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泯恩仇

邓伦又拍了几部新剧,参加了几个新的综艺节目,曾思羽把名字记下了,等中考过后的暑假,要把它们一部一部都看过来。

“等考完了,我妈说带我去欧洲旅行半个月。”

“我想睡上三天三夜,来补这一年缺的觉。”

“我想学街舞。”

“我想把收藏夹里的电影都看一遍。”

“我,什么也不想干,就想看天、看云、看花、看书,发呆。”

……

在距离中考还有四个多月的时候,大家已经迫不及待地畅想暑假了。

“曾思羽,你看看我,有没有觉得我最近屁股变大了?”蓝微琦下了课,拦住曾思羽,在她面前转了一圈,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

“我眼拙,没看出来。”曾思羽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肉屁股说。

“这半年多来,功课多了,每天回家基本就被钉在书桌前,长时间不运动,屁股越来越大,难看死了。”蓝微琦懊恼地说。

这边蓝微琦在发愁她越来越宽的身材,那边崔育涵在控诉他妈妈的暴政——“我现在就连上厕所都被限定时间,小便一分半钟,大便不超过五分钟,省下所有能省的时间,要么刷题,要么睡觉。”

“万一便秘怎么办?”有人追问,“用开塞露吗?”

听不下去了,这马上要吃午饭了,耳朵得自动屏蔽屎尿屁的话题。曾思羽默默走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曾思羽,最近怎么没有你的信了?”李乐迪经过曾思羽座位旁,问道。

曾思羽耸耸肩,就当作是回答了。

也许,是谁无聊和她开的一个玩笑呢?就像少女谢辰在那年夏天收到的信一样。

铁盒子交给妈妈后,据爸爸说,那晚妈妈迟迟未睡,他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妈妈披着外套站在窗前的月光下发呆,愣是把他吓了一跳。

“那个铁盒子里装了什么?”爸爸把面包切开,在里面夹了一块黄油,递给曾思羽,“你妈这几天有事没事就捧着。”

“爸,你就没想过趁妈妈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把铁盒打开?”曾思羽咬了一口面包,说,“也许是妈妈请私家侦探调查你,里面都是收集来的证据。你早点儿看到,想想应对之策。”

“小羽,你这发散性思维……”爸爸用叉子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又是跟着外婆看电视积累的经验?我确实好奇,但我不敢打开啊,万一被你妈妈发现,我……”

为了保住小命,爸爸这些年练就了一身求生本领,原则就是——老婆永远是对的,老婆可以有隐私老公不能有,老婆生气的时候老公要第一时间哄,老公生气的话……不,老公是不能生气的!

“你妈妈最在意别人的态度,你只要态度诚恳认个错,道个歉,这个事就翻篇了。”这是爸爸和妈妈在一起多年后总结出来的生存之道,大方地和曾思羽分享。

铁盒子里的那句“对不起”妈妈应该已经看到了,那么31年前的那个玩笑,可以翻篇了吗?

“哟,刚推送的一个新闻,说一个网络作家在家心脏病发作猝死,家人外出旅游十天后回来才发现。”爸爸一边吃着面包一边刷手机新闻,连连发出感叹,“居然和我同龄,已经不止一次看到这个年纪的人突然离世了。小羽啊,你可得对你爸好一点儿,你就一个亲爹。”

“爸,你就多看点儿正能量的东西吧,一大早的,别影响了心情。”曾思羽给爸爸倒了一杯牛奶,“来来来,补补身子,先定个小目标,活到99岁吧。”

也就是周末的清晨,曾思羽才有时间和心情和爸爸在餐桌上腻歪一会儿,如果是平时,那简直就是争分夺秒,就连袜子、鞋子都是妈妈趁她吃早饭的时间给她穿的。

“我也看到了这个推送。”妈妈洗完脸,拿着手机走到餐桌前。突然,她的脸色煞白,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来来回回地移动,眼角闪过一丝错愕。

她瘫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又过了一会儿,牛奶凉了,烤箱里拿出来的面包都软塌塌的了。她站起来,回到房间,又去打开铁盒子,找出那张钟蕊留下的名片,拨通了那个电话……

一个星期后。

妈妈让曾思羽陪她去一个地方,离家不远,坐公交车两站地就到了。曾思羽听说过那个地方,是用沿街的老房子改造的一个小展馆,因为那条马路有着百年历史和文化,所以小展馆里长期展出有关这条马路的资料和照片,也辟出了一块地方开开读书会、喝喝茶。

上了公交车,妈妈才告诉曾思羽,等会儿她们要去参加的不是读书会,而是葛又轩的追思会。

追思会?

没错,那个生前没有太出名但因为猝死一下子进入大众视线的网络作家就是葛又轩。他一直用笔名发表作品,写玄幻、财经、穿越之类的小说,那恰好是妈妈并不十分感兴趣的领域,所以她很少阅读。她是在微信推送的那篇报道中看到了葛又轩青年时期的照片才发现的。倘若是中年的葛又轩走到她面前,她也认不出了,身材发福、微微秃顶,和少年时气宇轩昂的他判若两人。

初中毕业30年了,记忆里的画面逐渐模糊,每每想起,都会叠加一层又一层滤镜,只剩各种美好。妈妈说起他的时候,脸上是无尽的温柔,蒙了一层少女的害羞和崇拜。

“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和他再次相逢。”妈妈牵着曾思羽的手下了车,穿过马路,来到那个小小的玻璃门展馆。

追思会现场,像个小型的读书会,有他的忠实读者,有他的文学圈好友,也有他的至亲。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就着一壶壶红茶,聊他短暂却不失精彩的一生。

曾思羽看到了钟蕊,她今天一身黑色的大衣、裙子、靴子,没有化妆,素面朝天,寡淡中依然有一份安静的美。

钟蕊看见了曾思羽,她冲曾思羽微微点头。她也看见曾思羽身旁的妈妈了,她的眼中有一丝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只是时不时地,曾思羽感觉有一束目光向这边投来。

“我对葛又轩的认识始终停留在初中,全校有多少女生看见他会脸红心跳啊,包括我,他每次参加篮球比赛,各个年级、各个班级的女生都会自发为他组啦啦队。他那么耀眼,就像是一轮小太阳,照亮了多少人的青春。没想到,他还热爱文学,成了作家,可能因为他篮球打得太好的缘故,我一直对他有个错误的认识,以为他写作超烂。我那时自认是个才女,好期待葛又轩来向我讨教写作技巧……”

主持人把话筒交给妈妈,妈妈想到什么说什么,心直口快,人们一下子被逗乐了,刚才凝重的气氛得到了缓解。接下来的发言便轻松许多,有人爆料葛又轩写着写着没灵感时,喜欢抱着电脑去快餐店,看来来往往的人,听他们讲话;有人说葛又轩有强迫症,每隔一个月都要换一个手机壳;有人说葛又轩喜欢爬山,但更喜欢借助坐缆车的方式爬山;有人说葛又轩的异性缘特别好,因为他待人很友善,是个十足的暖男……

就像是一幅拼图,曾思羽在那些人的发言中慢慢拼凑出了一个葛又轩,一个生动的、真实的葛又轩。

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人们纷纷起身、离场,和葛又轩的太太拥抱、告别。葛又轩的太太穿着黑色的羊毛连衣裙,头发微卷,垂在胸前,脸色素净,眼神疲倦但明亮。曾思羽能想象得出,她少年时一定是个清秀的、俏皮的女孩。

妈妈却不着急,她等人们一个个推开玻璃门离去了,才慢慢走到葛又轩太太的身旁,给了她一个深深的久久的拥抱:“田家妮,好久不见。”

“谢辰,很高兴你能来。”葛又轩太太眼眶湿润了,她也紧紧地搂住了妈妈。

田家妮?那不是妈妈的初中闺密吗?就是那个和钟蕊一起在百无聊赖的夏日冒充葛又轩给妈妈写信的田家妮?她后来成了葛又轩的太太?

曾思羽捂住了自己的嘴,简直不敢相信。陪外婆看过许多的电视剧,一直觉得编剧脑洞太大,什么都敢编,没想到生活更是一出无法预料开头、经过、结局的戏。

推开玻璃门,置身于阳光下,整个人被晒得暖烘烘的。妈妈牵过曾思羽的手,在路口等绿灯时,一辆白色的奥迪在她们跟前停下,司机摇下车窗,问:“谢辰,要不要送你们回家?”

是钟蕊。

“不用啦,很近,我们打算晒着太阳,一路走回家。”妈妈冲她摆摆手,微微笑着。

“那,我先走了,再见!”钟蕊挥挥手。

汽车很快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中,妈妈紧绷的嘴角慢慢放松下来。

“一笑泯恩仇”,此刻,曾思羽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五个字。

妈妈牵着曾思羽,走过路口,走在树叶落尽、光秃秃的梧桐树下,阳光没有任何遮挡,毫不费力地洒在她们身上。

“小羽,最近放学路上,你还遇到那个男孩吗?”走在人行道外侧的妈妈冷不丁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