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寂寞的味道

赖加的房间是整个城堡里最朝阳的房间,清晨的阳光满满地从窗户洒进房间,在正对着窗的**铺了金灿灿的一层。

**的男子闭着眼睛,浓浓的眼睫纤长美丽,柔软的黑色短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枕上,薄薄的毯子已经滑到腰间,略显苍白的肤色也被镀了浅浅的一层金。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臭名昭著的“恶魔之子”有着这样孩子气的睡颜。

一团柔柔的光在阳光中慢慢成形,幻化成一个长着翅膀的少女,她抓起被子,将那薄薄的毯子拉高,然后轻手轻脚地替他掖好。

**的男子忽然翻了个身,长长的手臂看似没有力量地挥了一下,茉伊拉惊呼一声,已经可怜兮兮地被压在那条手臂下动弹不得。

挣扎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从那条手臂下逃出,不曾想,那个家伙再度翻身……

茉伊拉不知道其他守护天使是怎么当的,可是她这个守护天使当得相当地憋屈,鼓了鼓腮帮子,她放弃挣扎,趴在**,心里有些怀念那个子小小的少年。想当年……多可爱的小孩子啊,她往他面前一站,还有很大的身高优势。

可是这些年,他的身高“咻咻咻”地长,都已经追上闻人霜那只大狐狸了,唯独她……不会长个子。

被困在一条手臂下动弹不得的茉伊拉愤懑不已,身为守护天使的尊严何在呀呀呀!

“早安。”平板的问候从薄薄的嘴唇中吐了出来。

茉伊拉愣了愣,抬头,对上一双银灰色的眼睛,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沙……沙利叶大人。”所有的不满一瞬间烟消云散,茉伊拉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失了神。

赖加有一双和月之天使沙利叶一样的眼睛,尤其是随着赖加一天天长大,竟然愈发地给她一种沙利叶大人就站在她面前的错觉,那是她的偶像啊啊啊!

慢吞吞地扬高一条眉毛,赖加眯了眯眼睛,“沙利叶是谁?”

“伟大的,无所不能的……”茉伊拉一脸的痴迷状,随即醒悟过来,及时收口,一脸严肃地道,“天界有保密条例的。”

“嗯?”赖加凑近了她。

“啊啊,不行!”关键时刻,她终于找回了守护天使的尊严,“咻”的一下化作一团光,从他怀里逃了出去。

赖加定定地看着她从他怀中蹿了出去,然后慢吞吞地撑着床坐起身,抿了抿唇,垂下头,任由碎碎的头发滑下,遮住眼睛。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为……为什么他看起来竟然可怜兮兮的?像被人遗弃的小狗一样?茉伊拉忏悔了,她小心翼翼地飞到他面前,他微微侧过头,不看她。

“赖加?”她小小声地唤他。

他不理。

“赖加……”她拉长了声音。

他还是不理。

“好嘛,沙利叶大人是天界的月之天使啦。”茉伊拉跪坐在**,第一百零一次妥协。

“哦。”赖加大人终于有了回应,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起身穿衣。

茉伊拉差不多想一头撞死算了,这么多年,她怎么就是学不聪明啊!

当拜德尔将军被暗杀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赖加正安静地享用着他的早餐,这个恶名在外的恶魔之子,有着一切与冷酷不搭调的生活习惯。

他喜欢阳光,喜欢甜食,比如现在,他面前正摆着一份甜得吓死人的奶油千层蛋糕,表层的白软糖几乎把奶油冻和杏仁都覆盖了。

那一看就会让人心里直发毛的甜点是他的最爱,关于这一点,连号称最喜欢糖果的闻人霜都自愧不如。

在他的对面,摆着一份浓汁饭,而那位号称不食人间烟火的守护天使茉伊拉正大快朵颐。关于天使为什么要吃饭的问题得追溯到好多年前,赖加说了一句,“我不想永远都是一个人吃饭。”

于是我们不食人间烟火的守护天使也被拉下了凡尘。

“你胖了。”面不改色地吃了一口白软糖,赖加淡淡地道。

“嗯?”鼓着腮帮子的茉伊拉疑惑地抬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嗯。”赖加点头。

“不……不可能!”茉伊拉瞪大眼睛,“我是天使耶!天使怎么可能会胖!”

赖加扯了扯平直的嘴角,心情忽然愉快起来。

黑衣的老管家淡定地站在一旁,对于自言自语,和空气交谈的赖加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主人,伊里亚德公爵贴出悬赏令了!”贝克大步走了进来,用他那和美少年表相完全不相符的特有大嗓门嚷嚷道。

“赏金多少?”赖加喝了一口甜得发腻的红茶,面上无甚表情。

“五百金币。”

赖加沉默了,一手撑着下巴,仿佛在思考什么,其实只是在发呆。

“主人?”

“再杀一个人吧。”一口喝光了杯中的红茶,拿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赖加下了结论,然后站起身,走出餐厅。

闻言,茉伊拉一下子噎住了,她匆匆扑棱着翅膀飞到他身边,双手死死抱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赖加侧头,淡淡瞥她一眼。茉伊拉切切地看着他,拼命摇头:“不要再杀人了!”

站在一旁的贝克看着自己冷酷的主人站在原地迈不出脚步,仿佛被什么东西拖住了似的,不由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主人最近的行为是越来越诡异了。

“放手。”赖加淡淡地道。

“不放!”茉伊拉咬牙切齿。

“真的不放?”赖加扬眉。

“真的!”茉伊拉表明决心。

“我只是想解手。”

“……”茉伊拉呆呆地松了手。

看着她一脸痴呆的样子,赖加再一次心情大好,然后回头看向贝克,“算了,去揭了那张悬赏令吧。”

“主人你?”贝克也痴呆了。

“我们把恶魔之子捉拿归案,然后去领赏。”

……贝克愈发地痴呆了,自己捉自己吗?

下午的时候,贝克出去了一趟,回来告知赖加,悬赏令已经被人揭走了。赖加对此事反应极淡,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用过晚餐,赖加如往常般在书房查阅典籍,茉伊拉趴在桌边发呆。

“困了?”翻过一页纸,赖加侧头看向脑袋一点一点地茉伊拉。

“怎么可能!我是天使!天使!”茉伊拉竭力瞪大眼睛,试图证明发困那种事情不可能在天使身上发生,结果只惹来赖加的一声轻笑。茉伊拉鼓圆了腮帮子,正要据理力争,窗户却忽然无风自动,缓缓地打开了。她一下子张开翅膀,挡在赖加面前,如临大敌。

“怎么了?”赖加一手支着额,一手合上厚厚的书册,抬头看向窗户的方向,一个背着奇怪木匣子的男人正站在窗台上。

能够不惊动贝克和堡中其他人,这样无声无息地潜进书房,此人的确不容小觑。

“恶魔之子。”背着木匣子的男人纵身跳入房间,他身上穿的竟是神教教会的衣服。

“是你揭了悬赏令?”赖加有点意外,知道他恶名的人几乎都已经丧身在他手下,这个人是如何知道的?

“奉祭司大人之命,将你净化!”那个男人说着,手中升腾出一个光球来。

赖加认得那光球,当初追捕闻人霜的侍卫手中也有这个,所以他并没有闪躲,任由那团光球将他笼住。直到光芒散去,他依然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

“真遗憾。”赖加淡淡地看着他,随手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那个男人。

“你……”那个男人吃惊地瞪大眼睛,看向自己胸口的血窟窿,“怎么可能……”

赖加低头看了看自己白衬衣上沾到的血迹,微微皱了皱眉,他有洁癖。

“啊……对……对了,你还没有进化成恶魔,那试试这个吧!”垂死的男人忽然怪笑起来,自言自语着,他拼命扯开了一直背在身后的木匣子。

狰狞丑陋的一团黑影猛地窜了出来,扑向赖加。

那是什么?!茉伊拉大惊,明明那个男人也是人类,为什么身上竟然携带着这种东西,而且还是如此的强大!

匆忙间,她试图将赖加抱起来,结果显然错估了双方身高体重的差异,赖加冷不防地被她一拉,跌了个四脚朝天。只见那团黑色的怪物扭曲着面容,呼啸着扑向赖加,茉伊拉哪里顾得了许多,抱着赖加的手臂,将他拖得满屋子乱转。

一阵“乒乒乓乓”之后,茉伊拉终于撑开一片结界,将那怪物挡在结界之外。

“赖加,你没……没事吧……”她低头看向坐在地上的赖加。

“你说呢。”赖加抬头。

“噗……”看到他鼻青脸肿的样子,茉伊拉下意识想笑,忙又忍住。

赖加额头青筋乱跳,闭了闭眼睛,侧头看向结界外,那个不停地撞着结界的怪物,微微皱眉,“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茉伊拉也侧过头,“是啊,那个人明明是人类,为什么竟会带着这样的东西。”

在那怪物不停的撞击下,结界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纹。

“主人!”贝克听到响动,提剑冲了进来。

“出去,你不是它的对手!”赖加大声下令。

眼见着那怪物呼啸着便要扑向贝克,千钧一发之时,忽然有团蓝色的火焰从窗外卷了进来,将那怪物困住。

被困在蓝色火焰中的怪物惨叫哀嚎起来。作为曾经的第五重天的看守天使,茉伊拉有着一种其他守护天使没有的能力,她可以窥探万物的心灵。感觉到烈火中那只怪物的痛楚,她站起身,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的闻人霜,“放了它吧。”

“放了?它可是恶灵呢。”闻人霜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一团在火焰中挣扎哀叫的黑影。

“它在哭。”茉伊拉轻声说。

“知道什么是恶灵吗,小天使?”侧过头,闻人霜眯着眼睛笑。

“什么……”

“在漫长的、无止境的岁月中,被孤独寂寞吞噬了心灵,就会变成这样失去自我的怪物。”闻人霜微笑着,看着那只恶灵在狐火下一点一点化为齑粉,“死,于它而言,是解脱。”

蓝色的火焰印衬着他幽黑的眼睛,茉伊拉下意识抬手,拉住他的衣袖。

“嗯?”闻人霜有些意外地看向茉伊拉。

“不要难过。”

“哈……真是可爱的小天使。”闻人霜抬手,摸了摸茉伊拉的脑袋。

“放下你的手。”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闻人霜回头看着鼻青脸肿的赖加,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哼,带着恶灵的教会人员,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赖加没有理会他的嘲笑,转身看向那个委顿在地的男人,“也好,我正头疼用哪个替死鬼去领赏呢,现在有了。”

“主人,你的意思……”贝克忽然领悟了主人的意图,他是想随便抓个人给他安上恶魔之子的名头去当替死鬼,然后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可是主人,现在已经有人知道您的身份了。”

“无妨。”赖加淡淡地道。

“噗……”贝克也憋住了笑,主人脸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精彩伤痕让他面无表情的脸孔看起来实在滑稽。

赖加淡淡瞥了某个罪魁祸首一眼,轻哼一声,甩袖回房。

“对不起嘛……”茉伊拉扇着翅膀,忙追上了上去。

“哼。”

“我错了呀……”

“哼。”

“下次会注意的!”

“哼。”

“噗……”

“哼!”

“好嘛好嘛,我不笑了……”

站在原地的贝克眼观鼻,鼻观心,对于赖加一路“哼哼”着回房的事情一点也不意外。主人的行为果然越来越怪异了呀……

他转过身的时候,看到闻人先生正蹲在地上,伸手,用修长漂亮的手指轻轻划过地面,那只恶灵烧剩下的一点白色粉末沾在他的指尖。

“香吗?”闻人霜忽然开口。

“呃,嗯。”贝克这才察觉到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满溢着一种奇异的芬芳。

“是寂寞的味道。”闻人霜轻轻说。

“什么?”贝克没听清。

闻人霜笑了笑,拍拍手站了起来,转身看向窗外,“啊,今晚月色真好呀。”

星月满天,茉伊拉坐在床边,侧身躺在**的赖加已经睡熟了。

窗户大开着,透过窗,可以看到屋外澄澈的星空,有风拂进来,吹得**的纱幔轻轻舞动着,带出无数的影子。

蓦然,一丝白色的烟雾从窗外飘了进来,像一条随风舞动的缎带般,缓缓飘进房间,带来一阵奇异的芬芳。茉伊拉盯着那丝烟雾看了许久,直到那丝烟雾缓缓飘出房间。她心里一阵不舒服,回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赖加,抬手撒下一片结界,便追着那丝白色的烟雾跑了出去。

跟着那奇怪的烟雾从走廊里一路飘进另一个房间,茉伊拉看清了趴在桌上的白袍男子,竟然是闻人霜。

那白雾忽然膨胀开来,如一张网般扑上前,密密地将闻人霜网住,趴在桌上的男子并没有醒来,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忽然又舒展开来,唇边竟是牵了一丝浅浅的笑。

“喂!”茉伊拉匆匆上前,伸手去拉他。

当她的手触上他的衣袖时,茉伊拉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了。恍惚间,她看到一副图案奇特的古画,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那古画只轻轻动了一下,眼前便出现了一条狭小的通道,茉伊拉忽然明白,她这是进了闻人霜的内心世界。

那团雾牵着她往更黑暗的地方走去,漆黑的甬道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越往前走,那腥味便越加浓重起来,狭小的通道也渐渐变得宽敞。

眼前渐渐出现一点光,走到暗道的尽头,茉伊拉看到了地狱般的景象……

那仿佛是一间很大的密室,密室的中央有一座很大的血池,血池里翻滚着无数惨白的肢体,那些残肢断臂在鲜艳的**中上下翻滚着,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说不出的可怖。

在密室的一角,蜷缩着一只小狐狸,浑身脏兮兮的,几乎辨不出毛色。

密室的门突然“咔哒”一响,茉伊拉匆忙回头,便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卷了十几人进来丢在地上,复而又关上了门。

这时,血池仿佛有生命似的蠕动起来,吞吐着血色的泡沫,渐渐凝成一只巨兽,扑向那些刚刚被抛进来的人类。他们惨叫哀号起来,那些哀号声仿佛惊动了蜷在屋角的小狐狸,它动了动耳朵,睁开了一直眯缝着的眼睛,眼见着那些人快要被吞噬光了,它忽然纵身一跃,从那血兽的口下抢出一条胳膊,拖到角落,慢慢进食。

茉伊拉怔怔地站在原地,那只脏兮兮的小狐狸……就是那个有着强大力量的男子吗?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那只小狐狸每天重复着进食和睡觉,直到那门再一次响起。这一回,被带进来的,只有一个人。

是一个漂亮的少女,穿着红色的长袍,她似乎也被眼前的血池吓呆了,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血池将边上几具尚且温热的人体吞噬殆尽。奇怪的是,那血池形成的巨兽竟然对她视而不见,安静地回到了池子里。

蜷在墙角的小狐狸抬起身,化为一个脏兮兮,一丝不挂的少年,黑色的长发一直纠结着拖到地上,乱蓬蓬的像是一堆杂草,他走到红袍少女的身后,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终于出声:“你是谁,它为什么不吃你?”

红袍少女回过头,看了那野人一般的少年一眼,然后笑了起来:“唔,大概它嫌我不好吃吧。”然后又笑眯眯地问,“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已经在这里五百多年了。”野人一般的少年也不知道遮羞,大喇喇地坐下,随手递给她一截啃了一半的胳膊,“要不要吃?”

红袍少女瞪圆了眼睛,立刻摇头。

“不要嫌弃,这还是跟那个畜生抢来的。”野人少年指了指血池。

“嗯,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野人少年再不理她,低头大口啃肉,模样有点瘆人。

红袍少女低头摸了摸口袋,摸出一枚糖果,蹲下身递给他。野人少年戒备地看她一眼,继续低头啃肉。红袍少女也不介意,剥下糖纸,将糖果丢进自己嘴巴里。

野人少年动了动鼻子,丢开正在啃的胳膊,眼巴巴地看着她。

一直站在一旁的茉伊拉忽然想起来,她见过那样的糖果,正是闻人霜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

这个红袍少女……就是他要找的东方晓吗?

得到这个结论,茉伊拉仔细地看了看那个穿着红袍的少女,她看起来竟不像是人类,而是……血族!

是吸血鬼!

正在茉伊拉错愕万分的时候,那红袍少女笑着又掏出了一枚糖果,野人少年忙伸手接过,学着她的样子剥了糖纸,有些迫不及待地将糖果放进嘴巴里,然后咂了咂嘴。

见他一副谗样,那红袍少女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野人一样的少年也乖乖的。

“你想出去吗?”她问。

“嗯,可是出不去。”野人少年瞅了她一眼,“我试过好多办法,可是只有人进来,从来没有人能够出去。”

红袍少女闻言,难得地皱了皱眉,然后站起身,开始打量那间密室。五百多年的囚禁生活让这野人少年已经习惯了这样枯燥重复的生活,为了应付下一次血池进食的时间,它重新变回原形,呼呼大睡起来。

那红袍少女试了几次,都没有将墙面打破,便也靠着墙坐下,密室里十分的森冷,那只小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她的膝上,蜷成一团,蓬松的尾巴卷在一起。少女笑了一下,伸手抚了抚它,它便舒服地蹭蹭,眯着眼睛,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茉伊拉静静地站在一旁,明明知道他们看到不她,可是她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仿佛怕打扰他们一般。

到这里,闻人霜的记忆忽然明朗起来,红袍少女将小狐狸带出了血池。

再一次看清周围环境的时候,茉伊拉便看到那野人少年正大喇喇光溜溜地躺在一个庭院里晒太阳,廊上的侍女们一个两个都惊叫着飞快地捂着脸跑开。

庭院正对面的门“吱嘎”一声被打开,正是先前那个红袍的少女,她换了一身浅紫色的衣衫,走出门来,“发生什么事了?”

见到她,野人少年眼睛“腾”地亮了起来,他冲到她身边,讨好地蹭了蹭。

“不是让你去洗澡穿衣服吗?为什么在这里?”那少女瞪着他。

蹭。

继续蹭。

野人少年卯足了劲撒娇。

“洗澡去!”少女回房拿了一件披风丢在他身上,作河东狮吼状。

野人少年被吓了一跳,眼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那少女抚额,长叹一声,让人抬了两桶水放到一个大缸里,然后双手叉腰,指了指水缸,“进去。”

野人少年不敢迟疑,“扑通”一声跳了进去,水花飞溅起来,溅了站在一旁的少女一头一脸。

她瞪了他半晌,见他湿漉漉的,跟落汤鸡一样站在水缸里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不由得失笑,拿了毛巾给他:“自己洗。”

野人少年接过毛巾,继续眼巴巴地望着她发呆。

少女继续长叹,恨恨地从他手中抢过毛巾,往他身上擦:“这样,像这样!用力擦!啊……好脏,全是泥,你掉进泥堆里了吗!”

“哈……哈哈……”野人少年扭了扭身子,“痒……”

阳光下,溅起的水花亮晶晶的,耀得人眼睛发疼。

记忆再一次停顿……

“这位姑娘,可否将我族族长交还给我们?”茉伊拉看到两个长着狐尾的老人出现在少女面前,这样要求。

“当然。”少女点头微笑。

“我不是族长!”穿着新衣的少年寒着脸,甩头不肯认账。

“霜大人,休要胡闹,您和白大人已经消失了五百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找回一个,您怎么可以如此地没有责任心?!”

“我不要回去,我已经认了主人!”少年不情不愿地嚷嚷。

“不像话!不像话!”狐族长老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狠狠敲着手中的玉杖,“跟我们回去!”

“不要!”少年躲在那少女身后,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这位姑娘,请问你已经赐予他名字了吗?”其中一个长老寒着脸问。

少年抬头,满脸希冀地望着那少女。

少女微笑,摇头,“并没有。”

“来人,把族长带回去!”得到否定的回答,狐族长老大吼一声,两个孔武有力的女人“咻”的一下出现,一左一右架起那少年。

“晓晓……晓晓……我不要回去!”少年扭动着,还是被架走了。

再然后,记忆再一次断裂……重新回归了黑暗。

少年一次又一次试图逃出去,却一次又一次失败。终有一日,他有了足够的力量,再没有人可以束缚他。

他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跑回那栋古宅去寻找那个少女。

可是,她已经不见了……

狐族正值内乱,作为狐族族长,已经长大的少年肃清叛乱者,茉伊拉站在一旁,看着那一只威风凛凛的九尾白狐将它的同类处死,白色的皮毛沾染了鲜艳的色泽。

那是血的颜色。

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

再没有人对他那样微笑……

再没有人……

晓晓,你在哪里……

“偷窥很不礼貌哦。”一个淡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茉伊拉惊了一下,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好端端站在房间里,闻人霜坐在椅子上,蹙眉看着她。

“她就是东方晓?”茉伊拉下意识问。

闻人霜似乎怔了一下,然后懒洋洋地靠回椅背,“你果然看到了啊,有窥探人心的力量的小天使。”

“我不是故意的。”茉伊拉低头道歉,“因为看到有一团奇怪的雾气附在你的身上,我才会跑来……”

“嗯,可真危险。”闻人霜抬手。

茉伊拉看清了他手指间捏着的那团白色的雾气,隐约是一个人形,正在他指间挣扎:“是那个恶灵?!”

“太大意了,竟然没有注意到它留下的残余气息。”闻人霜甩了甩手里的白色雾气,换来它更激烈的挣扎,“你就那么急切地想要同伴吗?”他低笑,“可惜,我没有当恶灵的爱好。”微微收拢了拳头,那白色的雾气发出最后的哀嚎,终于消失了。

“它……”

“别小看它,这种可怕的小东西也会窥探人心,抓住人心的弱点,引诱人类成为它的同伴,刚刚差一点……”闻人霜笑,“我就成了一只新的恶灵了。”

茉伊拉走到他身边,抬手轻轻捧住他的脸,“其实,你知道,东方晓已经不在了,对不对?”

闻人霜眯了眯眼睛,没有出声。

“你是狐族,难道你感觉不出来,这里并没有她的气味吗?”她说,“她本不是人类,而且身上还藏有异常强大的力量,她不用遵守时空法则,也许,她已经不在这个时空了。”

“真犀利啊。”闻人霜笑了起来,“可是怎么办,不找她,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被囚在血池中五百年后,再一次被长老带回狐族的少年继任了族长之位,可是他要面对的,是无休止的纷争。单靠着长老的铁腕镇压,他如何服众?那些权势的争斗,远比他被关在血池之中时更为残酷,正因为不想面对这些,那枚糖果的味道……才会在记忆中愈发地鲜明起来……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他心中唯一仅剩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