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篇:伤

四十五度仰角,透过青色树叶看天光。

半是层峦叠嶂,半是心之海洋。

我同时看见,暗夜与日光,阴翳与锋芒,并存于世上。

就像我看见你的微笑模样。

左心房满是希望,右心房却仍苍凉。

我无法为你解读什么是永恒,怎样爱得很漂亮。

只能泡一杯热茶,陪你肩并肩哼歌,温暖到天亮。

分你一半的伤。

大约是二〇〇五年春天,有位周刊编辑在MSN上找到我。

并不是约我写什么专栏(那时的我尚未发表一篇作品)。

那时候博客还很流行,她在网络上对我说:

“你的博客,看得我哭了。可以采访你吗?”

有点汗的就是,那时开在歪酷上的博客,花花绿绿,故作潇洒。

还有两只花蝴蝶飞来飞去,很幼齿的模样。

而惟一让人感觉动容的文字,可能便是我对那段刚刚逝去的爱情的纪念。

奇怪的是,很快又一家都市潮流报纸整版刊登我的博客内容。

那时候的我,竟然觉得四处张扬自己的爱断情伤,竟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

于是,在那段时间,经常有朋友捧着报纸杂志,用难以置信地口吻问我:

“这个说‘身体可以给任何人,爱情只留给她’的白痴,是你吗?”

原来很多东西可以不药而愈。

就在很多个沉溺过去,在博客上肆意书写的日子过去之后。

就在一次次对着记者编辑倾吐陈年情事的网聊结束之后。

就在黑夜白天交叠更替,春夏秋冬流年运转了几个轮回之后。

有关她的恋爱主题词,便如脑海中的生僻单字。

深刻变灰白,灰白又不见。

慢慢的,忘记曾经抵死相爱的脸。

于是我想,终究是可以自行了断吧。

我们所执念的人,所难忘的事,不过是自己设下的牢固结界。

所谓遗失的美好,纯粹的纪念。

然而我们都忘了,既然纪念,便不该伤筋动骨,不该反反复复。

既然纪念,便是那一生中仅有的几次,隐匿在黑暗中的,黯淡回魂夜。

而白昼里,只有傻子才不懂言笑晏晏。

那些真实情绪,是你向未来勘探的好奇和美好。

谁不是,好了伤,结着疤,大声笑。

既然好了伤疤,为什么还要记着痛?

爱和付出的时候。

谁又不是兢兢业业,予取予求?

精于算计或是现实势利的孩子,会遭到鄙视。

我们却早已知道,很多关于爱的真相。

比如。人都很贱啊,拉锯拔河才刺激啊。

比如。及时行乐啊,纠缠不清不可取啊。

比如。细水长流啊,轰轰烈烈会短命啊。

比如。自爱最大啊,丢失自我很恐怖啊。

电视里。广播中。杂志上。

每一张嘴,每一种声线,每一篇文字,都在教你:

该如何去爱一个人呢?

然而,你却越来越爱得不知所措了。

你期待星座速配专家分析经验技巧灵丹妙药。

你越来越爱倾诉,越来越爱问: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该如何?该怎样?

没错,这便是我接了周刊情感专栏,做了电台夜聊节目,最常常听到的提问。

这些让倾诉者盲目,让倾听者无语的——

狗屁问题。

乙一先生有部很棒的小说:《伤-KIZ/KIDS-》。

苍白少年软弱无力,却拥有转移他人身上伤口的超赞能力。

其实,每个在爱恋中失意的人,都是单薄瘦削的少年。

然而,却拥有转移悲痛伤痕的神奇力量。

一道道触目伤痕。

终将可以变成大地上的苍凉裂缝,树枝上的斑驳伤疤。

变成博客上逐渐遗忘的点击率,变成陌路重逢的遗忘。

变成春夏之交,山野里的蛇蜕却在荒郊野外的衰败皮囊。

你真的拥有如此强大又好玩的力量。

是你遗忘了吧?

你常常问我:什么是爱情和生活的真相?

有什么办法,可以穿透黑与白,真实与想象,从地狱摆渡到天堂?

我叫你挑个晴好天气,找片浓郁树荫。

蒙上左眼。用右眼穿过树梢,迎向光亮。

于是,你看到黑白并存同一结界,相互映衬。

黑色更浓烈,白色更耀眼。

你说:我懂了。

没有快乐,哪有哀伤。不曾看过光亮,哪会懂得绝望。

没有人不能原谅,没有事不能遗忘。

只有自己,才能替自己疗伤。

其他

这本书里的文字,大约是从2005年末到2008年末,周刊专栏的合集。

感谢这本杂志的读者,一直容忍我放肆霸道的观点和言论。

感谢专栏的合作者朴尔敏小姐,睿智幽默,个性却体贴的女子。

感谢我的专栏编辑刘璐小姐。

是她对我这个曾经流着泪写博客的小孩子说:“来,不要害怕,受过伤,才会长大。”

蒋 雅楠

2008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