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恐惧的微表情形态特征

7.3.1　不同程度的恐惧情绪

恐惧包括几种不同程度的衍生情绪，按照情绪的饱满程度递增，依次可以分为担忧（worry）、不安（anxiety）、害怕（fear）、恐惧（terror）四个不同的状态。为了把这四种状态的区别解释清楚，我们可以以一件伤及自身利益的威胁事件为刺激源进行分析。

刺激源是一则广播：有消息称，某监狱发生越狱状况，一名涉嫌故意杀人的犯罪嫌疑人逃脱羁押，目前可能进入××区域，请当地居民注意在夜间锁好门窗，白天外出也需注意安全。

担忧：身为当地居民，就会内心担忧。担忧的心理实质是，当事人主观预期不好的结果（自己受到伤害）发生的可能性低，但还是存在，内心不能完全平静。

不安：身为当地居民，而且还是主要举报人，这名犯罪嫌疑人知道自己举报了他，所以内心状态就会升级为不安。不安的心理实质是，当事人主观预期不好的结果发生的可能性增大，明知很有可能发生，但还不确定（也不希望），事实和内心都处于边缘状态。

害怕：犯罪嫌疑人破门而入，明确表示回来报复，与敌人搏斗之前的弱势心态就是害怕。害怕的心理实质是，当事人主观预期不好的结果（受伤或死亡）很有可能发生，希望逃离或者回避这个结果。

恐惧：战斗失败，刀架在脖子上，生死只在持刀人一念之间，不确定他会不会下手时，内心感受就是恐惧。恐惧的心理实质是，认为没有办法改变即将发生的负面结果，在没有发生之前接近悲伤的状态。如果此时确认自己会被伤害，情绪即将转入悲伤。

在这四种不同的恐惧情绪基础上，还会衍生出我们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几种复杂感觉（不能称为情绪）。

忧虑：基于担忧产生，加入一个“虑”字，是反复考虑如何规避所“忧”之事。

为难：这也是基于担忧，与忧虑不同的是，所为难的是几件事，每一件都有利有弊，因此，为难来自取舍难定。

尴尬：基于不安的衍生，比不安的程度要严重，一般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情，会导致不好的结果，试图把事情发展的负面趋势扭转回来，但又没有很好的挽回方法，因而尴尬。比如，当着现任敏感女友的面，一不小心提起自己喜欢的前女友，就很尴尬。

不过，因为这几种感觉都需要一个具体的情境和连贯的动作状态才能表达清楚，并不像情绪引发的表情那样相对单纯，所以在本书中仅将其归类为恐惧情绪的衍生状态，但不对具体外在表现进行详细探讨。

在上一节中我们讲解了饱满的恐惧表情，现在我们按照程度递减的顺序，介绍恐惧的三个衍生表情。

7.3.2　害怕的表情

在日常生活中，正常人的恐惧表情不会总是那么饱满。眉毛提升幅度不大，眼睛睁开的程度也并不夸张，只是略大一些，甚至就是平常的状态，但即使如此，我们也可以轻易辨认出源自情绪的害怕。提升而扭曲的眉毛，以及警觉的眼睛，是害怕的典型特征。

眼睛睁得越大，表明内心越害怕。在饱满的恐惧表情中，眼睑会试图扩张到最大的位置，以至于实际上露出了虹膜上缘的眼白（但被眼睑皮肤褶皱所遮挡）。虽然害怕的表情不会造成这么夸张的眼睑运动，但观察眼睛的形态，仍然是确定害怕程度的关键。如图7-10中所示。

图7-10

①眼眉的扭曲形态由皱眉肌和额肌中束共同收缩形成。正常的拱形眉形（虚线）被破坏，眉头上扬，眉形整体在内侧1/3处扭曲向上（箭头）。

②上眼睑向上提升，露出更多的虹膜上缘。

③提上唇肌轻微收缩，上唇提起，略微露出上齿。

④颈阔肌轻微收缩，将嘴角向两侧拉开，使嘴的水平宽度较平时的松弛状态更大。

相比于眉眼形态而言，嘴的形态在害怕表情中不太重要。如图7-10中所示，女子的嘴部形态总体放松，仅仅受下颚的运动和颈阔肌的收缩影响，嘴角向两侧轻微扩张，能够露出部分下齿。

虽然这种表情相比饱满的恐惧而言，肌肉收缩运动的程度已经大幅锐减，但这样的表情如果出现在现实生活中，仍然可以暗示着情况的严重性。比如，一个贪玩的大学生有一门课两次挂科，幡然醒悟后，努力做了最后一搏，本以为考得不错，结果被叫到系办，得知又没有及格，毕业已然确定无望，脸上就会是这个样子。

7.3.3　不安的表情

情绪减弱，表情的形态特征也会随之减弱。如图7-11所示，这是一个不安的表情。如果用更符合中文习惯的词语进行表达，应该说“焦虑不安”更能准确地与图中表情匹配。

图7-11

如果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脸上出现的表情大概就是这样。嘴的形态基本松弛，眉毛整体趋平，形态依旧保持着扭曲的状态，眉头上扬，但程度略微减轻。皱眉肌引起轻微纵向皱纹。眼睛睁开的程度增加，但并不夸张，上眼睑的提升没有恐惧和害怕的表情中那么明显，但虹膜上缘露出的面积要比正常的松弛面孔中大一些，如图7-12所示。

图7-12

这个表情最常见于等待的时候。许久未见的家人或者朋友来访，约好在机场接他/她，结果搭乘同一航班的人都已经走光了，还没见到他/她的影子，电话又总是接不通，脸上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样的焦虑神情。这一切都是因为，内心中所想的，基本上都是对发生负面结果的焦虑不安。

7.3.4　担忧的表情

当内心出现恐惧情绪的时候，如果情绪的程度不大，再加上有意克制，脸上的经典恐惧表情特征就会消失殆尽。轻微闭紧的双唇，配合典型的恐惧双眉形态，就可以将担忧的情绪表露出来，紧闭嘴唇的实质是一种克制，皱眉表示内心的压力和关注。此时，并不需要睁大眼睛保持警觉，因为没有直接的刺激源，不需要捕捉视觉信息。

每年春运的时候，在火车站售票窗口焦急等待排队买票的人，会频繁出现咬嘴唇或抿紧嘴唇的样子，如图7-13所示。

图7-13

这张面孔中，眼睑的扩张程度进一步缩小，形态已经从害怕的状态开始基本恢复正常了，但还有上提的动作，至少没有闭合趋势。比较明显的表情特征集中在以下两点上：

①眉头上扬和扭曲的眉形，说明心有压力，但不是厌恶和愤怒，厌恶和愤怒的眉形不扭曲。

②嘴唇紧闭，唇红部分隐藏，口轮匝肌收缩使嘴唇紧绷，嘴角处由于降口角肌的收缩而隆起，证明压力的存在。

如果在测试过程中捕捉到这种眉毛形态和嘴唇形态，可以分析出当事人“承受压力”的神经状态。

图7-14　没有嘴部形态的担忧表情

如果嘴部的紧张形态消失，说明担忧的状态再度减轻，如图7-14所示。图中面孔中，只有眉毛和眼睛流露出了担忧的情绪。眉毛没有大幅提升，仅能观察到眉头的上扬和眉毛的平直扭曲形态；眼睑整体自然，但上眼睑还是处于比正常状态略高的位置，露出的虹膜面积较大。如果此时眉毛的提升和扭曲加剧，上眼睑进一步提升，表情就可能升级为不安甚至害怕。

的确，这种表情很容易被识别为悲伤，因为眉毛的形态与悲伤非常相似。但是，悲伤的时候，眼睛中不会充满这种期待的力量，而通常是暗淡无光的。悲伤的微表情形态特征，将在下一章中讲解。

我曾经在机场亲眼看到过一个女孩踮起脚尖，在送别的地方默默地挥手，脸上就是这种神情。这一定是对即将远行的人心怀牵挂，当然，内心也一定有分离的悲伤。因为恐惧和悲伤情绪的本质本就趋同。

7.3.5　恐惧的微表情形态特征

通过对不同程度的恐惧表情的形态特征进行总结，可以得出恐惧类情绪出现时的微表情形态特征：眉头会在皱起的同时抬高，眉形在内侧1/3处扭曲，上眼睑保持提升状态，露出较多虹膜。这样的组合一旦出现，即使力度不大，也可以表露出恐惧的神情。

?测试案例

如何击溃自吹自擂者的心理防线

被测试人是一个事业单位的职员，不满足于平淡和窘迫的日常生活，针对社会关注的热点问题，开创了一门所谓的民间科学。由于主题敏感，所以得到社会若干媒体的热捧。很多电视台都邀请他参加电视节目的录制，报纸和杂志也频频采访，甚至一度引起了海外媒体的关注。当事人也扬扬自得地把这些“战绩”放在自己的博客进行宣传。虽然主流媒体对他所推广的民间科学普遍持批判态度，却把此人和他的东西越炒越火，适得其反。

此人之前曾经在电视台某频道的一档节目中，让一位著名心理学家束手无策，用他的话说就是“专家很无能，让我藐视”。所以，他精神抖擞地又来挑战这档电视节目，因为这个节目里有另外一位著名专家。我们受编导组的委托，对这个人进行了心理测试。

在研究了他自己发布的个人经历之后，我们发现其中居然存在大量自相矛盾的内容，整个宣传文案几乎都很可疑。这样的“极品”在之前还真是少见啊！因此，我们兴奋地制定了一个测试方案：从几件小事情开始，用细节逼问的方式戳穿他的伪装，先从心理上压倒他的自信和防线，之后的核心问题测试就会迎刃而解。因为谎言被连续戳破几次后，普通人就无法继续流畅地表演和伪装了。

鉴于他宣讲自己曾经是军人，受过特训，还开过飞机，我决定以高度可疑的“开过飞机”为第一个突破点开始测试。

问：你驾驶过飞机吗？

答：（愣了一下，竟然出现尴尬的笑。）我会，我开过，但我不是天天开飞机。

【分析：愣了一下就是惊讶的冻结反应，脸上的轻微惊讶表情说明，他没有想到我们测试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完全不起眼的自我宣传文案细节。尴尬的笑已经决定了测试后面的走向，因为前面讲过，尴尬是恐惧的衍生之一。】

问：起飞过没有？

答：没起飞过。在跑道上跑过。

【分析：回答模式是典型的退一步又回半步，是不死心的表现。但这种整体后退的反应，可以充分说明其心理弱势。选择这个没有起飞过的答案，可能是因为他确实没有能力编造出起飞后的种种细节感受和技术问题。】

问：什么机型？

答：（略微迟疑）战斗机。

问：具体哪种机型？

答：歼6。（神经系统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呈战斗姿态，头倾前，双眼警觉。）

【分析：其实第一个“机型”的问题问出后，他就明白了我们要问什么，之前的略微迟疑是在编造这个答案——具体的机型。战斗姿态和警觉状态，充分表明他感受到了问题所带来的威胁。】

问：据我所知，你没有在空军服过役。部队会让一个没有飞行经验的人驾驶飞机吗？

答：会。那是我的一个朋友，是他们飞行大队的副大队长。（保持战斗姿态，但视线出现轻微下移。）

【分析：视线方向的轻微下移变化，表示内心压力增强。但仍保持整体战斗姿态，说明还没有放弃一搏，要坚持撒谎。】

问：飞机在跑道上跑的时候，怎么控制加速和减速？

答：就像汽车一样，油门别一直往下踩，就能光跑不起飞。踩刹车，飞机就减速了。（出现视线飘移，眉眼形态出现轻微恐惧特征。）

【分析：飞机加速是靠控制油门的操纵杆前推，地面减速一般是靠主轮刹车、打开减速板和降低发动机推力来共同完成。通过这个回答可知，被测试人没有进入过驾驶舱进行启动驾驶的操作。因为被测试人知道自己无法继续编造细节，也体会到细节逼问的细致程度所带来的威胁——戳破自我标榜。】

问：歼6上有油门和刹车吗？

答：没有油门，就是按按钮。其实我只是控制操纵杆，所有程序都是另外一个飞行员设置好的。（回答完毕后，面部呈现出紧闭双唇的担忧表情，眼睛不敢正视提问者，视线完全转向下方。）

【分析：鉴于无法捏造合理答案，开始转移方向。此时被测试人已经慌不择路，因为新捏造的这个信息更加不合理。】

问：当时那个飞行员允许你自己操纵飞机吗？

答：没有，我坐前面，他坐后面，我在前面控制操纵杆。

问：歼6有几个座位？

答：……（无言以对，出现愧疚表情。）

【分析：歼6的驾驶舱只有一个驾驶座位。被测试人不知道这个客观信息，所以无法继续伪装，放弃抵抗，出现愧疚表情，愧疚是自责的悲伤衍生，等同于承认。第8章会详细解释。】

至此，细节逼问成功将一个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谎言拆穿。在整个过程中，被测试人的情绪从惊讶变成轻微愤怒，继而转为轻微担忧，在意识到无法继续捏造细节并出现自我矛盾之后，表情呈现出经典的紧闭嘴部的担忧。这个经典的微表情，透露了被测试人内心的恐惧，说明问题已经将他逼到了临界点，心理防线很快就会被击溃。

回答了类似的几个问题过后，被测试人的防御和抵抗心理消失殆尽，知道说谎不易。因此，在后面针对其开创的民间科学的质疑过程中，对于伪造支撑数据的提问，被测试人并没有消耗太大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