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莲之羁绊

——VOL.01——

[修学院]

玉衡湖畔摇曳的百支莲,沁人心脾的香气,随着暖风,弥漫在璇玑谷的各个角落,仿佛隐族伊祁莲的化身,时时刻刻守护着她的族人。

站在翔云楼的通廊上,雪眠张开双臂,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百支莲的味道窜入心扉,她好像感受到了伊祁莲的存在。

伊祁莲,隐族的英雄。

她喜欢她,想变得像伊祁莲那样强大,玄晏说变强了就不怕被另眼相待,她也能坦然地面对各式各样的目光。

清晨金色的朝阳之光,掠过慕格峰顶,射向孤云嶂凿壁而建的翔云楼,洒在扬臂迎晨的雪眠身上,雪白的发丝在晨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犹如玉衡湖面的粼粼波光,衬托得她苍白的雪颜生气勃勃。

这般温暖不灼人的晨光,最适合厌阳又渴望光亮的雪眠。

摩苍缓缓地走出翔云楼正堂,望着沐浴在暖阳之中的雪眠,美丽得仿佛雪仙子,全身都散发出透亮的光芒,令他一时晃了眼,舍不得移开视线。

如此清丽绝伦的雪眠,完全是神的恩赐,怎么可能不是隐族人呢?

摩苍走近雪眠,情不自禁地抬手,抚过她顺滑如丝的雪发,作为隐族人骄傲的伊祁莲,也有一头犹如凝霜雪的白发,是不沾一丝尘埃的纯净。

“雪眠,昨晚落水,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雪眠转头,仰望着摩苍,阳光将他的紫发染上金芒,让他愈显得像神祗,令她仰慕膜拜。

他就是她的神,给她重生的神。

“师傅,我很好,对不起,我闯祸让你为难了。”

昨晚误闯望塔,惊动星相师照影后,她失措落入玉衡湖引起了轩然大波,最后麻烦摩苍替她善后,这让雪眠不免自责。

“雪眠这么客套,为师不得不反省是我的自己疏忽让雪眠受惊了。”

摩苍轻揉着雪眠细软雪白的发,脑中回想着浮岚的话:

“在雪眠的身体中,所流并非隐族的神祗之血。”

眼前的雪眠,谨小慎微,唯恐犯错的忌惮模样,让摩苍心疼。

既然他认定雪眠是他的族人,那么,无论她身体中流的是神祗之血还是凡人之血,他都不会舍弃她的。

“不是师傅的错,师傅别这样说。”雪眠用力地摇头,小小的面容浮现出淡淡忧色。

“好,我们都没有错,谁都不要自责。”摩苍牵起雪眠的手,微笑着,转移了话题,“既然雪眠已经学会闪引步,向大家证明了你的资质。那么,今日我带你去修学院,让你了解更多隐族的历史,让你明白身为隐族人的骄傲。”

同时,他要看看雪眠适合修习隐族的哪种术法或者技能,就算浮岚说雪眠身上流的不是隐族人引以为傲的神祗之血,有他这个能力一流颖悟绝人的师傅亲自指点,雪眠定会成为优秀的隐族人。

“修学院?”

雪眠疑惑,没发现话题被摩苍完全转移,手也自然而然地被摩苍牵着,离开翔云楼,沿着玉衡湖在璇玑谷内闪引而行。

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璇玑谷东南面紧挨着落星岭背麓的层阶式院落——修学院。

“修学院是隐族子弟习文修武精练术法的场所,分为隐史馆、文习室、演武场、术修堂四个部分,由族人德高望重之辈教授,雪眠以后也可以在这边学习到很多东西哦!”

摩苍的手一直牵着雪眠的手没有松开,一边向她介绍修学院的基本情况,一边停止闪引步,慢悠悠地进入修学院,经过演武场时,见到玄晏和龙曜在场内对剑练习。

“玄晏,龙曜,你们不愧是修学院的楷模学生,一大早就来演武场‘闻鸡起武’,让本族长甚感欣慰。”

摩苍挥手向他们示意,语气是一贯的揶揄促狭,毫不意外地看到弟弟玄晏一见他就板起了脸,太不可爱了。

“摩苍哥哥,雪眠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龙曜立刻收起剑,蹦了过来,两眼亮晶晶地望着气色比之前好许多的雪眠,她身上的气息也不再是冷冰冰的。

“敢问族长,有何贵干?”

玄晏想他大概永远都无法习惯哥哥的散漫和嬉皮笑脸,明明已经是身负重任的族长了,依然不见稳重,让他这个严谨的弟弟很不以为然,口气不由地别扭起来。

眼角余光瞄到怯生生的雪眠,不期然地想到昨晚的意外,眉头微皱地打量着雪眠,看起来安然无恙,玄晏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雪眠必须变得更强大才行,否则,她依然无法面对各式各样质疑的目光。

“龙曜、玄晏,早上好。”雪眠声音细细的,对上玄晏紧绷的脸,莫名地紧张,但还是认真地回答龙曜的问题,“师傅带我来修学院了解隐族历史,说以后可以这边学习很多东西。”

“是啊!”摩苍点头,若有所思地瞅着玄晏,忽然笑道,“龙曜与玄晏对剑好像处于下风,我来给龙曜指导一番,玄晏先带雪眠到隐史馆给雪眠讲讲隐族的历史。”

“呃?”

玄晏一听,不悦地揪紧眉头,摩苍又将麻烦往他身上推了,雪眠是他的徒弟好不好?

“师傅……”

雪眠见玄晏一脸不乐意,有些为难地拉了拉摩苍的衣袖,她不希望惹玄晏生气。

“玄晏,这是族长的命令。”摩苍将雪眠的手故意放到玄晏的掌中,然后,捏住他的脸颊,“不准你摆臭脸吓雪眠哦!”

他这个师傅变成族长之后,长老院那边非常乐意将族内的事务移交给他让他做主,他没办法每时每刻都陪在雪眠身边。而玄晏与雪眠年纪相仿,他对雪眠比他人在意,雪眠对他也没有戒心,由他带雪眠融入隐族再适合不过了,而他也放心玄晏会替他保护雪眠的。

“知道啦!”玄晏失措地放开雪眠的手,推开捉弄他的摩苍,心不甘情不愿地冲着雪眠道,“我们去隐史馆吧!”

“哦。”

雪眠不安地看了看摩苍,摩苍却向她眨了眨眼睛,揶揄道:

“雪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师叔,师叔心地很好哦!”

师叔?

可恶的哥哥,就会欺负他!

玄晏眉头瞬间打结,恶狠狠地瞪了摩苍一眼,咬牙切齿道:“摩苍,闭嘴!”

“哈哈,我家玄晏一听赞美就害羞喽!”摩苍搂着小龙曜,笑得更加开心,他就喜欢逗弄一本正经又孤僻寡言的弟弟。

“雪眠,快走!”

玄晏恼火,但又拿哥哥没辙,只得快步离开演武场。

“好。”

雪眠愣了下,忙不迭地跟上玄晏的脚步,回头瞄了眼摩苍,他笑着向她挥手,示意她放心。

她知道,玄晏虽然脸色不好看,但他的心和摩苍一眼,都很好。

——VOL.02——

[画中莲]

古朴庄重的隐史馆。

沉香木制的陈列架上,摆放着不同时期隐族人使用过的器物,上到作战武器,下至生活器具,应有尽有,展示着隐族在璇玑谷中的点滴,还有繁衍数百年的骄傲。

沉香木沁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带有浓浓的历史沉淀感,好像来自远古的气息,一直存在着,提醒着人们,不要忘记过去。

雪眠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了隐族的味道。

然而,她一进隐史馆,目光就被正堂中央悬挂着的绢本画像吸引,视线凝住,无法移开。

浩瀚广袤的苍穹间,风吹过蔓长的麦门冬,阳光辗碎了一地的翠绿。

狭长叶片上有闪烁的光亮。

晴空飘过的浮云,遮住了艳阳一角的光芒,为棉厚的云朵镶上一圈金边。

疾驰的马蹄,踏过满目的葱郁,驰骋在云层垂怜下的阴凉,雪白的马身,仿若浮光掠影。

马背上的飒爽英姿,纤瘦却有力,挽弓射箭,大有百步穿杨之势。

画面就定格在拉弦欲射的瞬间,营造出浓烈的扣人心弦之感,令人的神经不由地随之绷紧。

阳光透过云层,在女子脸上投下斑驳的光斑,仿佛跳跃的光之子,点缀着她秀美精致的面容,衬托着她愈加飞扬的神采,让她满目的坚毅与专注闪耀起来。

她在阳光下的璇玑谷,闪耀如同头顶的艳阳,万丈光芒,让人无法忽视。

她是谁?

雪眠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中骁勇如鹰的女子。

如月光般皎洁的发,从银亮的头盔中倾泻而下,披散在身后,被风扬起优美而爽利的弧度,仿佛她的羽翼,振翅欲飞。

炯炯发亮的暗红色双眸,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

微微翘起的眉梢,透露着她胸有成竹的笃定。

她手中已在弦上的箭,似乎下一瞬就会呼啸而出,让她的猎物无处可躲。

这女子是谁?

雪眠全身的血液,莫名地炽热起来,诡异的熟悉感,在四肢百骸间随着沸腾的血流窜。

好像她就在飞驰的马背上,听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看着箭“嗖”地从她手中飞出,射向席卷而来的敌人。

继而,战场上的哀嚎和嘶鸣,好像来自地狱修罗场的绝唱,在她脑中响起,盘旋不去。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她无法抓住。

她只能抓住玄晏的衣角,声音有点发抖:

“她……她……是谁?”

雪眠白皙的面颊,变得通透,通透得瞧不见一缕的血丝。

粉樱色的眼眸,泛起迷蒙困扰的雾气。

胸口的跳动,莫名地带着丝丝疼痛。

玄晏低垂视线,眉头习惯性地皱起。

他看着雪眠揪住他衣角的小手,难以自制地轻颤,似乎受到了惊吓,攥得紧紧的小手,指节莹白如霜。

她这是怎么了?

“她是莲,隐族避居璇玑谷后的第一任族长,伊祁莲。”

玄晏不明所以地瞅着神色异常的雪眠,再瞧瞧画中的伊祁莲,解释。

“这张画像中的莲,正在教族人她最擅长的骑射之术。隐史记载着,在数百年前的混战中,莲为了族人的安危,一骑当先,冲锋陷阵,无所畏惧。她百步穿杨的箭法震慑敌人,为族人开辟新生天,带族人远离纷争来到璇玑谷,从俗世消失,伊祁氏从此变成传说中的隐族。”

“原来她就是莲啊!”

闻言,雪眠倏然松了一口气。

馆内浓郁的沉香木香气,飘飘袅袅,弥漫在空气中,窜进她的心扉,奇异地让她沉静下来。

看到自己抓住玄晏衣角的手,惊觉失礼,她霍地地松开手。

原本发白的指节,渐渐地恢复原样,神情有一瞬的不自在。

原来,她就是伊祁莲。

雪眠仰首,凝望着隐族人的英雄——莲,也是她崇拜的人。

难怪看到她,她的血液会亢奋地沸腾起来。

她有着一头和莲一样的雪白发丝,有着一双和莲相似的红眼……那么,有一天,她能不能变像莲那样勇敢呢?

她的目光渐渐地下移,移到画像下的长案。

长案上恭放着一对弓箭,与画像中莲所持有的弓箭一模一样,箭尾巴的金色翎羽,似乎数百年来都未曾褪色似的,闪亮如初,熠熠生辉。

“玄晏,这是莲的武器吗?”

雪眠指着长案上的弓箭问,心中满满是对伊祁莲的仰慕,如果她跟师傅说,她想要学莲的骑射之术,师傅会让她学吗?

“对,这就是莲专属的‘月牙羽箭’和‘半莲弓’。”

玄晏虽然讨厌摩苍爱给他制造麻烦,将雪眠推给他,但面对小心翼翼请教他的雪眠,他无法继续板着一张少年老成的臭脸,完全一副小师傅的模样,为雪眠答疑解惑。

“‘月牙羽箭’全长二尺七,箭头为铁制,成月牙铲形,长一寸五分,宽一寸二分,头部锋利,箭羽以大雕的金翎而制。‘半莲弓”的弓干是用上等的拓木而制,弓弦来自动物的筋腱,整个弓形似半开的莲而得名‘半莲弓’,是莲最钟爱的武器。”

“半莲弓”不但形似半莲,在弓身还雕刻着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莲纹,那也是专属伊祁莲的图腾,昭示着伊祁莲所有。

雪眠以近乎虔诚和膜拜的眼神,注视着伊祁莲留下的“月牙羽箭”和“半莲弓”,脑海中奇异地浮现伊祁莲一手执箭一手拉弓的画面,她的手随即蠢蠢欲动起来。

心中涌起强烈的意愿,想要亲手碰触“月牙羽箭”和“半莲弓”,去感受数百年前伊祁莲的存在。

“玄晏,我可以摸摸它们吗?”

雪眠转头,充满期望地问玄晏,粉色的双眸有着令人不忍拒绝的祈求之色。

“你很喜欢莲的武器吗?”

自从进入隐史馆,雪眠的注意力完全被伊祁莲的画像和武器勾走,想到她刚见到画中莲的怪异神情,玄晏直觉得奇妙,那一瞬间的雪眠,气息变得十分飘渺,好像魂魄都被莲勾走似的。

“我喜欢莲,喜欢莲的一切。”

雪眠直视着玄晏带有探究之色的眼睛,认真地表达她的想法和愿望,她知道玄晏会懂她的。

“玄晏,如果我拼命努力,向莲学习,有一天会不会变得像莲那样强大呢?”

闻言,玄晏一震,讶然地看着表情坚定的雪眠,他对她说过的话,她都没有忘记,并且努力地朝这个目标靠近。

淡淡的喜悦,跃上玄晏的心。

雪眠以莲为榜样,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她只有变得强大,才能摆脱过去的束缚,成为真正为自己骄傲的隐族人,不再惧怕他人的目光。

“雪眠,你可以的,就像你拼命努力掌握了闪引步一样,只要付出一定就会有回报的。”

玄晏肯定地颔首,然后,有些不自在地执起雪眠的手,轻轻地放在“半莲弓”上,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有着鼓励和宠爱。

“摸摸莲的武器,感受下莲的存在,让莲给你祝福吧!”

“谢谢玄晏。”

雪眠感激地冲玄晏一笑,欢喜之色,溢于言表。

纯净清澈的笑靥,犹如初春绽放的樱花,不经意地冲击着玄晏的心,第一次发现眉开眼笑的雪眠,原来如此美丽。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手,脸颊不可抑制地发烫。

笑起来的雪眠,很美好,她的笑好像能将那些藏匿在她心底的阴影,融化。

玄晏突然明白摩苍维护雪眠宠爱雪眠的心情。

眼前遭遇错待当了十多年“怪物”的少女,有着他人无法窥探的黑暗过往,那些过去曾让她一心求死,放弃生命只想解脱。

那么,能够让她重新相信未来,愿意期待明天,再次绽放笑容,是多么让人激动的事情。

雪眠笑了,纯粹感激的笑容,澄净得仿佛山泉,让人心旷神怡。

看着爱不释手轻抚着“半莲弓”和“月牙羽箭”的雪眠,玄晏暗暗地下了决心,他会帮雪眠成为另一个龙曜,让她像龙曜一样无忧无虑地开始新生活。

因为,雪眠是他的族人,能够互相守护彼此的隐族人。

——VOL.03——

[半莲弓]

专属伊祁莲的“月牙羽箭”和“半莲弓”。

数百年前,伊祁莲曾一手挽弓一手持箭,在隐族深陷灭族之祸时,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守护着隐族的伊祁莲,如同神一样的存在,让雪眠膜拜不已。

她成不了拯救他人的“伊祁莲”,那么,她至少要成为能拯救自己的“伊祁莲”,让维护她的摩苍以她为傲,让鼓励她的玄晏不对她失望,让其他质疑她的隐族人彻底认可她。

雪眠以虔诚的膜拜之姿,恭恭敬敬地捧起“半莲弓”,对着“半莲弓”低低喃语,向伊祁莲表明她的决心。

“莲,我会努力,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隐族人,成为能够让莲骄傲的后辈,希望莲能够祝福我,给我力量和勇气……”

空气中弥漫的沉香之气,浮浮沉沉,飘飘袅袅,丝丝缕缕,在空中缠绵。

围绕着雪眠的沉香气,漫过她手中的“半莲弓”,诡异地凝结成了雾气,缭动着。

妖娆的雾气渐渐地笼罩着“半莲弓”,雕刻在“半莲弓”弓身的莲纹,慢慢地凸现,发亮。

雕琢的线条蜿蜒舒展开来,仿佛一朵朵莲苞获得了生命力,努力地想要绽放。

雪眠愕然地睁大向来微敛的粉眼,幽深的瞳孔倏然收紧。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手中的“半莲弓”,随着莲纹变亮,弓身也开始发烫,好像烧热的铁,黏住了她的手,让她无法松开。

掌中蔓延开的灼热,也烫了她的意识,让她的神智随着“半莲弓”的异样而恍惚。

“雪眠……”

玄晏见到“半莲弓”发出的光亮,上前一看,被眼前奇异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

空气中漂浮着雾气,完全将“半莲弓”和雪眠包围着。

“……蕊金光而绝色,藕冰拆而玉清。栽红莲以吐秀,披绛华以舒英。故香氛感俗,淑气参灵,踯躅人世……夺夜月及荧光,掩朝日与赩火。出金沙而延曜,被绿波而覃拖。冠百草而绝群,出异类之众伙……”

深情吟唱着《莲华赋》的低沉男声,穿越了迷雾,倏然钻进雪眠的脑海。

那声音,仿佛来自远古,牵扯了她的神经,勾动了她的心弦。

手握着的“半莲弓”越来越烫,盘旋在她脑中的男声越来越响,似乎在向她低低地诉说着。

“莲,这是我为你亲手而制的弓,弓身为你雕上未绽的半莲。希望有朝一日,半莲在莲手中盛开,变成朵朵冠盖群英的莲花,就像在我心中绽放芳华的莲。”

“莲,但愿‘半莲弓’常伴你左右,替我守护深爱的莲。”

“莲,我的莲,你还听得到我吗?”

“莲,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吗?”

“莲……”

深情的男声、雀跃的男声、悲哀的男声、感伤的男声、绝望的男声……仿佛蕴藏在“半莲弓”之中,通过与“半莲弓”相触的手,不断地传送给雪眠。

是谁?

是谁在说话?

是谁在呼唤着莲?

雪眠好像感受到了那人的哀伤,胸口传来阵阵闷痛,脑中一片混乱。

一旁的玄晏见雪眠僵硬着四肢,愣愣地握着发亮的“半莲弓”,双眼涣散而空洞,神情恍惚而迷惘,犹如中了邪似的。

隐隐约约,玄晏敏锐地捕捉下从雪眠身上散发出来的诡谲气息,令他不由地胆颤心惊,叫唤着:

“雪眠,你快松手,放下‘半莲弓’!”

“莲……谁……”

雪眠对玄晏的话置若罔闻,脑中不断回响的那个男声,触动了她全身的神经,莫名的熟悉感如涟漪般在她的血液中晃**开。

“莲,你为什么那么狠心?”

“莲,你怎么舍得丢下我呢?”

“莲,我们厮守的诺言,为何不能实现?”

渐渐哀怨的男声,撕扯着雪眠的心,恍然之间,她成了那人口中的“莲”,接收着他浓浓的怨念,她的心绞痛起来。

“莲……”

“莲……”

“莲……”

是谁在呼唤着她?

“啪!”

雪眠手中紧握的“半莲弓”被玄晏拍落在地。

“半莲弓”上莲纹诡异的光亮瞬间消失,缭绕着的妖异雾气随即散去。

“半莲弓”恢复原样,棕褐色的弓身暗如暮色。

“雪眠,你清醒点,回回神!”

玄晏紧张地按住怅然若失的雪眠的双肩,直视着她空晃的双眼,好像魂魄被什么勾走似的。

为什么“半莲弓”在雪眠手中会产生那样的反应?

玄晏一时根本想不明白雪眠和“半莲弓”之间玄乎的“互动”,一直陈列在隐史馆中的“半莲弓”,仿佛沉睡了数百年,然后在雪眠手中苏醒似的,雪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能够唤醒“半莲弓”?

“谁……”雪眠茫然地转动着眼珠子,对上玄晏焦虑的目光,讷讷地动着唇,“皝……”

继而,她眸中的光亮尽失,眼皮子合了下来,失去了意识,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在玄晏身上。

“雪眠!”

玄晏大惊,不知所措地抱着昏迷的雪眠,看着她血色尽失的面容,惶然之色涌上他的眼。

橘红色的夕色,斜斜地洒在翔云楼,柔软了壁楼悬空而立的倨傲感。

屋檐之角,栖息着两只雀鸟,唧唧喳喳地多嘴着,欣赏着璇玑谷内祥和又温暖的暮色。

楼外暮光如梦似幻,楼内却幽静宁谧。

凝重的气息,在翔云楼内弥漫开。

摩苍盯着**眉头紧皱的雪眠,似乎被什么纠缠却有无法摆脱,昏迷的表情显得纠结而惘然。

玄晏静立在旁,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了拳,注视着雪眠的眼神充满了忧虑。

“玄晏,你说雪眠是碰了莲的‘半莲弓’才失去意识的?”

摩苍缓缓地将视线从**的雪眠移向略显自责的玄晏,思索着玄晏向他说明的情况,仍然不得其解。

在修学院时,他故意将雪眠交给玄晏带,自顾自地指导龙曜剑法,突然听到了玄晏的惊叫,他冲进隐史馆,就看到雪眠昏倒在玄晏怀中,神色惨然。

他随即给雪眠号了脉检查了她的情况,应该是受到了刺激才昏厥的。

然而,玄晏跟他说明情况之后,他才觉得不对劲,雪眠身上似乎隐藏什么?

他带雪眠回翔云楼,已经大半天了,她还在昏睡之中,好像陷入梦中无法自拔似的。

为什么莲的“半莲弓”在雪眠手中会产生那么大的反应?

聪明如摩苍,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的。”玄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沉沉睡着的雪眠,十分担心她的状况,“哥,要不我去长老院问瑶空婆婆,毕竟是和莲有关,或许她会知道些什么。”

“不,玄晏,这事暂时不要惊动长老院,也别让照影知道。”

摩苍断然拒绝了玄晏的提议,免得照影又搬出星相说,借此佐证雪眠留在璇玑谷对族人是个不祥之兆。

“摩苍,那我可以知道吗?”

突然,浮岚的声音在摩苍和玄晏身后响起。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浮岚,依旧带着他的七彩面具,犹如鬼魅般出现在翔云楼。

“浮岚,你有何看法?”

摩苍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璇玑谷内发生的一切事情都逃不过浮岚的眼睛,他也懒得向他解释,这般奇异的事情,身为幻惑师的浮岚,自然能感应得到。

浮岚没有立刻回答摩苍。

他慢慢地踱步到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沉睡的睡眠。

七彩面具后的幽深眼眸,有着几乎苛刻的探究之色,剖析着雪眠。

浮岚流转着的眸光,隐隐有着一丝丝的激动,愈加显得他的眼神神秘莫测。

雪眠,一个身上流的不是神祗之血的少女,却被摩苍认定是隐族人。

当雪眠触动了伊祁莲的“半莲弓”,也惊动了浮岚,让他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我想,雪眠和隐族之间的羁绊,并非来自神祗之血,而是莲。”

浮岚此话一出,震惊了摩苍和玄晏。

雪眠和数百年前的伊祁莲,她们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呢?

摩苍和玄晏面面相觑,不懂浮岚对雪眠的判断,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VOL.04——

[梦境]

厚重的云层,遮天蔽日。

恢弘的宫殿,在浓如暗墨的暮光中,显得阴郁而压抑。

临着护城河而建的角楼,与染上沉闷色调的宫殿群截然不同,宫灯烁亮,精致华美犹如凌波仙子,照水而立。

负弓背箭的女子,倚着角楼的靠栏,衣袂飘飘。

皎洁如月光的雪色长发,迎着晚风飞扬,在她身后舞动着躁动的线条。

缕缕发丝,拂过女子面无表情的脸,秀美却坚毅。

暗红如残阳的双眸,哀伤而决绝。

在她身后,穿着缂丝龙袍的男子,戴冠而束的黑发染上了浓浓的暮色,愈加晦暗。

他镌刻如玉石的冷峻面容,却充满了哀戚之色,眉角飞扬的丹凤眼,溢满了悲伤。

他抓住了女子的手,低沉的嗓音有着难以掩饰的绝望,恳求。

“莲,别走,为我留下来,好吗?”

被唤为“莲”的女子,垂眼看着男子握着她手而颤抖不已的手,扬了扬嘴角,笑得酸楚又苦涩。

“皝,我无法为你停留,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只有离开你,我才能赎罪。”

“逆天而行的人是我,违背天意的人也是我,背负杀戮之罪的人应该是我,不是莲的错,莲不需要赎罪。”

“皝”猛地将“莲”拉进怀中,唯恐一松手,他就永远失去了她。

“我后悔了,皝,我后悔为你将我的族人卷入灾难。”

“莲”没有挣扎“皝”给予的拥抱,只是轻轻地摇头,在他耳边说着她的悔意,懊恼的泪,从她晦涩的眼涌出,滑过她秀美苍白的脸,却无法洗去她犯下的错。

“若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为了皝的天下而毁了伊祁氏的安宁。皝,放手吧,我不可能背叛族人留在你身边的。”

闻言,“皝”僵硬了身体,然后,慢慢地松开手。

“拱手河山也讨不了莲的欢颜,这天下不能与莲共享,我得到了又何用?”

“皝”深深地凝视着去意已决的“莲”,霍地从怀中掏出匕首,直指自己的胸口。

“得到天下却失去莲,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下一瞬,“皝”的匕首刺向了他的心。

“莲”眼疾手快,握住了“皝”的匕首,鲜红的血从“莲”的掌中涌出,染红了她的手,犹如妖娆的红莲,在她的手中绽放。

“莲!”

“皝”大惊失色,忙不迭地松开匕首。

“铿!”

“莲”也松开了手,匕首坠入在青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莲”的血滴落,在匕首边泛开,妖娆的红莲也从她的手蔓延到了地面。

“容——成——皝——”

“莲”抬起鲜血淋淋的手,抚向“皝”的脸,尖锐的目光射向他,一字一顿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变得森寒。

“我不允许你死,这天下是我为你打下的,是我的族人用命换来的!所以,容成皝,你必须当好这个天下的主,不准再烽烟四起,不准再生灵涂炭,你要开创出一个不再有杀戮的祥宁盛世,这样你才对得起我,对得起为你而灭的伊祁氏,这是我对你最后的期待。”

血,从“莲”的手沿着“皝”的脸流下,染红了她的手和他的脸,仿佛他们的关系就从这一片惨烈的血色中结束。

“皝”尝到了滑过他嘴角的“莲”的血,腥甜又苦涩。

他的心和她的手一样,被撕裂了,血流成河,悲恸绝望。

“好。”

终于,“皝”放弃了所有的奢望,直视着“莲”,给她承诺。

“我答应你,伊祁莲。”

“莲”缓缓地收回手,任由手中的血流淌,对着“皝”微微一笑,轻声道:

“永别了,皝。”

然后,她的身影,犹如闪电,与“皝”擦身而过,从角楼消失,无影无踪。

“永别了,莲。”

“皝”望着空茫的苍穹,浓厚黑沉的云,遮住了所有的光亮,黑暗了“莲”离去的身影,化作沉甸甸的重石,压在他的心口,让他痛得喘不过去来。

两行清泪滑落,涤过她留下的血渍,却洗不净他撕心的伤。

“莲!”

他对着天空哀嚎。

莲……你怎么舍得呢?

吹拂过护城河的风,呼啸而过,回应着他的悲鸣。

“莲!”

雪眠惊呼着伊祁莲的名字,整个人从**弹坐起来。

涔涔冷汗,密布在她雪白的额头。

“雪眠,做噩梦了吗?”

摩苍忙不迭地扶住雪眠,轻拍着她的背。

玄晏也凑了过来,细细地打量着脸色依旧苍白的雪眠,用心感应着她身上飘渺不定的气息。

浮岚则双手环抱着胸,斜靠在墙壁上,若有所思地望着从梦中惊醒的雪眠,所有的神思都藏在他七彩面具后,无人能够窥探。

雪眠眨了眨惺忪的粉眼,眸光流转不定,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人。

收敛起惯有微笑的摩苍,忧心忡忡地抚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在他翡翠绿的眼眸中,她看到了恍惚失神的自己,如梦初醒而不知所措。

皱着眉头的玄晏,绷紧了下巴抿起了嘴,清远幽静的玄眼深处,泛漾着担虑的涟漪,她想起了在隐史馆发生的事情,她又给玄晏添麻烦了吧?

斜靠着墙上,懒懒支起一只脚撑在墙上的幻惑师浮岚,他脸上的七彩面具让她有些晃眼。而斑斓绚艳的面具下,黑如暗夜的眸,洞悉一切的目光令雪眠心慌,急急忙忙地转移了视线,将注意力转到摩苍身上。

“师傅,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雪眠微微扬起下颌,纤瘦的颈项如同精雕细琢的美玉,白皙透亮,衬得她受惊的面容更加通透苍白。而闪烁不定的粉眸,就像受惊的小鹿,无辜得让人心疼。

“雪眠梦到了什么?”

摩苍温柔地抚摸着她细软的雪发,以指为梳,梳着她稍稍凌乱的发,将汗湿的发撩到她耳后,用柔软得仿佛四月春风的声音,循循善诱,让她纾解困扰她的梦。

“可以告诉师傅吗?”

“我梦到了莲,梦到莲和皝分离的情景……”雪眠拧起眉,努力地回想着梦境,顿了顿,又道,神情渐渐地困惑起来,“我看到莲背着‘半莲弓’和‘月牙羽箭’,莲和皝身后是一大片的宫殿,他们站在角楼上……我不知道为什么莲一定要离开,就算皝以死相逼也无法改变莲的离去……师傅,数百年前的莲,认识皝吗?皝,容成皝,真的存在吗?”

容成皝……容成……

雪眠被衾下的手,悄然握紧。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片段,仿佛破茧而出的蝴蝶,扑闪着翅膀,飞过她的脑海,提醒着她极力想要忘记的过往。就算她脱胎换骨,重生在璇玑谷,也不可能彻彻底底地远离回忆。

她想要隐藏那段身为“怪物”日子的悲伤,却欲盖弥彰,“容成”二字,轻而易举地撬开了她尘封记忆的一道门。

“容成皝?”

摩苍还未回到雪眠的问题,“作壁上观”的浮岚突然失去惯有的泰然和冷静,失控地冲到床边,抓住雪眠的手。

“雪眠,你的梦中真的出现了伊祁莲和容成皝吗?”

暗如子夜的眼眸,闪烁着亮如曙星的光芒。

七彩面具后的浮岚,亢奋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