。”

“谁把你们关在里面的?”

旁边的小张早已不耐烦,叫嚷着:“你到底帮不帮我们开门?不开我们自己破门了。”徐海城瞪他一眼,责怪他太沉不住气。外面的人心中有顾虑,十分合情合理,因为事出意外,要是徐海城在外面,也得问个清楚才能放他们出来。他真怕外面的人一走了之,不过那人没有说话,也没有传来离开的脚步声,大概在想着两人说法的真实性。可惜石柜严实,没有办法将证件塞到外面给他看。

“这位老乡,你可以去祭坛外面问一下通天寨的席三虎,他知道我们的身份。”

那人慢吞吞地说:“我就是他找来的,他说两名警察进祭坛几个小时也没有出来,让我来看看。”

小张恨恨地咒了一声:“我靠。”

徐海城也生气了,说:“那你还说这么多干吗,赶紧把锁撬开。”

那人依然慢悠悠地说:“我只是想问个清楚,万一你们是被警察同志关进去的,我放出来不是坏事情吗。我这就帮你们撬开。”听他这么说,徐海城与小张顿时松了口气。一会儿门外传来撬锁的声音。

一分钟不到,锁掉到地上,柜门也被拉开,有人在外面好奇地张望着。徐海城钻出柜子,看着这个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样貌普通,眉宇沉静,看来是个慢性子。

“谢谢你,老乡,我叫徐海城。”徐海城摘下口罩,边说边伸出手,那人迟疑片刻才伸出手,说:“我是铜锣寨的吴春波。”他只是轻轻一握就飞快地松手,目光也从徐海城脸上移到石柜,似乎他对石柜的兴趣远远大于前者。

小张也钻出石柜,拍拍身上的灰尘,摘掉口罩,说:“快要憋死了。”心中有气,他重重拍着石柜门,说:“老大,怎么处理?”

“先把柜门锁好吧,等我们回来再报上级部门处理。”

小张看着吴春波手里拿着铜锁,说:“可是这锁已经坏了。”

徐海城把封柜底的石块重新放好,然后将柜门合上,拿出手铐扣住原先的门环。小张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说:“老大,这不显得太招摇了?”

“你有好办法吗?”徐海城反问。

小张想了想,摇摇头。

徐海城看看腕表已近傍晚,不知不觉已经在石柜待了四个小时,他看了柜门上的手铐一眼,说:“走吧,今晚得赶夜路了。”说罢,往祭坛走去,小张紧随着。吴春波犹豫片刻,看了看石柜以及石柜上闪闪发亮的手铐,跟了上去。

走到祭坛外面,太阳已经隐没在云层后,席三虎正站在祭坛门口张望,一看到两人,高兴得差点违背祖训迈进祭坛,幸好他及时收住脚步。“徐队长,你们在里面干什么?”

“等一会儿告诉你。”徐海城说,“三虎,我先问你,刚才你守在门口时,看到有人进入祭坛吗?”

席三虎摇摇头。

看来那人根本不是从门口进入祭坛的。大概他是看到守在祭坛门口的席三虎,于是就绕到围墙后面翻进来,墙内墙外都是齐脚踝的青草,根本不可能留下脚印。徐海城四处张望时,吴春波走到席三虎身边,两人互相拍打着肩膀,挤眉弄眼地笑着,看得出来两人很熟悉。

徐海城心中一动,问吴春波:“要不是你正好来祭坛,我们就惨了。”

吴春波还没有说话, 席三虎就大大咧咧地说: “ 是我找他来的……”原来他在外面左等右等,都不见徐海城与小张出来,又碍于祖训不能入内,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于是他就想到离这里最近的林区守林人是吴春波,结果走到半路,就碰到吴春波。两人是小学同学,向来要好,席三虎将事情一说,吴春波就自告奋勇来帮他看看。

“哦。”事情与徐海城想的有点出入,他本来怀疑吴春波就是将自己与小张关在石柜里的人。

席三虎看着手表,问:“徐队长,我们还要不要去白骨沟?要去,就得赶紧,晚上路可不好走。”

“那现在就走吧。”

席三虎背起猎枪,撮唇唿哨一声,在草地上撒欢的猎狗飞快地跑回来。他对吴春波说:“我带他们去白骨沟了,等我回来去找你玩。”

吴春波拉着他,低声说:“我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去看看?”问的是席三虎,眼睛却是看着徐海城,可见他是个聪明人。

徐海城微微一笑,说:“一起去吧。”小张诧异地瞥他一眼,似乎在说,这个人很值得怀疑,为什么还要带上他?徐海城拍拍小张的肩,示意他放宽心。

四人就此上路,猎狗跑在前面,吴春波与席三虎并肩走着,边走边说话,聊的全是两个村寨的琐事。徐海城与小张跟在后面。四人的脚程比考察团快多了,所以很快就走进半山腰的原始森林。

森林里阴风阵阵,鬼影幢幢。电筒的灯光引来不少野兽逡巡不去,兽类眼珠闪烁着绿幽幽的光。小张与徐海城心里紧张,不时按着腰间的手枪。不过野兽本性怕人,所以只在周边徘徊跟随,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快到白骨沟了。”虽然在黑夜里,森林里到处都是树木,席三虎也对自己的方位了如指掌。徐海城与小张松口气,放下握着枪的手,心想森林原来也没有传说的恐怖。

猎狗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席三虎撮唇唿哨,回应他的是猎狗的吠叫声,十分焦急。席三虎深知猎狗习性,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于是握着猎枪往声音传来方向走去,徐海城三人也紧紧跟着。

没走多远,灌木慢慢地变少,树木也变稀,月色从缝隙里泄进来,如水般幽凉。猎狗冲着半空不停地吠叫,大家抬起头一看,只见半空吊着一只黑色的狗,已经干瘪,散发着难闻的腥味,蛆虫在黑色皮毛上不停地蠕动。

席三虎惊愕地说:“黑虎!鬼师家的黑虎!”

徐海城不明白他惊愕的由来,好奇地看着他。

“鬼师家的黑虎是我们村最好的猎狗,居然死在这里。”他看着吊着猎狗的绳子,“操,哪个猎人这么缺德,居然下绳套勒死黑虎。”

听他这么说,徐海城明白过来,黑虎之死是有人故意为之。原因不言而喻,自然是想让考察团失去一个有力的助手,要知道在森林里,猎狗的作用远大于普通人。只是他想不明白,难道考察团不知道黑虎之死是人为所致?他哪里知道考察团以为黑虎的死是野猪所为。

席三虎骂骂咧咧一番,将黑虎放下来埋葬好。然后大家寻处干净的地方,架起遮棚过夜。吴春波与席三虎准备晚饭时,徐海城拿出记事本理清思路,小张挨近他低声地说:“你不觉得他很有问题吗?”

徐海城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吴春波,点点头。

小张不解地又问:“那你还带上他?”

“不带着他,怎么发现他的问题?”徐海城淡淡地反问。

小张深有顾虑:“在森林里,他可是比我们厉害。”

“不要担心了。”徐海城心思转移到救援队身上,“不知道救援队发现考察团没有?”救援队里都是体力超常的野战士兵与猎户,速度很快,昨晚应该抵达古榕洞了。

古榕洞。徐海城问过席三虎,他说根本没有这个地名,事实上白骨沟过去的深山里,都没有约定俗成的地名,都是各人自己瞎起的。所以古榕洞在哪里,他也不知道,只有让猎狗跟踪他们的气息去寻找。

古榕洞是许莉莉记事本上的最后一站:4月17日,古榕洞,诅咒,石锁链。

〖第九章 石锁链〗

4月17日,天色清亮异常,朝霞瑰丽似锦,似乎是对昨天暴雨的一种补偿。鬼师心伤黑虎之死,一宿没合眼,背佝偻得更厉害。大家都担心他随时会垮掉。但是似乎黑虎的死,反而促使他下定决心陪着考察团进入白骨沟内,也许是因为孤寡一人,生无可恋的原因吧,他再也没有提过山神哭泣之类的话。

大家将树林里一棵无故倒下的原木架在白骨沟上,原木的枝丫都被砍掉了,但是圆滚滚的很不好走,何况下面就是雪刃般的獠牙。鬼师倒是踩着原木,轻而易举地走到对面;许莉莉与方离看到下面的沟堑,身子发软,只好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等全部人都走过去站在白骨沟的草甸上,鬼师虔诚地跪向主峰方向,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掏出酒囊郑重地洒酒。这是一个简单的祭山仪式,大意是告诉山神,若有惊扰请勿责怪,还请山神多多保佑。

仪式完毕,鬼师站起来,率先往原始森林走去。一走进密林深处,阳光消失了。放眼望过去,到处都是三四人合抱的参天大树,也不知道历经多少世纪的沧桑。大树之间又夹杂着粗粗细细的毛竹和灌木,向天空中延展,交错成网,有些地方连飞鸟也极难穿过。地面苔藓类植被非常茂盛,它们一直延伸到树干上三四米高的地方,在林间忽明忽暗的光线的反射下,绿森森的非常诡异。那种绿森森的光线折射到人脸上、瞳孔深处,大家相视时,都被彼此青绿怪诞的脸色吓了一跳。

一些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长着大片大片不知名的花朵,还有各种各样的奇异菌类。因为遮天蔽日,树根与落叶逐渐腐烂,空气里有股难闻的腐木味道。

常有树枝与藤蔓突兀地在空中纠成一团,拦住大家的去路。或是树根兀然崛起,出其不意地绊大家一跤。沿途也会见到一些不知何故倒在地上的大树,有些已经腐烂得徒余其表,一脚踩下去,会哗啦啦碎成齑粉,依稀可见它的粉末在空中飞腾。

最多见的是猴子,听到人来的声响,早惊慌地躲得远远的。蛇就显得悠闲很多,慢腾腾地爬过,偶尔还跟考察团对峙几秒。

深山里根本就没有路,有时候鬼师得用斧头劈开纠结的藤蔓才能通行。而考察团一边走一边要留意山间是否有人类生活过的痕迹,森林的繁殖能力很强大,特别是大树下面的藤条蔓延得无处不在,它们可以绞杀千年大树,也可以消除人类曾经生活的痕迹。再加上遍地的绒绒青苔,即使曼西族曾经在此生活过,也会被遮掩得严严实实。路上会见到一些碎碗,或是一角貌似塌倒的屋基,但也不能说明什么。

没过多久,开始下雨了,点点滴滴从遮天的树叶里渗落,道路变得潮湿,光线益发惨绿。

走在旁边的王东忽然惊呼一声,鬼师一摆手,示意大家赶紧停住脚步,原来他不慎走进了浮叶沼泽。鬼师摘下猎枪递给王东,他连忙抓住枪托,梁平与鬼师一起使力,将王东拉出沼泽。

所有事情发生在半分钟内,等方离回过神来,王东已爬回实地,抖着靴子上的泥土,眼睛里仍透着惊恐。大家暗呼侥幸,王东踩进的沼泽很小,否则很难脱险。于是大家赶紧绕道,鬼师折下一根长长的树枝,每到落叶堆积的潮湿地就先戳一番,确信不是沼泽才走过去。

也不知道外面是晴空万里,还是阴云密布,反正密林里就是这样灰蒙蒙的,依稀会看到不远处有人静静立着,面目阴沉,定睛才发现不过是人形岩石。大家心中感慨,原始森林真是美丽宁静而又神秘莫测。

到傍晚,天色已近乎全黑,大家终于抵达今天的目的地古榕洞。事先,大家就问过鬼师,为何叫作古榕洞,他说这是师傅取的名字,因为洞口立着一棵千年老榕树。到达山洞,果然看到一棵老榕树,树叶繁茂,合五人才能抱住。洞口正好齐人高,被山藤遮掩着,恍眼根本不会发现。听鬼师说当年他师傅打猎,看到一只野兔钻进里面,才发现这里有个洞穴。当时洞穴口还用石块与泥土封着,大概是因为风雨侵蚀,其中一部分坍塌形成缺口,才成为兔窝。

鬼师用斧头劈断纠结的藤蔓,先进山洞探查,确信里面并无野兽,大家才依次钻进去。里面自然黑得纯粹,幸好空气质量还不错。

钻进洞里,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虽然不大,但洞顶很高,地面平坦微有起伏,似是经人工修整过。洞壁黑漆斑驳,马俊南伸手轻摸一下,手套上顿时染上一层烟灰,他心中一喜,扭亮顶灯,扫视着整个洞穴,三面洞壁均有火烧痕迹,毫无疑问,这是人类所为。

考察团其他人看他盯着洞壁,脸露欢喜之色,便围了过来。

“你们看……”马俊南指着洞壁烟灰剥落后透出的点点暗红色,“这是朱砂,这两面洞壁当年应该绘有壁画。”他的声音比平时略为高亢,显露出内心的激动。用朱砂绘制壁画是早期人类的习惯,到近代已基本消亡,所以墙上的壁画极有可能是迁居的曼西族所绘。

大家搜寻一整天,终于发现明确的曼西族生活过的痕迹,都很兴奋。遗憾的是壁画已被火烧毁,而且看洞内情形,应该是在有条不紊的情况下毁掉的,很有可能就是曼西族自己所为。

“可能当时曼西族迁居到附近住了一段时间,然后又迁往更远的深山,或是发现更合适的居住地,于是迁走,并烧毁这里的壁画。”梁平道,“如果分析属实,那这里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个重要的地方,可是……”他环顾四周,这个洞不到二十平方米,三面有壁,实在是平常,看不出有什么重要性。

其他人也很疑惑,只有王东是文化局工作人员,更关心今晚的食宿问题,所以看了片刻,就想找鬼师商量。可是鬼师不见了,他微怔,到洞口张望,洞外黑黢黢的哪有鬼师的身影?

“师傅……”王东高声呼喊,有宿鸟惊飞,嘎嘎地怪叫着。

其他人被惊动,注意力都从烟熏洞壁转移到王东身上。“王主任,鬼师哪里去了?”

王东摇摇头,脸色凝重。从通天寨出发后,大家都是一起行动,从来没有发生这种鬼师一声不吭消失的事情。大家商量一番,决定少安毋躁,等他回来。可是等了约半个小时,他都没有回来,大家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梁平说:“不能再等了,我们出去找找吧。”

王东摇头否决他的提议:“梁教授,周边地形我们完全不熟悉,无从找起,而且我觉得鬼师的忽然失踪,很古怪。”

“其实……”许莉莉小声地说,“我觉得昨晚黑虎死后,他就变得很古怪。”

“莉莉你有什么发现?”马俊南问。

许莉莉说:“就是觉得他的眼神不一样,很冷很阴沉,看着很不舒服。”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感觉到了。今天的鬼师确实与往日不同,无论眼神还是说话声音,不过当时大家以为他是伤心黑虎之死而性情大变。

“会不会有人假冒鬼师?”卢明杰问,假冒鬼师太简单,反正他一直戴着犬面具。

“他不是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吗?怎么假冒?”向玉良说。

“本来是一直在一起的,直到昨晚。”卢明杰的话让大家心里一动,昨晚鬼师追踪黑虎而去,随即传来枪响,然后他回来,说黑虎已经死亡。虽然觉得黑虎这种经验丰富的猎犬死得未免太容易,但是鬼师的悲伤让大家怀疑不起来,现在想来这却是最大的疑点。因为猎狗记得主人的气息,要假冒鬼师就先要除掉猎狗。

“可是那人假冒鬼师干什么呢?”

“不想让我们找到巫域,或是把我们扔进原始森林自生自灭。”王东说的话让大家不寒而栗。

梁平毕竟年龄最大,性格也沉稳,遇事很沉得住气。“好了,别自己吓自己,现在还不知道鬼师是不是假冒的,也许他只是太过悲伤,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下呢?”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所以其他人都在心里犯着嘀咕,不知道鬼师究竟想要干吗?

忽然方离“呀”一声,说:“我想起来了,鬼师说过他师傅曾在洞口的榕树上剥皮做记号。如果这棵榕树也有记号,就说明我们到达预定的地点;如果没有,就说明他带我们到了另外一个山洞,那他就很可能不是鬼师。”

经她一提醒,其他人也想起来,一窝蜂涌出山洞,将古榕树上上下下地搜寻一番,连树皮上爬满的斑驳苔藓都蹭掉,不过都没有看到记号的影子。众人相顾一眼,脸色凝重,这里并不是鬼师所说的古榕洞。

“可能记号消失了。”马俊南说,“毕竟鬼师做记号距今六十五年了。”

方离小声地反驳:“我记得鬼师说过,他成年后曾找到这个山洞,榕树上师傅的记号清晰可见。此后每次来,他都会将记号清理一下。”

有时候她都讨厌自己超强的记忆力,就像现在,其他人都被各种可怕的想法折磨着,气氛沉闷。

“假鬼师带我们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许莉莉的这个问题,无人能答,除了那个假冒鬼师的人。不过大家都意识到,某种危险在靠近。

大家在洞口商量一番,最后还是退回洞内,平饬营地,埋灶做饭。

既然搞不清楚当前状况,只有静候事情发生了。

很快做好饭,大家围着篝火狼吞虎咽一番。不知何处来的风吹着火苗跳跃,偏向洞口。开始大家没有留意,后来都觉得不对,这山洞三面有壁,风只能从洞口进入,火苗应该被吹向里面,怎么反而偏向洞口?

除非后面的洞壁……

大家偏头看向后面的洞壁,黑乎乎的,跟其他两面并没有什么分别。王东举着火把在后面的洞壁上下移动,快到壁顶时,一股强风吹得火苗几乎熄灭。这时大家也看清楚,后面洞壁最上方有个不规则的缝隙,因为隐在黑暗里,不容易看到。

再仔细看后面洞壁就发现它不是天然的,而是用石块堆砌而成的,表面斫平,用火烧过后,恍眼看去跟其他两面天然洞壁一模一样。梁平欣喜地说:“看来我没有估错,这里果然是个重要的地方,否则他们不会费力气做出假象。”封住洞口,又在隔洞口一段距离封住通道,很容易让别人误解,这个石洞只是这么一点大。

洞里有些什么?大家的好奇心都像篝火一样燃烧起来。

王东攀到后壁缝隙,用手电筒扫了一眼,里面惊起一阵扑翅声,几只蝙蝠从光圈里飞过。“是个很大的洞,看不到尽头。”

“看看我们有什么办法进去?”马俊南这位考古人的热血又开始流淌,声音里充满兴奋与期待。

王东用手扳动缝隙的石块,石块微晃,石灰簌簌。“石头已经松动了。”听他这么说,其他几人连忙从旁边搬来一块大石,踩在大石上,借助柴刀移开几块石头,直到露出一人可以通行的通道。

马俊南打开顶灯,一束煞白的光束照进黑森森的洞穴里,洞顶挂着不少乌黑的蝙蝠。他小心翼翼地爬过去,其他人跟着依次往山洞深处走去。山洞弯弯曲曲,两边的洞壁残留着火烧的痕迹,地上全是蝙蝠的排泄物以及残骸。不过空气很通畅,吹得卢明杰手里拿的火把扑扑作响。

看来,一定在别处有个透气孔,否则这些蝙蝠无法外出觅食。

沿途有受惊的蝙蝠,扑啦啦地乱冲,有几只不知天高地厚地撞到许莉莉眼前,把她吓得差点失声尖叫。往深处走,洞顶越来越高,隐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空气益发清冽。走了大约五十多米,到达洞尾,那里大而开阔,最末端有个方方正正的水塘,火光下微波迷离。

除水塘外,再无他物。大家盯着水塘,都觉得有点奇怪,这个山洞并非是石灰岩形成的溶洞,本不应有水塘,何况这水塘出奇地规则,应该是人工后天修建的。

梁平沉吟片刻,说:“大家还记不记得曼西族的四方湖传说?”

经他一提醒,其他人如醍醐灌顶。根据记录,曼西族的圣湖是四四方方的,所以曼西族有挖四方井的习俗。就像哈尼族家家有火塘一样。

远古的文字资料也曾提及,曼西族聚集地,都有个四四方方的水塘作为城镇村落的中心。

四方井,两壁火烧的壁画,XXX符号,毫无疑问,迁居的曼西族确实曾在古榕洞附近居住过,只是后来又迁居到更好或是更隐秘的地方。

想到这点,方离心中按捺不住地激动,再也无法保持一贯的平静。她不习惯于在众人面前流露内心的情感,所以转身假装低头看水塘。

水塘里微波**漾,映着她的倒影和模糊的面容,有点探头探脑的味道。在她的影子下面,有条蛇在游动。出于女性的本能反应,她后退一步,惊讶地说:“里面有蛇。”其他人并无多少惊讶,瀞云山区本来就是蛇类繁多的地方,何况曼西族唯蛇独尊。

马俊南好奇地探头看着:“在哪里呀?哪里有蛇?”

方离伸手虚虚一指,顺着手势,马俊南也看到一条蛇在水塘壁角扭动,只是扭动的姿势有点古怪。他调整顶灯对着那条蛇照过去,一会儿“蛇”露出真实面目。“不是蛇,是条锁链。”

听他这么说,大家心生好奇,都聚过去细看,果然是一条石锁链。

因为光线黯淡,水波微漾,所以看起来就有阴影与动感,如蛇般游动着。石锁链扣在壁角的石环上,做工精致。可水塘里为什么会有条石锁链,这个石锁链又有什么作用?

大家各有猜想,有的说锁链连着水眼,一拉水就会放光。有的说可能当时存放了什么东西在水塘里,怕日后找不到,所以拿锁链锁着……不管如何,讨论的结果就是将锁链拉出来看个究竟。

卢明杰将火把递给方离,单膝跪在水塘边,伸手欲捞石锁链。忽然听到有人大喝一声,那三个字用的是方言,他听不懂,不过心里一震,伸到水里的手又缩回。

大家错愕,偏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有条人影从黑影里走出来,脚步略为虚浮。火光与灯光照见那人的脸上戴着斑斓的犬面具。

鬼师?大家面面相觑,如坠云山雾海。

他又叽里咕噜说出一串话,王东飞快地翻译:“千万不要动石锁链。”

许莉莉脱口而问:“为什么?”

“因为水塘里有诅咒,远古的诅咒,巫师的诅咒。”鬼师急促的口气,比他所说的话要唬人多了。

诅咒?自从进入大山,频繁地听到类似的字眼,先是白骨沟里有山神的诅咒,然后大山的哭泣是种警告,现在又冒出一个远古的巫师诅咒。说句实话,考察团没有人相信这些玄乎其玄的传说。

鬼师似乎看出大家的不信,又说:“他把你们带到这里,就是想让你们去拉这条石锁链。”

“他?他是谁?”

“那个假冒我的人,他杀了我的虎子……”鬼师的眼睛里暴出凶光,这个病怏怏的老猎人,终于显露出年轻时的火性。他告诉大家自己在白骨沟追踪黑虎,结果发现它被猎人做的绳圈勒死,然后看到穿着相同服饰戴着相同面具的人,随即后脑遭受重击晕过去,再醒来已近中午,他回到营地看到考察团已经离开,连忙追过来。

果然有人冒充鬼师!带大家到这个山洞里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拉石锁链启动远古的巫师诅咒,什么样的诅咒需要如此费劲?大家的好奇心就像雨后的春笋,拔出老高的一节。

鬼师年少时,听师傅说过一个石锁链的故事。传说在几百年前,大山里住着一个十分厉害的大巫师,他热衷于研制各种各样的蛊毒,有次他被自己培育的蛊毒附身变成幽灵,便开始残害无辜。他手下的巫师联合起来制伏了他,但因为他是大巫师,生命属于神灵,不是其他巫师可以杀戮的,按照惯例,只能由神灵来决定他的生死。于是就绑住他的手脚将他沉入圣潭之中,如果他能解开绳索浮到水面,那就表明他已经洗心革面,神灵饶恕了他。行刑那天,大巫师看到巫师们拿出精心打造的沉重石锁链而不是普通绳索,就明白巫师们虽然不敢违逆自古以来的惯例,却动手脚要令他必死。所以临刑时,他留下这么一个诅咒:当石锁链拉动时,他会重回人间。

鬼师说的有鼻子有眼,看来石锁链的传说由来已久。

考察团的成员全是民俗民族学研究者,听说过成千上万的古怪诅咒,其中不乏比鬼师所说更为阴森恐怖的,都从来没有放在心里。但因为先有人假冒鬼师将大家带到这里,又有真鬼师冒出揭露假鬼师的阴谋,再加上一个诡谲的诅咒,所以大家不由得生出异样心情。

站在水塘边的卢明杰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然后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小题大做,摸着后脑勺尴尬地笑了笑。不过其他人都在思索鬼师的话,没有人注意到他。

从四方水塘来看,这里曾经是迁居的曼西族的聚集地;从壁画来看,人们只在重要的公共场合才会绘制大型壁画,比如说墓穴、神庙或其他祭祀场合;从山洞采用伪装形式封闭来看,这山洞应该有什么东西是迁居的曼西族不想被人发现的。只是曼西族不想让人发现的东西究竟是诅咒呢,还是石锁链上另外拴有他物?

“马教授你怎么看?”梁平问。

马俊南说:“这种类似的传说太多了,通常都是知情人故意放风出来,目的是恫吓他人,以免其他人因为好奇心拉起石锁链,所以我认为下面肯定另有玄机。”

梁平点头赞同,说:“我也是这么想的。”眼角瞟到方离欲言又止,于是问,“方离,你有什么看法?”

方离低声说:“曼西五刑的神判。”

其他几人顿悟,鬼师刚才讲的故事里,提及的刑法正是曼西古墓所画的水浸之型。这是另一个有利的证据,证明这里确实是迁居的曼西族放弃的聚集地。既然是神判之刑,那下面不是空无一物就是有尸骨。

鬼师察言观色,知道考察团这帮人不以为然,于是扑到潭边挡住大家,着急地说:“不可以拉动石锁链,千万不要拉动它。”

王东好言劝慰他:“师傅你不要担心,我们听过很多这样的传说,都是没有科学根据的。这世界根本就没有幽灵。”

鬼师听得生气,说:“你们没见过不见得就没有,那个假冒我的人带你们到这里根本就没安好心,你们这么聪明的读书人,会看不出来?”

他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无端端有人假冒他,将大家带到这个山洞然后一走了之,这桩事本身就十分蹊跷。所以大家心里也开始犯嘀咕,看着水里的石锁链,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拉起它?

就在考察团一干人举棋不定的时候,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起来,来者人数不少。大家心生戒备,不自觉地聚拢在一起。马俊南调整顶灯,扫视着来路。雪白的光柱里晃过一只黑洞洞的枪口,跟着砰的一声巨响,马俊南的顶灯应声而碎,他浑身一震,犹然不敢相信地看着玻璃碎片从眼前掉下。其他人也是身子一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跟着又是砰的枪声,王东手里的电筒也熄灭,他一个激灵,赶紧松手,电筒落到地上,骨碌碌地滚动着。现在只剩下方离手里的火把了,她战战兢兢地举高,远离身体,打算一听到枪响就松手。

不过枪声没有再响起。有几个人依次走进火光范围内,当先一人手里拿着枪,身上穿着的衣服、戴着的面具与鬼师一模一样,只是背不再佝偻。其实他与鬼师的差别还是很明显的,特别是眼神,只不过没有谁会想到有人要假冒鬼师。

假冒鬼师的人后面跟着四个身着巫师羽衣、脸戴瞳子面具的巫师。

是瞳子会!

考察团各人忧心顿起,耳边回响着王东的话:瞳子会要人三更死,那人挨不到三更一刻。看来无日谷偷窥夜祭惹下的祸根并没有解决,只是瞳子会有心麻痹考察团,让大家无所忌惮地进入原始森林。

其中一个瞳子会巫师身材小巧,目光总在方离脸上游移。起初方离因为突**况神经紧张,没有留意到他的异常,被他盯的次数多了,不免好奇地凝视着他,他却飞快地收回目光,缩着身子躲在其他瞳子会巫师身后。方离疑窦丛生,觉得这人身上散发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但细想,自己怎么可能会认识瞳子会巫师呢?

鬼师从震骇中回过神来,厉声说:“我与你们瞳子会今日无仇,往日无怨,为什么要杀我的虎子?”想到惨死的黑虎,他眼睛圆睁,满是仇恨。其实这话问得很多余,瞳子会之所以杀黑虎,是因为它认得主人的气味。要想假冒鬼师把大家带到这个与远古诅咒相关的山洞,当然要先除掉黑虎。不过既然除掉黑虎,却为什么还要留着鬼师的性命呢?这点让大家想不明白。

“拉起锁链。”当先一人冷冷地说。

“绝对不可以。”鬼师断然拒绝,忽地眸子精光暴涨,“是你,是你!我听出你的声音,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可是救过你的。”

“就因为你救过我,昨晚我放过你,你这头蠢驴不知死活又跑回来!”假冒者口气很冲,将面具揭下扔在地上,一脚踩裂。

除了王东外,考察团其他人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到假冒者揭下面具后露出的庐山真面目,都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假冒者就是在无日谷里为考察团带路的老春头。再细想,脑海里忽然澄清如镜,瞳子会为什么在无日谷放过考察团?又故意让老春头带领迷路的考察团到通天寨?看来都是预谋好的,就是为了带考察团到古榕洞,好让一干人在无知无觉下拉起石锁链。如果不是鬼师及时赶到,他们已经得偿所愿。

石锁链下面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假如刚才考察团对鬼师的话十分怀疑,那么现在至少信了八成。大家互递眼色,开始寻思对策。

山洞里回**着鬼师怒不可遏的骂声:“你这个王八蛋,你杀我也好过杀虎子。”他握着猎枪的手青筋毕露。

“他娘的,老子是后悔,昨晚应该连你也一起干掉。”老春头拿枪指着鬼师,“把石锁链拉起来。”

“不可以,你没有听过那个诅咒吗?”

老春头摸摸后脑勺,眼睛里闪过仇恨,说:“当然听过,所以我用二十多年时间来寻找这个山洞,现在,拉——锁——链。”最后三个字他一字一顿说出来,用普通话。

鬼师坚决地摇头。老春头二话不说,又开了一枪,子弹贴着鬼师的头顶飞过,打得墙壁上火星点点。考察团一干人惊得连连后退,但鬼师却是纹丝不动,彰显山里人的硬朗作风。老春头十分恼怒,但也拿他没有办法,枪口对准离着水塘最近的卢明杰。

“我这就拉,我这就拉……”卢明杰连忙举起双手示意他不要开枪,一边嘴里念叨着,一边对方离使眼色。可惜方离自小在都市长大,碰到这种情况缺少应对经验,完全没有明白卢明杰的意思是让她把手中火把扔掉。火把是唯一的照明,一旦扔掉,洞里漆黑一团,老春头不能开枪,而考察团人数又占着上风。

看到方离对自己的暗示回报以迷惑不解,卢明杰无奈地在水塘边蹲下身子,捞起石锁链。哗啦哗啦的水声与叮当叮当的锁链撞击声响起。

锁链在水里泡得久,很滑腻,卢明杰拉得很慢,继续给方离使眼色,她依然没有明白,蹙眉看着他。锁链很长,开始比较细,渐渐地变粗,越到后面越沉重。锁链环环相扣十分精巧,想象不出是如何打造而成的。

随着锁链的拉动,有阴影从下面浮上来,考察团和瞳子会的巫师都围着水塘,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晃**的水面散发出流离的波光。待阴影浮到近处,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不由自主地吸口长气。洞内的空气似乎一下子降到冰点,还有一种冥界特有的阴凉。

卢明杰停下手中的动作,石锁链在水波摇晃中宛如一条长蛇,中间套着两个洞环,环里套着两只小巧森白的脚,脚的主人身着黑色巫师服,衣服已经破烂不堪,丝丝缕缕地挂在她的身上,从衣服缝隙里露出的肌肤都是森白的,包括她的脸。她大约四十岁,眼睛睁着,瞳仁呈暗红色,长长的头发像扇子般地散开,与活人唯一的差别就是缺少一口气。

许莉莉看得胆怯,紧紧地抱住方离的胳膊,低声说:“怎么是个女的?”

“人类最初的巫师都是女的,后来男尊女卑,才渐渐地以男巫取代女巫。不过曼西族一直保留女巫的习俗……”卢明杰瞪方离一眼,言下之意,这种危险时刻还只关心传道授业解惑。方离心里直犯嘀咕,这卢明杰搞什么,为什么一副的自己有深仇大恨的样子?直到看到手中的火把,才忽然明白过来,冲他点点头。

老春头又说:“把她拉上来。”

“什么?”卢明杰假意惊愕,“把尸体拉上来干吗?她不是说自己会爬上来的吗?我还是松开让她自己爬上来好了。”说着他松开了手,哗啦啦的水声与叮当叮当的锁链相撞声顿时大作。

“你……”老春头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卢明杰面前的水面,正想给他一个警告。方离将手中的火把扔进水里,滋滋几声,洞里漆黑一片。

这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大家都悚然一惊,连大气都不敢喘。石锁链似乎已滑落到水塘底部,发出脆生生的撞击声。异常安静的山洞里响起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声音古怪且让人心里发毛。

“什么声音?”

“是从头顶传来的……”

不管是考察团,还是瞳子会都在窃窃私语。

吱啦一声,眼前亮起小小的火苗,原来是瞳子会的一个巫师忍不住划亮火柴,所有人都抬头仰望。水塘上的洞顶特别高,火光照不到,仰头也只看得到一片漆黑。那声音渐渐变大,而头顶的黑暗似乎也直压下来。

“我靠。”卢明杰震骇至极,脱口而出。其他人也看清楚了,纷纷色变。密密麻麻的蝙蝠俯冲下来,咯唧咯唧声不绝于耳,那巫师手中的火柴烧没了,洞里又漆黑一团。大家惊慌躲避,乱成一团,互相推搡,不时传来“哎哟”叫声。

瞳子会的巫师脸戴面具,相比考察团占着很大便宜,再加上松明火把的火光阻止了蝙蝠的进攻,所以他们很快退到一侧,贴着墙壁站着,气喘吁吁地看着考察团与蝙蝠们继续纠缠。

蝙蝠越涌越多,这些畜生不识疼痛,前赴后继地往人脸面上撞,不少撞得脑浆破裂,地上很快积起蝙蝠的尸体,洞里血腥迷漫。就连瞳子会这群见多识广的山里人,也看得心惊不已,老春头挥挥手做出撤退手势。五个人沿着洞壁依次往外走,光明随着他们的移动也渐渐远去。

两只蝙蝠紧紧地贴着向玉良的眼镜,他连抓几下都没把它们弄走,心里着急,浑然忘记身侧就是水塘,一脚踩空跌进水里,浑身一寒。他不识水性,哇哇大叫:“救命……”水直往喉咙里灌。

鬼师听到求救声,朝洞顶“砰”地放一枪。枪声惊住蝙蝠,它们尖叫着散开。梁平趁机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拧亮,只见考察团一干人或背抵墙壁,或蹲在角落,或趴在地上,都十分狼狈。水塘里向玉良载浮载沉,仅有一只手露出水面。

鬼师连忙将枪搁在水塘边,跳进水里,抓住下沉的向玉良。他的衣服吸足水,十分沉重。鬼师人瘦小,费劲地将他拉到水塘边,攀着塘边吁吁地喘气。不料刚刚散开的蝙蝠又盘旋而下,龙卷风般地卷向鬼师。

水塘边考察团一干人看到这种异象,惊惧地瞪大眼睛。只见鬼师猛然剧烈地**几下,攀着塘边的手无力地滑落,然后仰头栽进水里。那股龙卷风般的蝙蝠散开,又往其他人身上扑来。

失去鬼师的援助,向玉良又重新下沉,上下扑腾,弄得水声哗然。

马俊南趴在地上,匍匐到水塘边,攀着锁链爬下去,伸手抓住向玉良。

后者呛了不少水,已经神志不清,一见有人相救,顿时如八爪章鱼般地缠住他。马俊南想要伸手拉鬼师,无奈被向玉良缠得太紧,自己都快透不过气,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鬼师下沉。

那群猝然而来的蝙蝠又猝然离去了,留下一地的蝙蝠尸体,洞里弥漫着难闻的臭味。许莉莉一阵恶心,掐着喉咙干呕不止。马俊南费力地将向玉良推上水塘,后者趴在地上,哇哇地吐出一摊水。听到向玉良与许莉莉的呕吐声,其他人也觉得喉咙痒痒,似乎有毛毛虫在爬动。

马俊南攀着锁链再下到水深处,鬼师的身影已被下面的黑暗吞噬。

他无可奈何地爬回塘边,满脸沉重地说:“鬼师他……”

大家又是一震,看着水面悠悠漂浮的犬面具,都觉得不敢相信,刚才还活生生地和大家讲话的人,就这么一下子没有了?水塘波光粼粼,折射到塘边一干人眸子里,明灭不定。

蝙蝠从后面冲向考察团众人,掠过他们的耳畔与头顶,往脖子里钻……直到大家爬到外面,这群蝙蝠才罢休,刺耳的尖叫声远去。大家瘫坐在地上,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默默地更换湿衣服,或拿出急救药箱擦拭伤口。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营地里一片沉寂。篝火毕剥毕剥地响着,爆开的火苗照着每一张沉重的脸。

都知道原始森林里充满危险,隐蔽的沼泽地、神出鬼没的瘴气、凶猛的野兽……可是没想到最大的危险是人类。瞳子会处心积虑地将大家引到这个山洞,拉起石锁链,虽然没有传说中的远古诅咒,却让鬼师离奇地死亡。

失去队友令大家心情沉重,暗处虎视眈眈的瞳子会又令大家十分不安,这两桩事犹如千钧巨石压在心头,又有着什么样的未知旅程等待着考察团呢?

梁平拍拍手,对大家说:“不早了,都睡觉吧,有事等到明天再说。”

王东先守夜,其他人钻进睡袋,起初都睡不着,闭上眼就有黑压压的蝙蝠盘旋而下……但渐渐地,行走一天的疲倦和惊吓过后的虚脱掺杂而来,在摇晃的火苗与洞穴独有的安静催化之下,众人还是进入梦乡里。

即使是睡着,也是充满警惕的,所以一点异响传来,所有的人都骤然睁开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远处传来奇怪的声响,哗啦哗啦,那是水声。叮当叮当,那是石锁链敲打石头发出的声音。

向玉良弹起,惊恐地说:“它爬上来了,它爬上来了……”这句话犹如香槟酒的瓶塞,一拔之下,恐惧的**四处喷溢。所有人都在回想鬼师所说远古的巫师诅咒:当有人拉动石锁链,我会重回人间……“它爬上来了,它爬上来了……”睡袋裹得很紧,向玉良扭动着,像一只蚕。卢明杰从自己的睡袋里爬出来,恼怒地按住他,说:“别乱说话。”尽管嘴里如此说,身体仿佛在某处开着一个孔,就像轮胎的气嘴一般,正滋滋地往外泄露着胆气。

向玉良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嘴里依然嚷嚷个不停:“爬上来了……”

哗啦的水声渐停,而叮当声依然有节奏地响起,并且越来越响,似乎正在靠近。躲在睡袋里一直抱着脑袋掩着耳朵的许莉莉几乎要晕厥过去,旁边的方离飞快地穿衣服,可是手在颤抖,纽扣怎么扣也扣不上。

守夜的王东打开电筒,大声说:“大家不要自己吓自己,可能是水眼冒水,冲着锁链才发出的声……”话还没有说完,向玉良高亢地尖叫:“它来了……”尖叫声硬生生地截断王东的话,将大家刚刚萌生的一点镇定掐灭。随后,向玉良撞开卢明杰的手,扭动着往帐篷外爬。

除了蜷在睡袋里的许莉莉,其他人都起来了。听到他的话,梁平拿着电筒跑过去一看,向玉良手脚都在睡袋里,仅有脑袋露在外面,在卢明杰的屁股下一拱一拱。他的脸颊烧得通红,两眼散发着异样的光芒,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梁平帮忙按住向玉良,方离连忙拿来感冒药与水囊,小心翼翼地塞进他嘴巴里。

“啊!”方离尖叫一声,手指钻心地疼。梁平低头一看,原来向玉良死死地咬住她的手指。梁平连忙去掰向玉良的牙关,他却摆动着脑袋不让他得逞。方离痛得冷汗涔涔。其他人围过来,惊骇莫名,却又手足无措。看向玉良,嘴唇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深深地陷进方离手指里。

一缕鲜血在他牙缝里蔓延,他的眼睛充满邪恶的笑意,任谁都不会相信他是那个温良有礼的向老师。

王东知道再耽误下去,方离手指难保,一咬牙,拿手电筒狠狠地砸向玉良,他两眼翻白晕过去,紧咬的牙关松开。方离连忙缩回手,手指已被咬得皮开肉绽,露出白白的指骨。她一屁股坐到地上,痛得直抽冷气。卢明杰连忙拿药水帮她消毒包扎。

营地里稍稍安静,只是这安静很快地被吧嗒声搅碎。刚才大家只顾着向玉良,没有留意到,不知何时石锁链的相撞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脚步声。吧嗒,约隔半分钟又是一声吧嗒,两声间隔老远,但正在靠近营地。声音如此有规律,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象,一个人拖着沉重而迟缓的脚步走来……

考察团众人面面相觑,脸色灰土。王东脸色几经变换,还是下定决心转身走到后面的洞壁,站在大石上,打开顶灯。大家都聚到他身后凝视着他,包括晚起的许莉莉。只看到他脑袋左右移动一番,然后浑身剧震,颤声说:“真的有人!”

卢明杰跳上大石,攀着洞穴张望,只见不远处有人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而来,一群蝙蝠飞在前面挡住他的脸容。但那人身上穿的衣服,他们都认得,是鬼师的,并且还在湿漉漉地滴水!

难道是鬼师?他根本就没有死?可是大家亲眼看着他沉下去,而且当时大家待在水塘边时他一直没有浮上来。难道他是在水底待了一个多小时,攀着石锁链重回人间?果然有幽灵吗?

卢明杰与王东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打一个寒战,跳下大石对大家说:“快,收拾东西,我们离开这里。”其他人一哄而散,收睡袋、收帐篷、收拾背囊。越是害怕手脚越笨,收拾的时间越长。特别是许莉莉,不是掉了这样,就是拉不起背囊,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王东与卢明杰将向玉良连着睡袋一起抬起,至于他的背囊只有扔掉了。考察团诸人争先恐后地往洞外走,刚走到洞口,感觉到身后灰尘簌簌,所有的人都回头,只见一群蝙蝠尖叫着飞出洞穴,一双湿漉漉的手攀住洞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