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回首往事归不得(3)
既然睡不着,阿原便早早起了。
但居然有比她更早的。
景知晚坐在他们昨晚喝美味鸡汤的那屋子里,正慢慢喝着一碗白粥,眼前只有小小一碟咸菜。
他生得极好,哪怕衣着朴素坐于简陋的破屋里,依然流转着淡淡的明珠般的光华。但他似乎也没睡好,面色比前一天更苍白,漆黑的眼眸下有一圈淡淡的青。
见阿原走来,他的眸光更冷了几分,转头问向厨娘:“我让煎的蛋呢?”
大约他出手不小气,厨娘在隔壁应得很高声:“来了!”
片刻后,厨房端来两只碗,一个里面是两只煎蛋,还有一个里面则是两只水煮蛋。
阿原见他对自己视若睹,也懒得理会,已自去盛了一碗粥,坐到另一张桌上去吃。
景知晚却对着眼前的两碗蛋发怔,然后微愠地问向厨娘:“我不是只要煎蛋吗?”
厨娘正讨好地冲他笑,闻言忙道:“县尉大人,你方才说,两只煎蛋两只水煮蛋,煎蛋七成熟,水煮蛋需煮透……”
“水煮蛋需煮透……”景知晚喃喃地念了一句,慢慢端过了那两只水煮蛋,声音莫名地哑了,“嗯,来一碟醋。”
厨娘应了。
不一时,屋中便有刚煮好的鸡蛋清香和淡淡的醋香。
阿原有意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神情,却觉他似乎又看过她几次。那样清清淡淡的眼神,偏偏背对着他也无法忽略的存在。她觉得她简直就是他筷上的水煮蛋,正被他一筷筷地夹碎。
这感觉,简直诡异。
更诡异的是,她居然觉得水煮蛋蘸着醋应该很好吃,想着那味道时甚至有些想流口水。
当然,水煮蛋也要七成熟才好。煮得太透的蛋黄硬梆梆的,没有七成熟的蛋黄那种令人流连的清香和幼嫩。
正就着那蛋香埋头吃她的清粥咸菜时,身后有轻缓的脚步声传来。
梦中曾出现的那手又出现了。
修长白净,弯曲时有着好看的弧度,指甲闪动着青玉般的光泽,——却端着一个白瓷碗,里面尚有一只白煮蛋。
景知晚将碗放到她面前,指尖在桌上叩击两下,说道:“这个给你。吃完了,随我出去查案。”
清冷的声音如地底涌出的寒泉,令阿原无法觉出半点善意。
这么好看的手,这么可恶的眼神和嗓音……
阿原将目光从他的手指转到碗中轻晃的鸡蛋,然后抬头给了景知晚一个大大的笑容。
景知晚眯起眼时,阿原已站起身,说道:“谢谢景县尉,不过我已饱了。而且,我不爱吃鸡蛋。”
与景知晚近距离对面而立时,她才发现他看着清弱,却比她还高挑不少。她需抬起眼才能直视他的眼睛,问向他:“我们去哪里?”
花月楼,是沁河县那些富家子弟最爱流连的烟花之地。
开门迎客本是店铺常态,但花月楼的门是关的。
景知晚敲门,好容易探出个蓬着发的老苍头,听得要见他们家头牌姑娘傅蔓卿,揉了揉眼屎巴拉的浑浊眼球,说道:“姑娘不在家。”
“啪”地门又关了,差点打上景知晚的鼻梁。
景知晚终于退后一步,依然斯斯文文站在那里,皱了皱眉。
他和阿原在沁城自然算不得富家子弟。至少以他们目前的县尉、捕快之类的小官差那点微薄的月俸,还入不了老鸨龟公们的法眼。何况如今二人的穿着也寻常,看门的老苍头自然看不上,还当是年轻人不懂规矩,有了几串铜钱便一大早跑来嘚瑟。姑娘们都是夜里的营生,劳碌得很,岂能一早被惊扰?若是不及妆扮收拾,叫人看到那脂粉零落后的粗糙黯淡,岂不坏了姑娘们的美名,低了姑娘们的身价?
阿原已在县衙里混了两三个月,跟着井乙等人见识过不少迥异于王侯府第的风光。见景知晚踌躇,她大步跨上前,未等老苍头闩上门,便重重一脚踹去,已将门踹得大开。
老苍头差点没被踹飞出去,捂着胸口待要喊人时,阿原手上已亮出腰牌,冷冷地横他一眼,“官差办案!敢拦我们?这么大年纪,想吃牢饭?”
老苍头登时闭嘴,噔噔噔地奔了进去。
阿原转头看景知晚,“景县尉,你打算在这里和他们谈谈大梁律法,讨论下这般冲进来是否合理合法?”
景知晚负手踏入,懒懒而笑,“没有,你做得很好。这等粗活,本就该你做。”
而不该劳烦县尉大人的贵手。
不过阿原也承认县尉大人的手的确灵巧好看,比她更不像干粗活的人。看在他那双能烹煮美食的双手份上,她也不去计较,反向后退了一步,请景知晚走到前面。
那边老鸨得报,已披着衣衫匆匆迎上来,陪笑道:“两位官爷一大早的过来,也不提前告诉一声,妾身也好早早过来迎候。”
景知晚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道:“如此热情,要不要跟我们回衙门住几日?”
老鸨双手正热情地扶向景知晚的肩,闻言忙缩了回去,脸上的肉堆了几堆,终于又堆出亲切笑容,说道:“不用不用,咱们这花月楼虽小,却还闹腾,妾身一时半会儿离不开……不晓得二位来此有何贵干?若是问那个棂幽药师,昨日一位姓井的官爷已经查问过了,这两天并不曾到我们花月楼来过。”
景知晚道:“可听闻井捕快昨日并未见到傅姑娘。如今,且请傅姑娘出来谈谈吧!”
老鸨笑容依然亲切,眼底却有了些矜骄之意,“这个……昨日井爷过来,妾身就说了,傅姑娘这两日与贵客在一处,不便出来见官。”
景知晚笑了笑,“怎样的贵客?皇上的同宗手足遇害,有嫌疑的药师棂幽、大公子朱绘飞都和傅姑娘过众甚密,偏偏傅姑娘这时攀上某位贵客躲避问讯,莫非一切都是傅姑娘设计,才早早作了安排?”
老鸨听得傅蔓卿被绕进去,顿时慌了,忙道:“不是不是……那贵客昨日方来。不如请二位官爷稍等,我去问问蔓卿醒了没。”
阿原上前一步,“我要到傅姑娘房间看一看。”
老鸨虽是不忿,到底现官不如现管,也不敢辩驳,虽是嘴里嘀咕,到底急急奔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