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询会

“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坐在不足十平方米的空间里,看着书里九万五千公里的绚丽;又或是和我一样,拥有一颗比九万五千公里还辽阔的心,却坐在不足一平方米的椅子上。”

曾思羽在书上读到一位日本作家的这句话,不禁拍了一下大腿:“说得通透!”然后唰唰唰写在了摘抄本上。

这是语文老师的要求,每个周末都要在摘抄本上抄一些有用的段落,所谓“有用”,就是在考试时能套用在多个题目下的万金油段落。

“曾思羽,你愿意与我交换摘抄本吗?”那天在地铁站,姚远突然提议,“一个人的阅读面毕竟是有限的,也许通过共享,我们能更高效地阅读。”

“可是,我读的书也许不够经典,也许你不会喜欢。”曾思羽犹豫了。

“不,我喜欢。”他斩钉截铁。

他这样毫不保留地相信她的阅读审美,这倒让她有些羞于分享自己的摘抄本了,万一他的期待落空了呢?

为了有一天她的摘抄本能以更好的面目呈现在他面前,曾思羽尤为认真地对待每一次的摘抄。

“小羽,好了没?走啦,走啦。”妈妈又在客厅里哇啦哇啦地催着曾思羽。

“马上马上,快了。”曾思羽的手指肌肉加速运作,很快就把摘抄搞定了。

今天要去中山公园参加中考咨询会,班主任再三强调,每个同学都得去,了解一下招生政策,也可以去心仪高中的摊位前向招生老师了解一些情况。

“秋高气爽,阳光透亮,就当是一次秋游吧!”妈妈精神抖擞。

到了咨询现场一看,嗬,好家伙,政策咨询那个摊头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据说是考试院负责人亲自坐镇,难怪。妈妈说不凑这个热闹了,政策方面她已经在考试院的微信推文中了解得七七八八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逛逛高中摊位。

普通市重点那些摊头也颇受欢迎,一拨人刚走,另一拨人接上,负责老师忙得水也顾不上喝一口。倒是几家凤毛麟角的重点高中的摊头较为清闲,去咨询的人很少。

“这不奇怪,就好像大学招生咨询会,去清华、北大摊头的人也最少,毕竟这样的高校适合金字塔尖上的人,和绝大部分人都没关系。”妈妈为曾思羽释疑。

这样说来倒也是,那几家高中是为1班这样的人准备的,和曾思羽他们基本无关联。但曾思羽还是在为数不多的人当中看到了胖驼,以及传闻用羽毛球拍揍他的父母,他爸妈果然对他期望很高,在那里和老师聊了好久,还把宣传资料尽数拿了一遍装在包里。

“小羽,我们去那家问问,据说伙食不错,学校场地也大,体育社团多。”妈妈拉着曾思羽往本区最好但和外区一比还有差距的高中摊位前走。

公园里的银杏叶落得差不多了,铺就了一条金黄色的路,曾思羽忍不住踩在那些树叶上,听皮鞋摩擦树叶发出的松脆响声。

突然,踩到了一块瘪进去的地砖。“哎呀!”她一个踉跄,撞在了迎面而来的路人身上。

“对不起。”她赶忙道歉。

是一个穿着灰色拉链衫的短发阿姨,正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曾思羽看到,这个心无旁骛朝名校摊位走去的阿姨身边站着的正是姚远。

姚远也看见她了,她想和姚远打招呼。可是奇怪,当她张嘴想喊他名字的时候,他却把眼神移开了,装作不认识一般,把头别过去了。

“怎么了,小羽?”妈妈回头问她。

“哦,没什么。”曾思羽挽起妈妈的胳膊,没了踩落叶的兴致。

去几家目标学校转了一圈,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后,她们打算回家了,已近中午,两个人饥肠辘辘。

“嘿,曾思羽!”曾思羽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地喊她的名字。

原来是罗贝贝,大冷天的,她还光腿穿着红黑格子裙,上身是一件粉红色的套头卫衣,头发高高束起,是篮球啦啦队队员的打扮吧?

她冲曾思羽晃了晃手中的宣传单:“这几家学校挺适合我,美容美发专业是我喜欢的,未来努努力,说不定可以当明星造型师。哇,想想就很赞。”

对于不读高中这件事,很多家长和老师是坚决反对的,但罗贝贝说她早就想好了,她应付现在的学习就已经很吃力了,高中不适合她,她想去学点儿手艺,做自己喜欢的事,她爸妈也支持她。说到这儿,她脸上洋溢的笑容甜得能溢出蜜来。

“罗贝贝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曾思羽妈妈在回家的地铁上感叹道。

“妈妈,你的初中同学现在都做着什么样的工作呢?”曾思羽问。

“有开出租车的、开网店的、搞科研的、当营业员的、做生意的、当老师的、做医生的,分布领域还挺广的吧。”妈妈说。

“妈妈,你不想见见他们吗?外婆打电话来说……”曾思羽小心翼翼地试探。

“不想。”妈妈粗暴地打断了曾思羽。

那冷峻的口气和刚才夸赞罗贝贝时完全两样。

曾思羽默默地不再说话。她拉着扶手,在心里默念那首诗,来自昨天收到的新的明信片,依旧没有署名,依旧是美丽的画面,秋天的庄园里有树有花有果实,一番丰收、热闹的景象。

我听到和谐的音调,

甘美的平静的天国的声音,

微风给我送来

香油树的芳馨。

我看到金色的果实

在绿叶间闪烁迎人,

还有在那边盛开的花儿,

在冬天也不会凋零。

——席勒《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