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又见夜雨乱红尘(2)

那些死去的,那些活着的,到底是疯了,还是没疯,其实没人说得清。

但阿原等最后确定的是,朱继飞真的疯了。

朱蚀生前看得跟眼珠子般珍贵的那群赤颈鹤,被往日那个连杀鸡都不敢的朱二公子,一只不剩地全宰了。

有的被砍成两半,有的被扭断脖子,有的连翅膀都被活生生撕下……然后献祭般排到姜探的尸体前。

朱继飞满身是血,抱着姜探又哭又笑,口口声声说她会醒来,会嫁给他,会跟他生一堆的男娃娃女娃娃,且个个都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朱绘飞承继了万贯家财,但本来还算和美的家已乱成一团,好容易在两个还算忠心的管事帮助下安葬了父亲,又将朱夫人和姜探远远葬到涵秋坡上,让他们黄泉之下也隔得远远的,免得死后还记挂着那些怨恨,魂归地府都不得安宁。

丧事未毕,各处田庄的帐册又塞到他跟前,还不得不照顾疯了的朱继飞,日日延医煎药,忙得人仰马翻,连傅蔓卿的邀约都不曾理会,更不会掂记什么午阳丹遂心丸了。

因祸得福的是,他本为肥胖身段烦恼,被关入牢狱那数日瘦了十余斤,操劳家事又瘦了二三十斤,竟意外地变回了身姿挺拔的英俊公子,后来还娶了个贤惠美貌的妻子,很是恩爱,遂将害了父母兄弟的那些所谓珍奇药材,送的送了,丢的丢了,一样都没留。

他前后变化委实太大,以至于沁河人提起他来,无不啧啧称奇,以为是猪会飞般的奇事。也不知当年他生母为他取这样的名字,是不是真的因为精通道法之门,预测到了他后来的种种经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不论如何,这案子算是结了,李斐可以交差了,谢岩也可以回京了。

但几人都有耿耿于怀之事。

李斐摇头叹息于人心不古:“这朱继飞也是个读书人,老子死了都没见多难受,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还疯了,这是读书读疯魔了吗?”

景知晚当时未曾回答李斐这话,但有一次却跟井乙道:“说什么父慈子孝,首先也要父慈才行。父不慈,子何必孝?”

阿原对于“慈”或“孝”的感觉甚是模糊,但还记得小鹿说过从前原夫人抢过她喜欢的什么养鹰少年,而她对母亲显然也心有芥蒂,大约慈孝什么的,跟她们母女也没啥关系。她只记挂着,那晚险些送掉她小命的杀手依然不曾找出来,再猜不透是何来历。

可惜那晚跟她交手的杀手就她一人见到,赶过去的景知晚只发现她被蛇咬伤,听她嘀咕此事,还毫不客气地问她:“你真的确定,不是被蛇咬伤后出现的幻觉吗?”

阿原很郁闷。

难道和杀手交手时看到的那把剑,还有剑上的双雀纹流苏穗,都是她的幻觉?

谢岩在查明案子后,写了道折子递入京中,禀明前因后果,但并未立刻回京。

他竟屈尊住在了小小的县衙,慕北湮也相伴左右,坑得李斐只好让出自己的卧房,卷铺盖在外面的客房里睡了两晚,委屈得不敢怒更不敢言。

阿原对谢岩颇有好感,但看到慕北湮便想起先前在贺王府别院的尴尬,羞怒得恨不能打个地洞钻进去藏起来。

再想起她不记得的那些年月里,她跟这两位不知该怎样的颠凤倒鸾,日夜荒唐,被慕北湮拉着上茅房似乎就算不得什么了……

来回想了几次,她已如坐针毡,不但不敢亲近谢岩,连走路都远远绕开。她甚至跟小鹿商量着,悄悄整理好行装,预备着他们一旦戳穿她身份,立刻一走了之,必要时哪怕大打一架,也得先保住清白要紧。

小鹿倒是应了,只是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嘀咕道:“小姐,清白那玩意儿……你什么时候有过?”

阿原脸红,“总归……有过吧?”

在很遥远的从前总该有过吧?何况如今的原捕快一心为民,天天在沁河县抓贼,拒绝了多少花朵般的美人儿,难道还不够洁身自好?

小鹿偏掰着手指数给她看,“皇上后宫三千,小姐是不好比,但手指头随便掰掰,百儿八十还有的。若从中拔出个百夫长来,却不知小姐是中意谢公子,还是中意小贺王爷?”

阿原沮丧,“一个都不敢中意了……”

“那么,中意景县尉吗?”

“噗……更不敢!”

阿原驳得很快,脸庞却更烫了起来。

景知晚也曾是她入幕之宾,而且言语恶毒刻薄,但她想着山上的那一夜,心口温温的,居然有种说不出的妥贴感。

于是,她端来清水奋力擦地时,暗暗思量着,她大概是太喜欢景知晚煮的汤了。

这粗活本该是小鹿做的。可惜小鹿想着姜探死在她们的房里,恨不得换间屋子住,惟恐姜探魂魄不去,半夜来勾她的小命,阿原只得百般安慰,亲自动手清除姜探等人留下的秽物和血渍。

于是,小鹿反而跟主人似的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着,忽然说道:“小姐,你有没有发现,谢公子和景县尉长得有些像?”

阿原顿住手,“嗯?”

小鹿道:“他们的身材气度都有些像。还有,眼睛特别像!景县尉的眼睛更好看些,但谢公子看起来更和气!”

阿原想起第一眼看到谢岩眼睛时,那种心跳蓦地漏掉一拍的感觉,忽然间呆住。

那到底是因为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往日情分,还是因为……景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