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往事随风

2012年11月11日,下午三点五十分。

女子的身体已经很虚弱,她躺在病**,出气多入气少,每呼出一口气,都觉得生命减少了一分。可是她的意识还很清醒,她知道她的时间所剩无多,但她还有一句真心话没有对儿子说。

她的儿子,她那可怜的儿子。

病房门被推开了,丈夫带着儿子走了进来。儿子见到她,双眼泛红,立刻扑倒在她的床边。

“风亮,让我同儿子单独说几句话好吗?”女子拿掉氧气口罩,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哀求道。

高风亮迟疑了一下,他有些不明白两人相爱多年,历经波折,好不容易才能相守,妻子在弥留之际,竟似留有他不能知道的秘密。

“好,我先出去。”

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病房,将十三岁的儿子留在妻子身边。

“妈妈,你的身体会好的。”儿子呜咽道。

女子露出苦涩的微笑,她的心在颤抖,她多么想多陪伴儿子一会儿,可是恍惚间,死神仿佛已经在窗外守候。

“阿零,妈妈快不行了,但是妈妈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妈妈,我不想听。等你康复后,你再慢慢告诉我好吗?”

女子喘了几口气,悲伤地说道:“我这一辈子,亏欠了三个人。最最让我过意不去的,就是你的父亲。”

“爸爸很爱你呀。”

女子的眼神忽然变得专注,她盯着儿子,骨瘦如柴的右手猛然抓住儿子的手,沉声说道:“我说的是你的亲生父亲!”

瞬间,高零只觉得头昏眼花。

一阵冷雨扑面,他收起思绪,转头望向躺在病**的高风亮,这间病房本是二人病房,昨晚刚巧另一张病**的病友出院,只留下高风亮。

见到儿子,高风亮露出极为迷惘的神色,怔怔地问道:“阿零,你们去了哪里?爸爸昏迷了四天,醒来就在医院里,爸爸真的很担心很担心你们。”

在高零身后,其余数人鱼贯而入,当高风亮看到坐在轮椅上被推进来的江年时,脸色顿时变了。

“高先生,我从红外线监视器里看到你在地道里乱走,我好心把你带出来,你为什么要用石头砸我?”江年怒道,“我差那么一点点就被你砸死了!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高风亮冷冷道:“我不知道你是敌是友,所以先发制人。”

“不是的,”高零凝视着他,眼中的情绪相当复杂,“你是想要把我打造成变态杀手!”

众人皆是一惊,只有陪在余美琪身边的方程和余美朱二人感觉他所说不错。

“你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病?”高风亮怒道,“是在地下关傻了吗?”

高零的眼中泛着泪水,“你一直以为我是杀人犯肖伟强的孩子,所以你恨我。你去看心理医生,看起来是在缓解自身的心理压力,其实是找到了许多不正常心理的案例,想要用这些案例来影响我。”

“无稽之谈!”

“一年前,你在严思思的水杯里下药,这也是无稽之谈吗?”高零说道。

高风亮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儿子,“孩子,你不能信口开河啊,明明在严思思水杯中下药的人是你啊!”

“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爸爸。”高零郑重地说道,“一年前,你在严思思的水杯中下药,是想要我亲眼目睹她的自杀,激发我内心的嗜血本性。是的,你始终相信我是恶魔之子,因此这一次,你在逃出地底之后,第一时间不是想办法来找我,而是想要杀死江年。因为只有这样,我们这群人就会被永留在地底。一段时间后,就算有人发现我们,这时我们估计也已经饿死了。”

高风亮冷笑道:“你再怎么说,都不能摆脱你是杀人犯之子的事实!你的内心是嗜血的,只是还缺少触发你变成恶魔的条件!”

高零缓缓摇头,“你搞错了,那天妈妈告诉我的事实,与你猜测的完全不同。”

温暖孤寂的病房,行将就木的女人。

“孩子啊,妈妈很早就与你爸爸相爱,可惜得不到家人的认可。妈妈被迫嫁给另外一个人,并且与他生了一个女儿。十多年前,也就是1998年的7月,妈妈义无反顾地扔下那个男人和四岁的女儿,跟着你爸爸离去。但是让妈妈没想到的是,临走时,妈妈已经怀有一个月的身孕。”

高零的脸色变了,虽然他只有十三岁,但是他并不是一个白痴。

“我想,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女子每说一句话都要喘一口气,但是她意志坚决,精神反而亢奋起来。

“你现在应该也明白了,那个男人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在妈妈走后,他的精神状态有了很大的问题,而你的爸爸高风亮又……又落井下石,他在自己工作的报纸上以他为蓝本写了‘笑脸男’的都市传说,这样羞辱他,很不好……”

女人突然感到呼吸困难,她主动戴上氧气罩,深深吸了几口气,摘掉面罩继续说道:“后来妈妈受到杀人犯的虐打,这都是报应。只可惜你的亲生父亲他……他却因为一系列的误会和巧合,以及旁人的恶意而……而遭受到极大的不幸。”

回忆戛然而止,高零看到站在对面的余美琪双手掩面,肩膀在不断**,身旁余美朱轻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但是说不到一句话,她自己倒是流下了眼泪。

高零迎着高风亮呆若木鸡的模样,转而向严慈悦说道:“阿姨,你之前问我,坐那班轻轨准备去哪里。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准备乘坐这班地铁到终点站,再换乘一辆短驳车,目的地就是我的亲生父亲——余伟雄的长眠之地!”

余美琪终于忍耐不住,夺门而出。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行善警官此时开口道:“严思思小姐的案件,想要重新翻案的确并不容易。但是高先生,你意图杀害江年却是证据确凿。另外,我们警方检验过那具男尸,经鉴定,周瀚的死亡并无可疑,他的死因是心脏病突发。”

余美琪一口气奔到楼下,一只手扶着一棵大树,微微喘着气。此时此刻,她的内心波涛汹涌、五味杂陈,真是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尤其当高零说起母亲吴淑筠的遗言,更是让余美琪难受得想要大喊大叫。

她恨吴淑筠吗?毋庸置疑。那么她还在留恋母亲吗?扪心自问,但她不想回答。

“姐姐。”

不知何时,高零来到了她得身后。

难怪一见如故,难怪时时挂心,原来竟有血缘的牵绊。

“妈妈说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和爸爸。”高零真挚地说道,“姐姐,我可能无家可归了,你愿意给我一次感受亲情的机会吗?”

余美琪凝视着他,高零长相酷肖母亲。余美琪颤抖着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多么奇妙的命运,母亲将她离弃,却又再次赠予她一个最亲的亲人。

三天后,万缜抱着男孩跟随张行善警官走进会客室,第一眼就看到了城中富商郑永城。这些年来,他养尊处优,保养得很好,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是看起来和20年前差别并不很大。

“ 郑先生, 我们警方不负所托, 终于为你找到了儿子。”

郑永城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一旁珠光宝气的郑太太刚刚想要起身,结果丈夫眼睛一瞪,她又坐了回去。

“你是哪一位?”郑永城看了一眼万缜,不明白张行善为何任由这个陌生男人抱着自己的儿子。

万缜将小男孩放了下来,温言说道:“爸爸来接你啦,快点过去吧!”

小男孩不动,反问道:“到底哪个才是我爸爸?”

郑永城脸色顿变,怒道:“什么意思啊?”

万缜淡淡地说道:“大约20年前呢,城中有个富翁,他名下有好多套房产和现金。这个富翁是旧式思想,家产必须由长子嫡孙继承。可惜他的长子很早过世,就留下一个年仅五岁的嫡孙。”

郑永城的脸色变了,他拉起男孩,转头对郑太太呵斥道:“还不走?坐着干什么?”

张行善警官站在门口,伸手将他拦住。

“郑先生,听一段故事再走嘛。”

万缜盯着他,继续说道:“富翁除了长子之外,还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幼子。那个幼子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整天就是花钱如流水。当他得知大部分财产将由嫡孙继承的时候,顿时产生了一个卑鄙的想法。的确,只要嫡孙消失,富翁自然会将重心放在幼子的身上。”

郑永城不予理会,转身将后背对着他。

万缜也不以为意,“于是在1998年的10月,幼子设计故意让大嫂迟到,然后找了一个狐朋狗友去幼儿园接嫡孙。带走嫡孙后,狐朋狗友将他随便关在某个仓库里,那个仓库好黑、好黑啊,那个嫡孙在仓库里足足待了四天,就在他以为将要被黑暗同化的时候,一对路过的夫妇搭救了他。”

“顺理成章,那名幼子果然得到了富翁的重视。十年前,富翁的身体每况愈下,最为着紧后代的他提出了最后的要求。如果幼子能有一名男性后代,那么他将继承富翁的所有不动产,如若不然,富翁的所有财产将由三个子女平分。”

“很可惜,长期糜烂的生活已经熬坏了幼子的身体,他根本生不出孩子。”

郑永城恶狠狠地瞪着万缜,如果不是张行善警官在场,他大概就要扑过去撕碎了他。

“但是金钱面前,谁能免俗?幼子找到了前女友,这位女友已经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对幼子而言,这样最好不过。于是,富翁立下遗嘱,绝大部分财产将由幼子继承。去年,富翁去世。幼子本打算开开心心继承遗产,谁料到他的两个姐姐不知从何处得知小孩的身世可疑,要求他做亲子鉴定。”

“如果小孩并非幼子亲生,那么富翁的遗嘱就要作废,财产将由三人平分。幼子太紧张了,谁会嫌弃钱多呢?更何况他是个只会花钱不会挣钱的二世祖。幼子被姐姐们告上法庭,要求做亲子鉴定。他又采用20年前的法子,这一次,他与小孩的亲生父亲联手,只要争产官司打赢,他就会分一笔钱给对方,并且任由对方带走孩子。”

“闭嘴!”郑永城怒道,“你的故事很拙劣!我知道你是谁!你想怎么样?回来和我抢房产吗?算了吧,你有本事证明你的身份吗?”

张行善警官说道:“这个么……20年前,郑遥失踪的时候,郑遥的母亲曾经提供过DNA样本,现在她虽然远在海外,但我们仍然可以根据这个样本进行对比,并且判定万缜先生就是当年的郑遥。”

郑永城索性双手一摊,“所以呢?然后呢?你不就是想要遗产吗?还是来追究我的责任?”

他又对着郑太太怒吼道:“你很烦,你真的很烦!我说过不要去拜祭那个男人,你去干嘛?旧情难忘吗?现在这种情况,我那两个贪钱的姐姐肯定又要和我打官司!你滚!你给我滚,你带着你的小孩给我滚!”

郑太太吓得花容失色,那天她感念旧情,于是去章伟出事的地点献上一束花,不料被张行善警官撞见,张警官怀疑她与章伟的关系,经过调查,果然发现他们本是一对情侣。

接着顺藤摸瓜,张警官在章伟的老家,找到了不明所以的郑星宇。

根据郑星宇所说,当日她本要去冷藏柜找蛋糕,却看见郑永城站在厨房这里向他挥手,紧接着便将她从后门偷偷带走,直接将她带上车开往章伟的老家。前一日,章伟移动摄像头,造成小孩在店内莫名失踪的假象。

一切都是为了争产案。

万缜笑了笑,他的父亲早逝,疼爱他的爷爷也死去,母亲远在海外不知处,在他心底,他早就不姓郑了。

离开会客室,张行善警官问道:“放弃这么大一笔遗产,不遗憾吗?”

万缜笑笑,“放弃我现在的生活,那才叫遗憾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