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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给你小说里的人物设置性格特点时,你当然要保持一致。一个人可以诚实、正直和懒惰,但在小说里,他不能一直很懒,却突然精力满满、活力四射地采取行动去解决主要难题。真诚地对待读者,你就不能仅仅为了符合小说情节的转折而去改变角色的性格特点。你还要记住,一个诚实、正直和懒惰的人,可能会以下面三种方式中的一种来对任何刺激因素做出反应:通过一个展示出诚实、或正直、或懒惰的动作。从他意识到刺激因素,到他明确地让读者看到他的结束动作,在此期间他会被性格中不同特点的需求撕扯。但他最终的结束动作必然会是其中一种性格特点的形象化呈现。生活中的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你必须忠于生活。你必须提供现实的印象。不要把这一点跟单纯的精确搞混淆。比如,不会有大学教授用门卫的措辞来说话,反之亦然。如果这样,就没有说服力。我让大家注意考虑这一点时,有不少人都表示反对,还反驳我,觉得自己的反驳非常有力:“但是我就认识这么一个人。”他们把真实和准确搞混了,以为真实就是事实。真实并不是事实。相反,它是一个事实与另一个事实,或与其他所有事实之间的关系。

在刻画角色时,你理应为了你的角色、你的读者,以及最重要的,为了你自己的艺术良知,去清楚而全面地看待事物。你的问题在根本上是要找到并刻画真实,这一点在这里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更重要。对观察结果的记录,完全依赖于你的观察的完整性。

你的主要问题是要对人进行区分,并且要在小说里尽早做到这一点。比如,在一篇叫作《金钱之外》(Aside After Lucre,转载自《星期六晚邮报》1926年12月4日)的小说里,本·艾姆斯·威廉姆斯是这样做的:

这两个年轻人是朋友,与其说他们是不顾彼此的差异而成为朋友,不如说正是因为彼此之间有差异才成为朋友。如果他们具有相同的能力和力量,就一定会有竞争,还可能会有嫉妒,就很难像现在这样团结一心。他们在科技大学相遇,查理·崔维特来自纽约州北部的一个小镇,休·曼利来自缅因州。他们在教室里遇到对方;他们从认识发展到了互相喜欢,在科技大学读书的最后一年,他们友好地成了室友。

崔维特聪明而大胆,有办法跳过中间的障碍,直接找到解决困难的方法。而曼利是个勤勤恳恳的人。给他们出同样的问题,曼利会冷静而勤勉地攻克它,写满很多页纸,做复杂的运算,用铅笔思考,不会寻求捷径,而是每一种办法挨个试验。同样的情况下,崔维特更喜欢点着烟斗,在房间里踱步,瞅一眼小说,读一读晚报,再次给烟斗装烟丝,最终在桌子前坐下来,拿起铅笔和本子,直击问题的核心,三两下就快速算出结果。他通常比曼利更早做完题,也比曼利的正确性更高。他们毕业时,他在班里排第五名,而曼利则无望地落在后面,在那些虽然合格但毫不出色的人中苦苦挣扎。

崔维特没有因为自己的出众而膨胀。“这不代表任何意义,”他曾经说,“十年后,重要的是你支票上的数字,而不是教授在他们的小本子上写下来的数字。”

但曼利非常为他的朋友骄傲。“查理很聪明,”他指出,“他有天赋,他能跳过那些我要花好几个小时才能解决的困难。是的,先生,十年之内,查理会成为一个大人物的,这一行的顶尖高手。”

崔维特曾经笑他这么说,而崔维特自己也曾说过曼利的好话——非常明显是出于善意。“我从没见过你挂过任何一门课,”他提醒对方,“很有可能十年之内我要求你给我一份工作呢。”

现在,请你翻到约翰·P.马奎安德的小说《一劳永逸》,看看他是怎样聪明地创造这种区别的。在缅因州的阿伽门农,三个人下了火车。第95行,吉迪恩·席格斯比的反应是说这三个人是骗子。这样他就展示出了,在看人的方面他是很精明的。另一方面,莱缪尔·高尔通过他在第108行的反应,展示出了他容易受骗。通过他们各自对同一刺激因素——那三个人的外表——的反应,你就能很清楚地区分他们了,这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特点。

展示性格最有效的方式之一,就是让读者看到这个人物怎样影响了其他人物。比如,在一篇叫《棒状树》(The Lopstick,作者小萨缪尔·斯科维尔,刊载于《红皮书》1926年4月号)的小说中,读者看到的是这样:“两只狗都最喜欢莱克斯·内尼斯。诺度灿烂地微笑着,露出粉红色的舌尖,像北格陵兰岛的狗惯常的那样,摇着尾巴跑过来。那只哈士奇走近后也不再吠叫,对顽强的同类爆发出了强烈的喜爱之情。”

在H·G·维特维尔写的一篇叫《彼得的潘》(Peter’s Pan,刊载于《时尚》1926年11月号)的小说里,我们找到了:

我的办公室里进来了一个粗脖子、宽肩膀的人,身上全是拳击手的特征——也就是说,他的两只耳朵像布鲁塞尔豆芽。他的鼻子让我觉得他应该是半夜在空地上辱骂了杰克·登普西(2)。一些愈合得不太好的伤疤,并没有给他怒气冲冲的面孔增加任何美感。简而言之,他不是太阳神阿波罗,各位温柔的读者。

刺激因素

我这个面目凶狠的访客带着仰慕看着那些清秀的速记员,

结果把她们吓得发抖,打字机的咔嗒声立即激烈地响成一片。

反应

他露出一个他自己可能觉得挺友善的笑容,

结果差点在噤若寒蝉的姑娘们中间引起恐慌。

一些东西立刻就清楚了。你不可能意识不到存在于戏剧性中的性格,并向读者呈现性格特点,以及从这些特点中产生出来的动作,或能够展示这些特点的动作。在为人物塑造寻找素材时,你要给你的角色加上印象,这纯粹是为了能让读者在性格特点的证据(即读者对这些性格特点的叠加)上再增加一种形象。比如,你可以在笔记本上做这样的笔记:

无私

一个未婚妈妈放弃了她深爱的孩子,让他被一户好人家领养,因为她相信这样对孩子更好。

一个哥哥留在老家,在农场工作,这样他弟弟就可以去上大学了,而他自己其实也很渴望去大学接受教育。

一个妻子放弃了买新裙子的打算,这样她就可以给丈夫买一个圣诞礼物了。

一个女孩收到了进城的邀请,这是她期待已久的事,但她决定留在家里,照顾病弱的母亲。

一个贫穷的女人攒钱为了买一条她很需要的裙子,结果却用这笔钱给她女儿买了一条在派对上穿的新裙子。

两个人在军队里是朋友,一个已婚,一个单身。已婚的被派去执行一项危险的任务,于是未婚的决定替他去。

如果你做过这样的笔记,就可以做两件事。你也许想用本·艾姆斯·威廉姆斯那样的方法来确立人物的性格特点。这种情况下,你可以写一个主题句:“他是一个无私的人。”接下来你就列举他无私的证据。你可以通过展示这个无私的人和另一个自私的人之间对于相同刺激因素的不同反应,来进行对比。

比如“一个妻子放弃了买新裙子的打算,这样她就可以给丈夫买一个圣诞礼物了”。这个展示无私的事件,你可以调换一下丈夫和妻子的身份,就能符合“他是一个无私的人”这个主题句了。

能让他们共同做出反应的刺激因素是某个亲戚寄来的一封信,上面说:“我给你们每人寄了二十美元的支票,你们随意使用。”无私的那个人的反应会是:决定给另一个人买圣诞礼物。而自私的那个人的反应会是:决定拿对方的二十美元跟自己的一起,给自己买一个东西。

如果你想制造一个吵架的场景,只要对素材进行轻微的改动就可以了。让无私的那个人决定用二十美元去帮助第三个人。然后自私的那个人就会试图说服无私的人把钱给自己,这样他可能就会拿去放纵、喝酒。无私的人自然会表示反对,这样冲突就发生了。这个场景的目标是自私者的目标。结果是你作为艺术家的一个选择问题。

人物塑造就在于展示人物的动作,这些动作源自其明确而清晰的性格特点。你越能在一个场景里清楚地展示两个人相反的性格特征,读者就越容易区分他们,这个场景也越有可能具有戏剧性趣味。

圆形人物和扁平人物

当你选择了一种性格特点,并且展示出人物的表现始终是在说明这种特点,那你就有了一个扁平人物。他跟《天路历程》(3)里的人物是一样的。他就是古德曼(好人)先生或百德曼(坏人)先生。他的反应里没有变化。他总是好人,或总是坏人。当这样的角色出现时,他就是一个扁平人物。写次要角色时,扁平人物就够了。一个管家只需要端庄礼貌和镇静,就是一个典型的管家了。但如果他是个更重要的角色,就必须在管家之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可以是坏人,这样他就是一个坏蛋管家,或者管家坏蛋(如果你更喜欢的话)。但即使这样,他依然是个扁平人物。扁平人物,就是行为中只展示出单一性格的人物。另一方面,如果这个坏蛋管家内心是个艺术家,会被音乐、壮美的落日或一幅美丽的画打动和软化,那么他就开始成为一个圆形人物了。如果在这些特点之外,他还对某一个人特别忠诚,为了不让那个人知道自己是个坏蛋,他几乎什么事都愿意做,那么他就是一个更加完善的圆形人物了。圆形人物,就是动作中展示出来,想法中显示出来,或反映出来几种相互冲突的性格特点的人。扁平人物身上只传达出一种动机或特点。而圆形人物身上会传达出多种相互冲突的动机和特点。

在短篇小说里,你最希望做的是塑造一或两个圆形人物,也就是主角和主角的对手,有时候只有主角。在很多情况下,所有人物都不是圆形人物。实际上,现在的小说作者里只有很少人有能力渲染圆形人物。一旦他们掌握了这种能力,几乎肯定会转向长篇小说或戏剧领域。目前,可以说只要你能不断地呈现出成功的扁平人物,就能顺利地写出优秀的、畅销的小说了。

(1) 阿瑟·柯南·道尔(Arthur Conan Doyle),英国作家,塑造了成功的侦探人物──夏洛克·福尔摩斯。代表作有《福尔摩斯探案集》。

(2) 杰克·登普西(Jack Dempsey),被认为是拳击史上最有实力最凶狠的重量级拳王之一。

(3) 《天路历程》(Pilgrim’s Progress)为英国约翰·班扬创作的长篇寓言体小说,在西方国家通常被看作是仅次于《圣经》的基督教重要经典,被称为“具有永恒意义的百科全书”,是英国文学史上里程碑式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