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惆怅芳菲鸳梦凉(3)

日光渐渐破开雾气,而那如雾气般出现的端侯景辞,不知什么时候已如雾气般走得无影无踪。

“景辞,景辞……”

慕北湮喃喃念着这个陌生的姓名,快步逃离那个今生不愿回首的臭地方,脑中混沌一片,鼻中的恶臭却如附骨之蛆般挥之不去,像自始至终都没能逃开这一夜的噩梦。

前方已是大道,有眼熟的人影从旁边奔过。

他挠着披散的头发,正惘然不知该往何处去时,那边奔过的两道人影往后看了一眼,已连滚带爬地又奔了回来,叫道:“小王爷!”

这声“小王爷”总算将慕北湮丢了的魂又捡了回来。他定睛看向二人,才发现正是父亲的随侍,其中一个还是那日帮着左言希骗自己的那位。

他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咳了一声,方问道:“什么事?”

侍从忙道:“小王爷,赶紧回府吧!王爷正找你呢!”

慕北湮登时怒了起来,“你们还跟我扯淡?又是左言希拿我爹压我,是不是?”

侍人慌忙道:“没有,没有……这回是真的!王爷刚去县衙带回靳总管,把那李知县骂得跟坨屎似的,然后……”

两人相视一眼,到底没敢说,贺王一路叫骂,差点把他的宝贝儿子也骂成一坨屎了。

慕北湮这才想起被押到衙门去的靳大德,虽有些心虚,兀自犟着嘴道:“我这会儿去县衙,也不晚吧?我爹也太心急了,还怕这小小的沁河县衙把靳总管吃了不成?”

其实小小的沁河县衙当然是吃不下靳大德这尊贺王府的金刚,但如果县衙里多了那位端侯,只怕连他这个小贺王爷也照吞不误……

他不禁沮丧,挥手道:“走走,回府去!”

侍从忙应了,一边跟在他后面急急往贺王府行去,一边往慕北湮出现的方向看去,忍不住问道:“那边……有什么样的小娘子?很漂亮?比花月楼的傅姑娘还漂亮?”

慕北湮待下人素来没什么架子,闻言便问:“什么小娘子?”

侍从道:“不是说你半途遇到什么美貌小娘子,所以丢下靳总管不管,跟着那小娘子跑了?”

慕北湮暗暗将那个杀千刀的景辞诅咒了千遍万遍,却也万万不肯说出这夜之狼狈难堪,只得道:“嗯,那小娘子挺有味道,有味道……”

侍从这才点头,却又不由地揉鼻子,“哪里来的臭味?”

另一名侍卫终于也道:“是臭,好臭,好像是……”

慕北湮瞪他们一眼,“是什么?”

“是小王爷身上传来的……”

“呸,我刚不是说了吗?那小娘子有味道,有味道……有狐臭啊,真他妈熏死老子了!”

“那小王爷干嘛还追着跑……”

“人长得漂亮呀!大眼睛高鼻子,樱桃小嘴儿……”

慕北湮说着,嗅了嗅自己的衣衫,忍不住奔到路边,弯腰大吐。

臭成这样,他三五天都别想好好吃饭了。

侍从一旁看着,又是纳罕,又是佩服。

他们家小贺王爷就是吐光了隔夜饭,也不愿错过有味道的小娘子,果然口味独特,与众不同,堪称天下第一风流公子,举世无双。

返回县衙时,景辞一路并不安生。

知夏姑姑露在外面的半张脸已经阴沉得快要倾下暴风雨。她道:“我以为那小贺王爷得罪了你……弄了半天,你还是为了那个小贱人?你这一世在她手中吃的亏还不够多?好容易在燕国捡回的一条命,打算葬送在梁国?”

景辞缓缓向前走着,并不说话。

他的双足不利于行,但今日所做之事也不便让人知晓,一路行走,难免吃力。若是听着知夏姑姑的言语,一步一步更是沉重。

知夏姑姑道:“你化名景知晚,知晚,无非知晓风眠晚那小贱人的本性而已!她空有一副美人皮相,实则毒如蛇蝎。你细想她种种行径!恩将仇报、鲜廉寡耻!若非你侥幸逃出一条命来,她此刻早已嫁作他人妇,踏在你尸骨上享她一世的荣华富贵!你居然还敢记挂着她!”

景辞眸光飘忽,声音寡淡如水,“姑姑,如今这世上,已没有风眠晚,只有阿原。”

知夏姑姑冷笑,“阿原?你以为让她失去记忆,便能是由你涂抹的白纸?也不想想,当年你执意留下的那个女婴,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张白纸,你教她识文习字,教她练剑驯鹰,将她看得**般宝贵,最后她给你的是什么?你是不是觉得她很善良,她居然没有立刻取你性命,而是断了你双足,留你拖着重伤之躯,赤手空拳在荒山里对群狼和野兽?”

景辞眼底仿佛又映入了当日漫无边际的黑。

黑夜里,殷红的鲜血在流淌,生命和体力在流失。不远处,狼群如影随形,绿荧荧的眼睛在黑暗里幽幽闪亮,不时发出闻得浓重血腥后的兴奋嘶吼……

他曾是它们最勇猛的对手,但终将是它们最可口的美食……

狼的爪牙在他体力耗尽后,竟能如此轻易地扎入皮肤。

他一直以为他会是狩猎者。但终究他成了猎物,被设定好折断双足、受尽折磨而死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