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死了,我就跟祖父学诗。因为祖父的屋子空着,我就闹着一定要睡在祖父那屋。

早晨念诗,晚上念诗,半夜醒了也是念诗。念了一阵,念困了再睡去。

祖父教我的有《千家诗》,并没有课本,全凭口头传诵,祖父念一句,我就念一句。

祖父说:

“少小离家老大回……”

我也说:

“少小离家老大回……”

都是些什么字,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只觉得念起来那声音很好听。所以很高兴地跟着喊。我喊的声音,比祖父的声音更大。

我一念起诗来,我家的五间房都可以听见,祖父怕我喊坏了喉咙,常常警告我:

“房盖被你抬走了。”

听了这笑话,我略微笑了一会儿工夫,过不了多久,就又喊起来了。

夜里也是照样地喊,母亲吓唬我,说再喊她要打我。

祖父也说:

“没有你这样念诗的,你这不叫念诗,你这叫乱叫。”

但我觉得这乱叫的习惯不能改,若不让我叫,我念它干什么。每当祖父教我一首新诗,一开头我若听了不好听,我就说:“不学这个。”

祖父于是就换一首,换一首不好,我还是不要。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一首诗,我很喜欢,我一念到第二句,“处处闻啼鸟”那“处处”两字,我就高兴起来了。觉得这首诗,实在是好,真好听,“处处”多么好听。

还有一首我更喜欢的:

“重重叠叠上楼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却教明月送将来。”

就这“几度呼童扫不开”,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就念成西沥忽通扫不开。

越念越觉得好听,越念越有趣味。

还当客人来了,祖父总是呼我念诗的,我就总喜念这一首。

那客人不知听懂了与否,只是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