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你这么了解,那肯定有办法了?”

“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连命都不要了?”

展烁打着哈哈:“他们觉得钱没用,那里面肯定是钱买不到的宝贝啊!哎,我就喜欢这样的宝贝。”

“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我们这搭档还怎么做?”柳余乐气结,“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我们本来就没这基础,就是一交易,何必还要弄块遮羞布呢?收起你那套文明世界的游戏规则吧。”

见柳余乐尴尬得满脸通红,展烁便又挠着头补充了一句:“得得,我这么跟你说吧,这墓里的东西可以让我改变命运。”

“那你不用去了。”柳余乐冷冷地说,“你不是有钱吗?文明世界的游戏规则是,只要你有钱,你就可以改变命运——这个规则在这儿就没什么用了。”

砰!哗啦!

一颗子弹打碎了玻璃,它精准地从两人之间的空隙穿过,只要展烁再凑近两公分,或是柳余乐一不小心探出了头,那么他们中的一位现在就会躺在地上了。

展烁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把柳余乐摁到了地上。

“趴下!”

又是两颗子弹贴着二人的头顶穿堂入室,与此同时,楼下传来了撞门的声音。

“妈的!”展烁扭曲着五官,“什么情况?!”

柳余乐虽然也算是战场上千锤百炼出来的,但那战场毕竟不是人类的战场,没有子弹也没有硝烟,于是她也颇为慌乱地吼回去:“我哪儿知道是什么情况?!”

“跑!”展烁用他脑子里冲出的第一个字做了决定,他抓起柳余乐放在帐篷外的不锈钢水杯扔向了天花板上的吊灯,随着碎片的摔落黑暗也落了下来,两人弓着背跑出了门,楼道上已经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展烁拖着柳余乐进了他的房间,将门反锁上之后,一把拉开了衣柜门。展烁将柜子的底板掀起来,地面上露出了一个大约半米见方的洞口,一段木梯也随之进入柳余乐的视线。

“快进去!”

柳余乐没有再犹豫,展烁紧跟其后,他先关上了衣柜门,然后再将底板入口慢慢地放下,刚做完这个动作,两人便听见房间的门被撞开了。展烁轻轻地“嘘”了一声,柳余乐屏住呼吸停了下来,没有光源,她也不敢贸然继续往下走。

两人听见对方的脚步声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儿,接着衣柜门便被打开了,有人开始敲击衣柜的侧壁。展烁急忙往下退,正好一脚狠狠踩在柳余乐的手背上,柳余乐咬着牙硬是没吭声,忍着痛把手抽出来,凭着直觉快速下到了底部——梯子大约有十米高,因此柳余乐断定现在应该是在这栋别墅的地下室。

估计光线不会暴露自己,展烁才敢将随身携带的电筒打开,拉起柳余乐走进梯子右后方的一条暗道,整条暗道都是由灰白的方砖砌成的,入口呈宽一米、高两米的长方形。展烁走进入口之后,便按下通道左侧墙面的一个红色按钮。

一块巨大的石板便缓缓落了下来,轰的一声巨响,将入口封住了。展烁也吐了口气:“这下安全了,这地方封了就再也开不了了,除非他们用炸药炸开。”

展烁把柳余乐的左手拉到电筒下照着,被踩伤的部位已经又红又肿了。

“你还真他妈忍得住,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女人了。”

柳余乐冷淡地把手抽回来:“带路吧。万一他们真有炸药呢?”

话还没说完,地面便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碎石块从墙壁和天花板上纷纷落下。

“你他妈的还真是他妈的乌鸦嘴!”展烁恼怒地叫着,拽着柳余乐便往通道的另一端狂奔,通道像是肠道一般七扭八拐,最开始柳余乐还试图记住顺序,但后来发现这完全是徒劳——因为每一条通道看上去几乎都是一样的,如果不是极度熟悉或是穿行了数次,根本不可能找到正确路径。

不过幸好,展烁并没有让她的担忧变成现实,等她从一道半人高的石洞里钻出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远离别墅至少一公里的树林里。展烁恨恨地冲着他其实并没有看见的敌人吐了一口唾沫:“妈的,敢偷袭老子!”

“现在怎么办?”柳余乐提醒前者,“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去?”

“什么都没有了?”展烁似重复又似提问。

柳余乐白了展烁一眼:“连水果刀都没有。你呢?”

展烁弯下腰,脱下鞋子,取出鞋垫,炫耀般地拿出一张银行卡,又拿出一张银行卡:“有钱,还怕买不到东西?”

“你的钱我们未必有命花出去。”柳余乐泼冷水,“都被人找到这儿了,你还敢大摇大摆地到镇上去取钱买东西?再说了,我们能不能到镇上还两说呢!”

“呸呸呸呸呸!”展烁晦气地说,“好的不灵坏的灵。刺猬加乌鸦,你怎么这么极品呢?以后干脆叫你刺乌鸦好了!”

“有斗嘴的时间先想想是谁这么跟你过不去吧!”柳余乐忧心忡忡地看着周围,枝横叶盛之中俱是可疑的影影绰绰。

“嘿!怎么就断定是我呢?万一他们的目标是你呢?”

话音未落,柳余乐便感到脖子被一条麻绳给勒住了,并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吊了起来。悬在半空的柳余乐拼命用手抓住头顶上方的绳子,借助臂力分担身体重量对脖子造成的负荷,就在她对付这要命的绳子的时候,枪声响了,幸运的是子弹贴着她的脸颊擦了过去,柳余乐惊得松了手,这一下差点让她被绳子勒个半死。展烁扑向枪响处,和一个黑衣男子厮打在了一起。柳余乐用力把左手腕绞缠在了绳子上,死死固定住位置,让脖子处于相对安全的状态,她刚腾出右手准备尝试解开绳套,却发现自己的头顶被一支枪管给抵住了。

拿枪的人倒挂在一根绳子上,柳余乐用眼角的余光看见那双倒置的眼睛:阴冷,残酷,毫无讨价还价的余地。

柳余乐的头皮嗡地发了麻——那是身体面对死神时候的本能反应。

枪响了。

绳子上的男人跌落到了地上,子弹从他的太阳穴穿过去,他还没来得及开枪。开枪的人是展烁,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搞定了另一个枪手,接着转身便救了柳余乐的命。他射出的第二颗子弹打断了柳余乐头顶的绳子,后者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剧烈的疼痛感把她从生死一线间的恍惚中拖了回来,她望着那个死了的男人,她的影子还印在那个人的瞳孔里,好像她已经被他吃下去了,她想尖叫,她不是没见过死人,但不是这样的死法,那些死人与她无关,但眼前这个不一样,他的死往她的心里加了些东西,一些异物,她想要吐出来。

“他妈的没时间给你害怕了!”展烁拉起柳余乐便往树林深处跑,显然,刚才那两个家伙是专为了捕捉漏网之鱼的伏兵,并不是刻意蹲守在密道之外,可以说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但枪声正在把主力引来。

展烁跑得一瘸一拐,柳余乐这才发现他的左侧大腿正在不断地流血,自然是在刚才和那黑衣人搏斗时所受的伤。于是很快两人的角色便做了颠倒,变成了柳余乐拖着展烁往前跑。

“左边!左边!”展烁慌不迭地指着方向,“错了!”

柳余乐已经分不清左右了,她毫无方向感地乱转,成功地带着两个人迷了路,也成功地让追兵们迷了路。渐渐地,林子里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展烁没力气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哎哟妈呀!没被打死被你给拖死了!”

柳余乐低下头,借着月光看见展烁的伤腿,湿漉漉的一大片——已经被血水浸透了。

“没事,”她蹲下来,解开展烁的鞋带扎在伤口的上方,“没伤到动脉。”

展烁愤愤:“又不是你伤,你当然没事了!”

柳余乐在附近的草丛旁蹲下来,拔了几株植物返回到展烁的身旁。

“这是小蓟,根茎和叶子可以止血。”柳余乐一面说一面用衣服把植物卷起来,拿起一块石头将根茎砸出浆液,敷到展烁的伤口上。

“行不行呀?”展烁怀疑地皱起眉头,“我看你这做派完全就是赤脚医生嘛!不会感染吧?”

“感染的概率很大,但总比你流血流死好吧?”

展烁抠了抠耳朵眼:“吓傻了?还是心痛啦?”

柳余乐继续忍耐:“你感觉好点了我们就继续走。”

“天亮了再说吧。你是运气好,傻大胆,他们不敢跟你赌命。”展烁仰面躺下,看着眼上方的一群星星——月明,星也不稀。

“真好看,”展烁说,“城里可看不到。”

柳余乐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黑压压的林子里不时传出可疑的声响,不知道藏着什么——或许比追兵更危险。

“你听到什么了吗?”展烁说。

柳余乐更加紧张:“什么?”

“嘎嘎声啊!哈哈哈,哈哈哈,这个肯定是眼镜蛤蟆在叫,就是那种眼睛边上长了一圈黑的,就跟戴了眼镜似的那种蛤蟆!哈哈哈,笑死了,嘎嘎!”

见展烁竟然在这种时候为这种事傻乐,柳余乐多少有些郁闷,她沉默着。

“现在这个季节,正好是这个眼镜蛤蟆的繁殖期,平常它们都是这么叫的:‘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展烁睁开一只眼瞄着柳余乐,学着蛤蟆叫,“一口气能叫一分钟呢,尤其是当雄的碰到雌的时候,哎哟,那才叫得欢哪!就跟打了激素似的,可是,哈哈,这种蛤蟆经常抱错对象,要是公的抱了公的,被抱的那个可就郁闷了,叫声立马就变了,它就会这样叫‘嘎,嘎!’,你知道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嘎,嘎,拜托,先生,我不是同志,我也是先生!嘎,嘎!’”

展烁故意用了广东普通话的口音来说最后一句话,柳余乐终于忍不住莞尔。她别过头,用从发髻上垂下的几缕长发挡住自己的笑。

“就是嘛!对自己好一点儿!能笑的时候就要多笑笑!”展烁却已经瞥见了,“见了棺材再哭也不迟啊!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了——”他拖长尾音,同时用那只没有受伤的脚在地上敲起了节奏,像是为他没有唱出口的戏打着锣鼓点。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就不会死活都要去那个地方了。”柳余乐沉默片刻之后说道。

展烁望着星星说:“我听说人本来也是可以飞的,可就是因为想的东西太多,心里的东西太沉,又舍不得扔,所以就把自个儿给死死压在了地上,飞不起来了。”

柳余乐抬起了头,满天星辰都在与她对望,天上的看着地上的,清明看着迷惘。

“人是不能活在过去的,也不能为了没定性的未来活着,但是,”柳余乐斜睨着展烁,“所谓当下也只不过是一块鸦片而已。如果你真是一个活在当下的人,如果除了当下其他都没有意义,那你又何必为了改变命运费尽心机?”

展烁的表情像是被人突然打了一棍子:“那你说怎么活才是对的?”

“没有对错,”柳余乐喃喃,“都没有对错吧?”

两个茫然的人开始沉默。展烁在这沉默中昏昏睡去,半夜的时候他发起了高烧,柳余乐不停地按摩他身上的几个穴位,终于在天亮前把温度降了下来,她拍醒迷迷糊糊的展烁。

“我们必须得走了!天要是全亮了他们就会顺着血迹追来了。”

展烁于是咬着牙,被柳余乐扶着走,只走了十来步,柳余乐便感觉前者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狗叫声。

展烁脸色大变:“王八蛋,他们把狗都找来了!”

这意味着狗很快就会循着气味准确地找到他们。

“那边!”展烁急忙指了个方向,“往那边走!”

“为什么要往那边走?”柳余乐狐疑地问,“你是认识路还是瞎指的?”

展烁有些生气:“小姐,现在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看在我好歹也是为你受伤的分儿上?”

柳余乐于是不再说话,她扶着展烁往其指出的方向急步走去,没几分钟便看见了一大片寸草不生的空地,足有四五百平方米,被树林环抱着。生机盎然之中陡然出现这一处荒芜,显得十分诡异,更诡异的是空气里所弥漫着的臭气,一种无法形容的腥臭味,让人忍不住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见那些每三个成一堆的石头了吗?”展烁伸出手把它们指给柳余乐看,柳余乐果然看见了那些石头,每隔一米一堆,弯弯曲曲地一直铺排到对面的树林外沿,“走的时候靠着石头的左边走!”

两个人走得很慢,因为展烁不时地要停下来,要求柳余乐把堆好的石头弄乱和踢走。柳余乐不耐烦地把石头扔出去,石头无声地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并且被它砸出的坑缓缓吞没,直到踪影全无。

“沼泽?!”

展烁用一个“哼”字来表明他的态度。

柳余乐往回看,来时的路已不可见,她留下一条死亡之路。

10

直走,左转,左转,右转,左转,再右转……树林间的路如血管一般狭窄扭曲,纷繁多支,柳余乐眼花缭乱,展烁却像是一条在此寄生多年的寄生虫,很快便把柳余乐领入他的目的地。

柳余乐打量着目的地——一棵硕大无朋的老榕树。这硕大不是指它那需要七八个人才能合抱的树躯,也不是指它三十来米的个头,而是指它那数量可观的气生根,纷纷倒插入泥土中,如监狱栏杆般整齐地向四面八方排列开去,一眼竟望不到尽头。

这便是著名的“独木成林”了。

繁殖,扩散,占领。

向上,向下,向外。

更多,更高,更深。

如果没有阻力,这样的蔓延或许将永无止境。

踩着柳余乐的肩膀,展烁艰难地爬入树身上的一个树洞之中,柳余乐在小心翼翼地用树枝清理了脚印等痕迹后也跟着爬了进去。树身是空的,洞内起码有五六个平方米的空间,靠着树洞的一面有一架方便上下的木梯,不过展烁基本没用上,他是直接摔进去的。缓过劲儿来之后他便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树洞左侧——那里放着一个铁箱子。

箱子里放着一堆工具和一个背包。展烁拉开背包,背包里有食物和水,他把一袋饼干砸到柳余乐的身上,自己翻出一盒阿莫西林,剥出四颗就着矿泉水吃下。

“这些都是两个月以前备下的——我们这种人,时时都可能有变数,所以啊,时刻都得想着防患于未然啊。”他找出绷带和消毒酒精递给柳余乐,后者便很专业地为他包扎——事实上血早止住了。

“那草药还挺有效的。”展烁满意地看着自己腿上那雪白的一片,一瘸一拐地来回走了几步,“我没事了。”接着他便开始在箱子里挑挑拣拣,把背包塞得满满当当,并十分大方地将其中一把有着银色刀鞘的匕首给了柳余乐:“拿去防身。”

柳余乐拔出刀便感到一股凌厉的寒气。

“你过来看看还有什么用得上的。”展烁问道,“咱们这可就要出发了。”

柳余乐被这要求弄得莫名其妙:“用得上做什么?”

“说好的事啊!”展烁翻着白眼,“你说我们要做什么?”

“你现在还没死心呢?”柳余乐惊讶,“我们专心逃命好吗?”

“他们一定看见地图了。”展烁面带忧虑,“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下手。”

柳余乐试图做最后的努力:“连命都没有了,你用什么来改变命运?”

“如果没有它,赵一飞的命运就不会被改变。”展烁也下了最后通牒。

“别忘了我刚救了你的命。”柳余乐说。

“你错了,是我救了你的命,”展烁弓下腰,从箱子里拿出背包,露出他的招牌式坏笑,“你做的那叫涌泉之恩,滴水相报。”

“好,那我就一命报一命。”柳余乐拔下了她头发上的发簪猛地朝展烁的胳膊扎去。

“晚了。”

几乎是同时,她感到地下忽然裂开了一个大洞,她和旁边的展烁都一起掉了下去。

柳余乐的尖叫声很快就停止了——虽然落下了十米高,但洞底一个巨大厚实的软垫使得他们毫发无伤,头上的机关入口已经闭合,她的诧异也无人解答——展烁正在她那麻醉针的作用下昏睡着。

柳余乐从展烁的身上摸索出了电筒,借助微弱的光亮打量着四周,空间很狭窄,她身处的垫子周围算是最宽敞的地方,这宽敞指的是纵向,天花板上的入口有十米深,两边是光滑的墙壁,没有梯子根本不可能爬上去。平视面前,正对着的是一条通道,往里只五六米便被一个拐角挡住了视线,可见的高度和宽度都不过两米,两边用钢筋架支起来,防止土层塌陷,类似封闭式走廊。

柳余乐在不大的空间里摸索着,期望找到某个可以把她送出这该死地方的开关,但一切都是徒劳,于是她只好坐下来,等待。

展烁直到4个小时之后才醒来。

“啊哟!这可是你第二次暗算我了!你不说你什么都没有了吗?”

柳余乐铁青着脸:“你不也暗算了我吗?我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内疚!”

展烁摇摇晃晃地从垫子上爬下来:“出发吧!咱们已经耽搁太多时间了。”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柳余乐嘲讽着,“他们肯定已经比我们先到了,你觉得这会儿去还有戏吗?”

“他们最多也就找对地方,真正重要的我才不会画出来呢!”展烁说道,“再说了,就算找到入口他们也进不了最里面,因为他们还差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你啊!”

“我不是东西……”柳余乐气急,脱口而出,但立即便发现自己上了当,那一位笑得几乎岔了气: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哈哈哈哈……”

展烁从背包里找出另一只电筒,一瘸一拐地走进了那狭窄的通道。

“快点儿,想想你那还等着证据的相好吧……”

“我怎么相信你?我根本不知道你会不会兑现。”

“好借口。”展烁头也不回地走着,甚至没有因此瘸得更慢一些,“一辈子要找这么多借口还是挺不容易的,在你这样的人的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根本没关系,因为你根本连信都不信……”

很久以前的场景像碎片一样飞溅而出,碎片割破了记忆,疼痛钻出来,呐喊,大叫——柳余乐咬着下唇,几乎咬出血印来。

五岁的柳余乐仰着头看着一个老人,老人的脸很慈祥,他在微笑。

“小妹妹,你叫柳余乐对不对啊?你爸爸叫柳斌?”

年幼的柳余乐天真地回答:“对啊!叔叔你怎么知道?”

“我是你爸爸的大伯啊,过年啦,我来看他,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老头儿指着他身后的男子们,“这是我儿子,都是你爸爸的兄弟呢!”

小柳余乐拍着巴掌,她很兴奋,因为她从没有见过父亲以外的亲人,她太希望有这样的亲人,可以让她的家不用在大年夜也那么冷冷清清。一下子,就来了这么多……

小小的柳余乐几乎是半跑半跳着把这群稀罕的“亲人们”领进了门,可是他们一进门就收起了笑容。老头一把掐住了小柳余乐的脖子,柳斌不敢还手,只能护住要害,蜷缩在地上,任由那帮人对他拳打脚踢,直到警察赶来……柳斌就是在这次殴打中瘸了腿,殴打者中的一个丧心病狂地用菜刀砍断了柳斌的脚筋,而那时的医疗技术根本没有办法让他恢复正常行走。

那段时间柳斌就经常酗酒,有时候也会打她,她忍着不哭,当然,柳斌并没有下狠手——没有人能真正记恨一个5岁孩子的错。可是柳余乐记住了,她知道这是自己欠他的,要欠一辈子——是她领来了那些人。

柳斌从来没有解释过他为什么会被殴打,柳余乐也从没有问过,但柳余乐的大脑里根深蒂固地种着一个念头:

永远不要再相信任何别人,即便他是对你笑着的。

柳余乐抹去眼角渗出的眼泪,追了上去。作为回击,她也狠狠捅着对方的伤疤。

“做出一副很洒脱和无所谓的样子,可是一肚子都是放不下,要不是能不时说几个笑话出来骗自己开心,你连五分钟都撑不下去!”

“就算我自欺欺人是因为我还有可以相信的东西,你呢?”

随着通道的深入,她越来越怀疑展烁的真实身份:

“这么长的通道,根本不可能是一个人完成的!你根本是有同伙的!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处心积虑地把我诓到这里来做什么?赵一飞是不是你们陷害的?”

对于这一连串的问题,展烁都报以沉默,柳余乐又要发作,但以她的性格又很难真的揍一个已经受伤的人,而此时前面的展烁忽然一本正经地转过脸来“嘘”了一声。

他蹲下来,从背包里拿出两件连身衣,将其中一件扔给柳余乐:“穿上吧,这是特制的防护衣,出了前面那道门,我们就要见到那个什么五毒蛊阵了……”

柳余乐打量着手里的衣服,不仅是连身的,而且连帽,脖子上的衣领也可以竖起来遮住口鼻。它在电筒的照射下闪闪发亮,看材质似乎是用极细的金属线织就的,而且网眼很小,竟连她的发簪麻醉针都刺不进去。她再一看展烁掏出来放在地上的工具:

枪、子弹、砍刀、雄黄粉、虫菊酯、杀虫剂、蛇药、真空抽液罐、一次性注射针具、绳子、手套……

“你准备得这么充分,为什么还非要我不可?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衣服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说过了,我一个人做不了这事。还有什么问题就在这儿一次问完,因为我不想在要命的时候还要分神,记住,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那朋友也没救,所以,我们两个都要活。”

柳余乐看着他:“我会帮你破阵的,但是有个东西,我需要你帮我准备好。”

11

通道尽头是一座铁门,由六块同样大小的铁皮焊接而成。

门锁已经被打开。柳余乐与展烁蹲在门口,前者用鞋带扎住左手手臂的上方,后者从她的静脉里抽出了10毫升的血,接着他们便把这些血滴了部分在一只同样用鞋带捆住脚的老鼠背上,这只受惊过度的老鼠现在已经不做徒劳的挣扎了,任由人类在它身上做出古怪的行为。

“不要问为什么。”柳余乐一句话便把展烁满肚子的话给堵了回去,那一位便郁闷:“自作多情,谁要问啦?”

柳余乐的血显然让并不嗜血的老鼠感觉很不舒服,它又倒在地上,试图蹭掉这黏糊糊的东西,柳余乐毫不客气地又在它的肚皮上抹了一些。展烁站起身,把面前的铁门打开了一道缝,柳余乐把老鼠和一只开着的手电迅速从缝隙中扔出去,两人合力让缝隙保持在他们既能够看清里面的状况又能阻止老鼠返回的宽度。

这道缝隙的另一面,是一个弥散着恶臭的石室,手电筒的玻璃罩被事先拆掉了,发散的灯光几乎照亮了这个石室一大半的面积。柳余乐终于看见了一只展烁所描述的“人头大的蛤蟆”,展烁的形容还是稍显夸张,即便是人头,也是小孩子的人头,直径十到十五公分,体表的疙瘩高高鼓起。

“我打了两个洞,这其实是第一个洞,嗨,实话说了吧,这其实也不是我打的,我是偶然得到一张图,然后找到这儿的,那时候就这样了,也有了这道铁门,我不知道好歹把门打开,差点没被吓死,然后我就想走另一条路,所以打了第二个洞,花了我三年时间,也就是我本来打算和你走的那个洞——挖通了之后还是没避开这些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