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干净的带着洗衣粉味道的衣服交还给夏南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惊叹号,他原以为我会把衣服留在他座位上。他下意识地伸进口袋摸了摸,摸到那张完好无损的单子,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慌张。

他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见清清走过来了,就立马又低头看书。

一天的课上下来,我的头昏沉沉的,各科老师轮番苦口婆心地把重要的事交代了一遍又一遍,好像我们明天就将上战场,而此刻散兵游勇的状态让他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文言文基础很重要,实词、虚词怎么用,必须得刻在脑海里。”

“数学计算是地基,很重要啊,地基不稳,高楼大厦怎么建?”

“英语的语法不外乎就这几种,给我好好背啊。”

“初中的物理只是基础,如果这都觉得难的话,那高中的硬骨头怎么啃?”

……

这个重要,那个重要,最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身体和心理吗?也该请体育老师和心理老师粉墨登场啊。

“同学们,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运动会马上就要举行了,希望大家调整好状态,为初三(7)班争光,让别人见识见识,我们不光有睿智的大脑,还有健康的体魄。”体育委员抓住时机给大家加油打气。

“安啦,安啦,重在参与,参与。”清清拍拍体育委员的肩。

“付悦清,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等体育委员走了,清清吐了吐舌头,小声说:“小贝,我们定个可以实现的小目标吧,尽量别跑最后一名。”

听起来要求不高,但……去年我们班还真跑了最后一名,所以真要完成这个小目标也是有点儿难度的。

“要不要放学后练练?”我问。

清清摇摇头:“体育比赛这事吧,临时抱佛脚一点儿用都没有,我还不如去拜拜考神,让他保佑我们,让其他班级的选手掉棒、失误什么的,这样我们就可以妥妥地往前进一名了。”

运动会都要拜考神,考神真够忙的。

放学后,清清说家里有事先走了,我想想还是不放心,就去了操场,在长长的红色跑道旁,蹲下、准备、跑,把一整套动作练了几遍。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

“赛前做好热身运动,免得腿抽筋。”

夏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坐在看台上,正看着学校的体育特招生在教练的带领下进行训练。当然,这话不是对他们说的,而是对我说的,我看起来是那么笨拙又业余。

“夏南。”我慢慢走到他身旁坐下,“你,还好吗?”

他迟疑了一会儿说:“你以为我得了绝症是不是?我知道,你看过那张伤情鉴定单了。”

我点点头,赶忙又向他解释,真不是故意偷看的,只是下意识的一个摸口袋行为。

他用笑疏解了我的局促:“你不用这么紧张,我看起来有那么可怕吗?”

我摇摇头,他当然不可怕,他只是让我们觉得既疏离又陌生,就好像是一辆不同型号的列车误打误撞驶入了我们的轨道,和这条轨道上的任何一辆列车看起来都截然不同。

也许是因为那天的夕阳太美,也许是因为那天的空气凛冽而新鲜,夏南的话匣子打开了,那是我第一次听他说了那么多的话。

“12岁那年,我专攻短跑,表现不俗,参加过世界中学生运动会,并入选市青年队。教练对我很有信心,给我制定更宏大的目标,加大训练量。可是在一次日常训练中,我意外受伤了——”

“受伤对运动员来说是家常便饭吧……”我说。

“我也以为不过是和从前受过的那些伤一样,休养几天就好了,可是医生在对我的身体进行全面检查后,告诉我,我的左脚筋骨错位,治愈的可能性不大。”

“啊!”我轻轻地发出一声惊叹,怎么会……

“我离开训练场,回归普通课堂。我妈焦虑得不得了,整晚整晚失眠,她不满意原来学校的教学质量,因为它是体育特色学校,应付普通的中考没有优势,她到处托人,把我转到了一附中。我很想向她证明,我可以。可是你也看到了,我有多差劲,数学轻易地就把我击退了,语文、英语也不给我好脸色。我不知道过去那些年的付出算什么,我……看不清未来。”夏南两手抓着头发,把头埋进了臂弯。

轻轻地,一颗水珠滴落在水泥地上,一开始是个圆,然后迅速化开,直到没有形状可言。

我轻轻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拿出纸巾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然后抱着他的头,拍拍他的背,我居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他,我的脑子打结了。

“呵,第一次在女生面前流泪,好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平复了心情,自嘲道。

就在这时,我瞥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是清清。我想喊住她,可是她一触到我的目光,便飞快地跑开了。她之前不是说有事先走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在那里站了多久?

“郑小贝,我希望你不要对别人说,尤其是付悦清,真不想看到她对我失望的样子。”离开时,夏南叮嘱我。

可是刚才的事情,我该怎么去跟清清解释呢?回家的路上,我想得头都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