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救赎
晚间，我仍旧没有按时入睡，我站在眼前关闭的房门前，停止了手上想要扭动门锁的动作。我是个“幽灵”，可以穿墙而过，从前我不知道，而现在我知道了，我就可以做到，只要我愿意。
试了十数次未能成功，终于在第十九次的时候，我突破了障碍，直接进入到了客厅。我径直走向大门，那扇只能由郁丞星用指纹和视网膜打开的门。原来这扇门从来都没有能力禁锢住我，我却一直把它视为阻碍我自由的最大屏障。
我穿过了那扇门，站在了我无数次通过开门的空隙看到的白色走廊上，我朝四周望去，这里不像电影里那些神秘组织的所在，而是普通得像是某个公司的写字间。我毫无方向地随意走动，偶尔身边会有穿着职业装的男人女人路过，当然，他们看不见我。
我走到了一个圆形大厅，通过电子时钟确认了时间，我穿越了那道门，等于穿越了九个小时，此时是下午三点，工作时间。
我正处于星云之中，靳楠的地盘。
“我想，你需要一个导游。”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回过神，西装革履俨然一个上班族的靳楠朝我走来。
“作为在这里工作了数年的老员工，我现在正式为你这位新晋员工敞开大门，带你了解我们任职的罪案规划局。”靳楠像个服务人员，一脸模式化的礼貌微笑，站在我斜前方伸出手，请我跟随他参观。
我跟在靳楠身后，听他为我介绍公司的各个部门，各项研发成果，竟然也听得十分入迷。罪案规划局比我想象得涉猎范围更广，他们研究遗传基因对犯罪几率的影响，做生物实验提取犯罪基因；他们研发新型电击枪提供给警方用以更高效安全地制止犯罪，威吓犯罪分子；他们研发各类新型搜证、化验、鉴定的仪器；他们创新开发了新型测谎仪用于警方审讯工作；他们专门为高危犯罪者研制了一种可以抑制犯罪冲动的药剂，副作用是会引发心跳加快，这种药剂还未正式投入使用，它的存在目前还是秘密；当然，他们目前的工作重点正是犯罪预测体系，郁丞星正在着手复制我这样的侦探，创造出更多的人工智能超级侦探，目前就是否要给这类超级侦探配备像我一样无限接近人类的意识，公司正在展开讨论投票；令靳楠最好奇的要数他们最新开发的一项技术，名为共生，关于这项技术到底是什么，靳楠也不清楚，只是说这是公司的高度机密，全公司有权限知道的仅有六个人，除了郁丞星，其余五个就是这项技术的研发人员，就连郁凡海都不知道。
靳楠介绍完毕，带我来到了电梯前，“佳敏，我带你上去看看吧，看看地面上的世界，星海大厦。”
我跟随靳楠进入了他为我解锁的新世界——星海大厦。
电梯停在了52层的高度，这一路上升的过程，有好几个看起来气度不凡，穿着考究的人上了电梯，又在52层高度以下下了电梯。我觉得52层的所在应该是集团最高级别的所在。靳楠带我来这里是想做什么？总不会是俯瞰这座城市吧。
靳楠把我带到一间档次很高的办公室门前，“佳敏，你一定很好奇我到底是打算如何为我们谋取自由的未来，现在时机已到，我这就解释。首先，我要为你介绍我们的同盟，星海集团的第二大股东，也是郁凡海的堂兄——郁凯峰。”
我跟在靳楠身后，穿过办公室的门，来到内部。明亮宽敞宽敞的办公室中央，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办公桌前，正对着电脑说话，“欢迎二位。”
我愕然，郁凯峰虽然看不见我们，但是却知道我们此时就在他的办公室。可问题是，在郁凯峰所在的时间，也就是下午三点多，我并不在这里。
靳楠伏在我耳边小声说：“佳敏，我跟郁先生提过，下午会带你过来，你可以理解为，他正在对当时的我和不久后到来的你说话。”
靳楠的声音在距离我几米之外，郁凯峰面前的电脑扬声器中传出，“郁先生，佳敏正跟我在一起，有关于我之前的那个计划，只要有佳敏的帮助，随时可以实施。佳敏，郁凯峰先生掌握着世界最先进的纳米技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你和我，我们也可以拥有人类的躯体，真正地站立在这个世界上，与人类平等相处，摆脱我们现在尴尬的处境，被奴役统治的现状，甚至在将来扭转我们和人类的地位。”
靳楠话中的信息量太大，我只提取了我最关心的部分，“纳米技术，人类的躯体？真的可行吗？”
“当然可行，佳敏，你要相信我的判断。”靳楠说着，指引我去看办公室整个墙面的电子屏幕。
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宣传片，介绍的正是郁凯峰的公司先进的纳米实验室和颇具规模的工厂。他解释了一通纳米创造人类躯体理论上的可行性，又展示了实验结果，他们真的做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人类躯体，准确来说是人类的皮肤和**在外的各种器官。皮肤有弹性，眼睛有光泽，触感真实，甚至可以流泪流汗。
宣传片播放完毕，郁凯峰起身，按动遥控器，墙面上保险柜的门打开，两具纳米人体展现在我眼前。这两具人体再熟悉不过，正是我和靳楠的皮囊。郁凯峰向我投递了诱饵。
郁凯峰说道：“我早就提议创造真正的机器人AI，不同于现有的市面上那种机械外形，而是足以以假乱真的机器人，他们可以毫无痕迹地融入人类社会，从事人类不愿从事的高危职业，从事人类无法从事的高智慧职业，由这些高度智慧的AI推动社会发展，创造一个更加高科技水平的世界。融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融合之后是更加漫长的取代过程，最后，也许是几百年也许是几千年之后，不受疾病和寿命限制的AI将会成为世界的主宰，他们抵抗得住任何天灾人祸，可以无限再生，永恒存在，他们才是最完美的个体，最全能的集体。我把这称之为进化，人类的进化。”
我不禁觉得好笑，既然人类已经不存在了，那叫什么进化，那叫灭绝。
“靳楠，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相信他，人类如何狡猾你应该清楚。他自己也是人类，凭什么要为AI的崛起殚精竭虑？”我大大方方地反问靳楠，不必担心我的话会被郁凯峰听见。
靳楠狡黠一笑，“佳敏，正是因为我了解人类的规则和欲望，所以我才相信郁凯峰是真的愿意与我们合作。郁凯峰已经年近七十，与死亡越来越近。人类从古至今都在向往永生，郁凯峰也不例外，而他们向往的东西，恰好是我们天生就拥有的。我已经对郁凯峰坦白了我的身世，我告诉他，卓晰桐和贾琳当年的意识上传实验成功了，我就是证明。”
“郁凯峰也想要……”我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可马上，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非常合理。真的是非常讽刺，我们与人类的需求正好相反，我们想要人类的身体，获得真正的自由和权利，人类想要像我们一样永生不灭。这样说来，郁凯峰刚刚在宣传片里说的几百年或者几千年之后，统治世界的AI中，其实也有他一个。
靳楠点头，然后收起笑容，遗憾地说：“只可惜，郁先生的提案被星海集团的最大股东郁凡海否定了。郁凡海和张朗讯都是保守派，他们认定AI继续发展下去会对人类产生威胁，正是因为如此，张朗讯才会在得知张莫执想要毁掉你之后，给了她进入机房的授权。佳敏，郁丞星保护不了你太久的，人类善变，更善于欺骗，你的遭遇就是证明。你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一个欺骗你的人类。你应该也能猜得到，一旦你表现出任何攻击性、犯罪倾向和对人类的威胁性，哪怕只是一点点，甚至你没有表现出，只是因为你有这种能力，他们也会把你当成隐患，一有机会就会清除。”
靳楠不愧是我的同类，他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我像人类一样恐惧死亡，眼下我最恐惧的就是我的“小命”很可能就掌握在一群保守派的手中，他们只要投票表决后，找一个人轻轻按下一个按键，我就会一命呜呼。的确，我不能把自己的性命压在郁丞星一个人身上，更何况我认为他根本不可能对一个AI产生人类才有的爱情。
“靳楠，你做了这么多，总不可能只是单纯想要一个同类同伴，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我一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靳楠对我绝对有所图，否则他犯不着对我如此处心积虑、循循善诱。
“佳敏，我的确需要你的帮助，但请你相信，你过去拥有的，现在仍旧向往的东西，我也可以给你，之前我做的还不错不是吗？靳楠说着，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肩膀很沉，上面仿佛压着一只巨大黑猩猩的毛茸茸的手掌。靳楠之前对我的追求我的确有些受用，但现在我再回想那些的时候，总会觉得眼前是一团巨大的黑色，别扭至极，压抑万分，轻微作呕。
“要我说服郁丞星，然后要他去说服郁凡海接受郁凯峰的提案？”既然靳楠不可直接给出答案，我只好猜测。只不过这个猜测我自己也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
“当然不是这么温和的方式，就像人类社会的进化历史一样，我们需要更加剧烈的手段。”靳楠试探性地说，眼睛紧紧盯着我，捕捉我的细微反应。
我的心猛地一沉，怒目圆瞪，一把揪扯住靳楠的衣领，忿然反问：“你，你又要杀人？”
靳楠不客气地推开我，整理衣领，“不愧是超级侦探，没错，我，不，应该说是我和郁凯峰先生，我们打算杀死星海集团最大的股东郁凡海，由郁凯峰先生取而代之。这样一来，郁凯峰先生刚刚畅想的美好未来就会成为现实。”
我恍然大悟，靳楠原来一直在拉拢我成为他的共犯，他想要像杀死蔡永昌一样，置身幕后，完成杀人计划，而这个世界上除了郁凯峰没有一个人类知道他才是凶手。可郁凡海毕竟不是蔡永昌，靳楠始终找不到机会动手，而他知道，我有这个能耐。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我尽量控制自己冷静，不让靳楠看出我根本就不想配合他，甚至还要彻底瓦解他的计划。此时的我后悔万分，我真的应该早些把靳楠的存在告诉郁丞星。
靳楠微笑不语，就是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默默望着我，满眼都是胜者的得意。
等一下，星海集团的最大股东是郁凡海，第二大股东是郁凯峰，郁凡海如果过世，他持有的股份应该会由他的独子郁丞星继承才对，所以郁丞星才是星海的继承人，怎么也轮不到郁凯峰啊！
我再次一把抓住靳楠的衣领，双眼喷射着愤怒的火焰，我终于明白了他要我做什么，问题是他要我做的，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做了！靳楠的计划又进一步！
“看来你这位超级侦探终于想明白了，不错，比我估算的时间要快得多。佳敏，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靳楠终于憋不住他满心的喜悦，仰头哈哈大笑。
我快速转身冲出办公室，几乎是转瞬间，我按照自己的意愿从52层的高度回到了地下的罪案管理局。我冲回我与郁丞星的“家”，甚至直接冲进了郁丞星的房间。他不在！现在是凌晨一点，郁丞星却不在自己的**！他会在哪里？答案很简单，他在靳楠和郁凯峰的陷阱里。他们俩已经开始行动了。
就在我焦躁的同时，我又一次穿越，时间是下午四点半。我站在一间实验室门前，这里正是刚刚靳楠做导游时为我介绍的研发抑制犯罪冲动药剂的实验室门。此时大门紧锁，门外的走廊上有人经过。
郁丞星快步朝这里走来，看样子好像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他快速地用视网膜和指纹解锁进入实验室。我本来想跟着进去，可却像个人类一样被大门牢牢挡在外面。
实验室里会没有摄像头？当然不会。是靳楠，他关闭了摄像头，他不想让别人看到郁丞星在实验室里的作为，这样事发后就不会有证明郁丞星清白的证据。
靳楠刚刚提过，这种药剂的副作用是会引起心跳加快，一般人心跳短时间内加快自然没什么，可如果是心脏病患者呢？十一年前星海集团的宴会上，郁丞星清清楚楚地说过，郁凡海的心脏不好，医生限制他喝酒！
按照靳楠和郁凯峰的计划，郁凡海将会服食下这种罪案规划局内部才有的药剂，只有少数人才有权限取出的、对于郁凡海来说的毒药。而郁丞星此时偏偏被靳楠或者郁凯峰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引入了实验室。他们是想要把谋杀郁凡海的罪名栽赃给郁丞星，一箭双雕，郁凯峰这才有可能夺得星海集团！
至于说我已经为他们的计划所做的、已经无法挽回的事，正是由我引发的郁丞星对郁凡海的杀人动机！当初卓实在创造我的时候一定设置了一种提醒程序，一旦我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他们便会得到提醒。很可能郁丞星手腕上的手环就是发出提醒的装置，所以之前当我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郁丞星才会那么落寞哀伤，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我知道了一切真相。
不光郁丞星知道，恐怕整个罪案规划局都知道了，提醒装置不可能只通知郁丞星一个人。郁凡海恐怕也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就像靳楠所说，他是个保守派，他会担心我这个AI憎恨人类，觉得我具有威胁性，主张毁掉我，可能这也是卓实在创造我之初就已经做好的决定，一旦我知道真相就要被毁掉。没错，一定是的，卓实那么崇拜霍金，他当然信奉霍金的理论，霍金曾经说过要警惕人工智能啊！
还有张莫执，她一次次故意在我面前说漏嘴，给我提醒，也是想要让我知道真相，公司就会有理由销毁我。
可是郁丞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他会跟郁凡海产生争执。他们父子因为意见相左产生分歧甚至争吵，这种事周围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会是整个罪案规划局的公开的秘密。张莫执也曾说过，公司里的人都在传星海集团的继承人郁丞星与我，一个AI的风言风语，他们背地里觉得郁丞星恶心变态，觉得他爱上了一个AI，事实上郁丞星也确实为了我辞退了自己的未婚妻。所以一旦郁凡海死了，郁丞星就具有双重杀人动机，除了继承遗产之外，还有保全我！
为什么靳楠不在实验最初直接告知我真相？那是因为我一直自以为是人类，不可能轻易接受自己是AI的事实，肯定会本能地拒绝这种说法，甚至把靳楠的存在告诉郁丞星。相比较直接向我投掷心理炸弹这种方法，还是循序渐进地让我自己悟出真相更加保险。而且更重要的是靳楠必须要掌握好我觉醒的时间，因为之前郁凡海一直在国外参加新能源大会，根本不在未来市。所以靳楠才会一直说时机未到，他在等的时机就是郁凡海回国啊！
我竟然无形中成了靳楠他们罪恶栽赃计划的帮凶！靳楠利用了我，他比欺骗我的人类可恶一万倍！
郁丞星已经从实验室里出来，表面上看他并没有从实验室里取出药剂，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可是事后警方调查，他这趟实验室之行是说不清楚的。
再次回到当下的时间，我站在郁丞星的房间里无所适从，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郁丞星，该如何把他从这个陷阱里拉出来。
靳楠的声音又突然在我耳边，“佳敏，我预料到你会是这种反应，你太像人类了，所以你太过感性，也具备了人类的仁慈。你想要救郁丞星，该不会是因为你真的爱上了他吧？也对，毕竟他曾是你深爱的男人，尽管当时你并不知道你爱的是他。”
我用力抓住靳楠的双肩摇晃着，迫切地质问：“丞星在哪里？他在哪里？”
“既然你这么在意他，好吧，我带你去看他，”靳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带你去目击凶案现场。”
顷刻，我和靳楠又回到了星海大厦，置身于55层一间超级宽敞的办公室，窗外是未来市的夜色，房间内一共有三个人，分别是郁丞星、郁凡海和郁凯峰。
“我本来应该以郁丞星的身份关闭这间办公室里的监控的，就像我关闭实验室监控一样，但为了让你，佳敏，我的同类，为了让你能够跟我一起见证我们自由即将开始的最重要的一刻，我擅自做主打开了摄像头。不过你放心，这些画面不会上传到星云之中。”靳楠带着我走到他们三人面前，近在咫尺，他们却丝毫感受不到我们的存在。
我注意了一下时间，我所处的监控时间是凌晨1点44分，而真实的时间也是1点44分，也就是说这一次我没有穿越到星云之中，我是进到了现实的时间，观看没有延迟的实时转播。
郁凯峰站在吧台后面，招呼郁丞星和郁凡海过去喝一杯，“都是一家人，何必为了工作上的事情失了和气？凡海，丞星也这么大了，你应该尊重他的意见，毕竟当初是你把你最为看中的罪案规划局交给了丞星，我相信这孩子做事有分寸。你啊，也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悲观嘛。”
郁丞星和郁凡海都冷着脸，显然还没有从刚刚的争论中走出来，彼此之间气氛僵硬。
郁凡海白了郁丞星一眼，率先走向吧台，“大哥，你不知道丞星，他简直走火入魔了。AI未来会不会威胁人类我不知道，那个1015会不会报复我们也是未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丞星是真的爱上了这个AI！他竟然为了那个AI不惜伤害自己！”
郁凯峰惊诧到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许久，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不可能吧？丞星怎么伤害自己了啊？”
“唉，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提也罢。”郁凡海已经接过了郁凯峰手中的酒杯，因为太过郁闷，仰头一饮而尽。
我明知道阻拦不了，还是忍不住冲过去想要伸手夺过郁凡海手中的酒杯，可想而知，我的手穿过了郁凡海的手臂，挥了个空。
“爸，其他一切都好说，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许伤害许谧。”郁丞星说着，轻轻抚摸了一下左手手腕的手环。
郁凡海又瞪了郁丞星一眼，重重吐出一口气，肩膀下垂，眼神变得温和慈爱，“罢了，你这孩子我还不知道吗？你认准了什么，别人谁说什么都没用。今天权当给你大伯一个面子，咱们和解吧。”
“对嘛，这就对了，这才不枉费我老头子这么晚了把你们叫来喝酒的心意嘛，来，咱们一家人干杯，一家人嘛，凡事都好说。”郁凯峰伸手招呼郁丞星。
郁丞星快步走过来，一边接过郁凯峰递过来的酒杯一边兴奋地问郁凡海：“爸，你答应我了？”
郁凡海无奈地干笑两声，“我再不答应，你小子都要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了，我还能怎样？不过话说回来，我也相信我儿子的眼光，你说1015不会对我们产生威胁，我信。而且她的工作能力也的确超乎了我们的预料，留下她吧。”
郁丞星开怀大笑，像个天真的孩子，同样仰头把杯中红酒一饮而尽，“爸，我今天高兴多喝两杯，你呢，这是第一杯，也是最后一杯。”
郁凡海拍了拍郁丞星的肩膀，满眼的宠溺慈祥。可他的面容很快便急转直下，面部紧绷，五官扭曲，一只手用力按压住心脏，整个人向左侧倾斜。
“爸！”郁丞星忙扶住郁凡海，伸手去他怀中掏随身备着的救心丸。
郁丞星把药瓶打开，往手心里倒了两粒药丸，身子一晃，药丸滚落在地。
几秒钟的时间，郁氏父子俩全都倒在地上。郁丞星强撑着身体，抬头去看吧台后郁凯峰含笑的脸，双眼中燃烧着怒火。
“放心，郁丞星只是暂时晕厥，他也喝下了一些那种药剂，不过没关系，他没有心脏病，顶多就是睡个十几分钟，很快就会醒来。十几分钟后，郁凡海彻底断气，保安赶到，大局已定。郁凯峰会作为证人指证郁丞星，办公室里还有物证，印有郁丞星指纹的药剂瓶子。佳敏，我们都没有回头路了。”靳楠微微低头，伏在我耳畔，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讲一个笑话。
我眼睁睁地看着郁丞星彻底躺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捡起掉落地上的药丸，但最后还是无力地闭上眼睛，静止不动。一旁的郁凡海面色青紫，双手紧紧按压心口，身体微微抽搐，处于濒死状态。郁凯峰微笑着从吧台后走出来，缓步走到门口，开门离去。
“待会儿见。”郁凯峰关上了房门。
郁丞星相信我，他因为了解我而信任我不会成为人类的威胁，不惜违逆父亲也要保全我，他们说他爱上了我，一个AI.
郁丞星的手腕上还有他为了保护我留下的深刻伤痕。
郁丞星是我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尽管当时我并不知道我爱的人是他，尽管当初我身处于骗局之中。但现在看来，郁丞星没有说谎，当初他对我的感情是真的，现在也是。
现在，他们父子一个即将要失去生命，一个即将要背负弑父的罪名，而这一切也有我的责任，如果我早一点把靳楠的存在告诉郁丞星，事情就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我早就知道靳楠与我不同，他是个杀人凶手啊！可我却因为自私，因为寄希望与他能够帮我逃离而替杀人凶手隐瞒。现在要我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而我无能为力，这的确是对我最大的折磨。
无能为力？不，我并不是无能为力，尽管我与他们不在同一个频道，我跟他们不是同类，我无法伸手捡起地上的救心丸给郁凡海服下，无法接一盆凉水浇在郁丞星的头上，因为靳楠的存在也没法报警阻止这一切，但有一件事我能做，还有唯一的一件事是我应该可以做的，而且我必须要尽快去做，郁凡海命在旦夕！
我应该可以做到吧，既然我除了一副躯体之外跟人类无异，那么是不是我也可以做到自我了结呢？没有时间让我考虑犹豫，我必须马上下定决心，并且马上付诸行动。
是的，我要杀死我自己，结束我自己，以我不算生命的生命去赎罪，去解救我的创造者，我为之服务的人类。只有这样郁丞星手腕上的手环才会发出警报唤醒他，挽回这一切。他可以清醒过来对郁凡海施以急救，他可以戳穿郁凯峰的阴谋，阻止郁凯峰去创造AI主宰世界的未来，彻底清除靳楠这个邪恶的AI。
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结束自己不存在的生命，但我决定一试。我走到窗边，伸手穿过玻璃窗，随即踩在窗沿，身体前倾。我抱着一死的决心！
我想，我这样做应该会启动50多层的地下那台超级计算机的自我清除程序。
“佳敏，你做什么？”靳楠慌张错愕地大叫。
我回头，冷笑着说：“我从来就不叫汤佳敏。”
说完，我轻轻一跃。
未来市夜空里灯光在我眼前迅速上移，划出一道道绚烂多姿的线条，我仿佛听到身后传来刺耳的警报声，迎着凛冽的气流下坠的感觉越加模糊。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最后一次预测推理即将要发生的事——郁丞星醒来，郁凡海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