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倚剑谁家少年郎(1)
贺王府别院。
天清似水,数日前被雨水清洗过的竹林在夜风里摇曳,疏朗隽秀,一如竹中对酌的两位贵公子。
谢岩轻晃手中的夜光杯,声音清润亦如月色:“言希还是没过来?”
慕北湮摇头,“应该去县衙了。你明天就回京,他该回来送送的,只怕是耽搁住了。”
“又为景县尉?”
“应该是。言希傲得很,但和景县尉还合得来。景县尉刚到沁城,就借口查案前来见过他。我问言希,他说先前在外游学时认识的故交,其他并不肯多说。”慕北湮侧头看向谢岩,“他当然不仅仅是县尉。”
“当然。”
“那他是……”慕北湮搁下夜光杯,桃花眼里终于多了几分慎重,“我们猜的那个人?”
“我不敢确定。”
谢岩低眸,手中美酒色泽盈盈,薄如纸的墨绿色杯壁清亮如明镜,变幻着奇异的流光。
慕北湮便无奈,“其实你本该知道的。若他真的是……端侯,他似乎没打算瞒着你,不然先前也不会邀你去端侯府了!”
谢岩苦笑,“嗯,他邀请我时,恰好长乐公主又犯病,缠得我受不住,只好先避了出去,故而并不在府中。正好我堂兄谢以棠在,你该知道的,他说聪明时也聪明,听说端侯相邀,立时自己跟过去相见,端侯倒也见了。”
“就是你那个以写艳诗出名的堂兄?”
谢岩叹气,“就是他。也不晓得他都跟端侯说什么了,回府后还送了什么东西给端侯。我后来问起时,我那堂兄说端侯对京中风流逸事也很感兴趣,他便送了几幅字图过去。我听说后觉得不妥,递了名帖前往端侯府求见时,阍者回答端侯病得厉害,暂不见客。”
慕北湮哈哈大笑,“谢大公子,你……你居然吃了闭门羹!我原以为只有别人吃你闭门羹的份儿!”
谢岩指尖轻晃,“也未必有心让我吃闭门羹。算日子,或许是他那时已经离京了呢?若已是旁的身份,自然不便再和我相见。但他也不是没给过暗示。”
慕北湮奇道,“什么暗示?我们在县衙住着时,他似乎一直闭门养病……”
谢岩沉默片刻,说道:“他说,他在镇州长大。”
“镇州……”慕北湮茫然,“跟你有关?”
“我母亲姓景,在前往镇州的途中遇害。”
“倒未听你提过母亲之事……”慕北湮捏紧杯盏,“不过,也是镇州!也姓景!有关联?”
“嗯,我母亲是陪我二姨回镇州省亲的。听说二姨侥幸得以逃脱,但不久也从镇州传来噩耗,随即便传来镇州的成德节度使王榕陈兵要塞、封锁南北交通的消息。当时皇上尚是梁王,并未与王榕计较,后来登基为帝,甚至还封王榕为赵王。王榕虽接受封号,暗中却与晋国结盟。皇上虽恼怒,但这些年始终不曾追究,每每封赏甚厚。”
“此事我父亲也提过。”慕北湮眼底也收了素日的惫懒,沉吟道,“父亲说,赵王王榕原是世袭的节度使,虽不好和我们大梁或晋国、燕国相比,但也根基深厚,逼得紧了,梁晋交战时相助晋国,于大梁甚是不利,故而还是以怀柔笼络为主。”
谢岩将杯中美酒饮尽,慢慢地旋着幽绿幽绿的夜光杯,低声道:“还有一个原因。我母亲去世时,我还没满三个月。据说,母亲之所以丢开我陪二姨回镇州,是因为二姨已经怀了七八个月的身孕。”
慕北湮蓦地悟过来,失声道:“也就是说,景县尉……可能在暗示,他是你二姨的孩子,是你……姨表兄弟!”
谢岩低低道:“对,应该是我表弟,我从未见过的表弟。”
“于是,景县尉当然不会是小小县尉。”
“若真如我们推测,他当然不是小小县尉。”
谢家还不是贺王这种以军功起家的,正宗的名门高户,地位显赫。但谢家夫人能抛下不满三个月的爱子陪妹妹回家省亲,其妹自然也不是寻常人物。
“端侯,景辞,景知晚……”慕北湮皱眉,“他来沁河,是为……清离?”
谢岩便默然喝酒,如玉面庞渐泛起微醺的红晕。他轻抚怀中绢画,叹道:“北湮,我想清离了!”
想清离,而不是沁河的原捕快。
慕北湮沉思着什么,忽一击桌,说道:“我知道了!”
谢岩眸中闪过希冀,“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堂兄给端侯送的是什么字画了!”慕北湮哈哈大笑,“听闻景知晚到沁河的第一天,就给朱绘飞送去了几幅秘戏图,说是京中友人托他带过来的……端侯一直病重谢客,哪来的友人?就你堂兄去见过他!端侯必定向他打听过沁河风俗,他猜到端侯要来,竟托端侯送秘戏图!哈哈!秘戏图!”
“……”
谢岩脸色难看得不能再难看时,慕北湮笑得重心不稳,一个倒仰从椅子上翻了下来,兀自笑声不绝。
响亮的笑声里,便无人能注意到,不远处的密林内,正有人发出垂死的低吟。
黑暗的草丛中,一只苍白的手正吃力地伸出。纤细的五指在月光下颤抖,白得炫目。
血色尽去的指尖,尚有艳光流转,分明涂着玫红色的凤仙花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