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杯 七个平行世界的我
庄非刚坐下,放下咖啡杯还没开口说话,面前的这位客人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地述说起来。
我叫张三冲,一个月前,我陷入了人生中最大的危机。
一次奋不顾身的创业失败后,又来了场说走就走的赌博。
我鬼迷心窍,把借来还债的钱都砸在了俄罗斯世界杯的赌球上。一口气赌了德国三场球,结果输得分文不剩。
债主们已经在我家门口堵了一周,其中一个有黑道背景的兄弟更是扬言要把我的贱手给剁了。
下周我就要过30岁生日了,然后我踏上了公寓天台,想给自己这下下签的生活来个了结。
我站在天台的边沿,想起心爱的女孩、想起一起在雨中打球的兄弟、想起病逝的母亲,眼泪就不争气地往下流。我这一生,什么也没把握住,没能跟心爱的人表白、没能坚持和朋友们的梦想、没有赚够钱帮母亲治病,最终落得如此下场,我真没用!
如果有月光宝盒该多好,如果人生还可以选择……
够了,一切都晚了。我闭上眼睛,迈出最终的一小步……
哎呀,谁打我?!
疼……
只感觉脖子一酸,肩膀也一疼,好像中了枪,瞬间失去了知觉……
当我睁开眼睛时,我看到一帮穿着白大褂、戴着猴子面具的人围在我身边,而我被捆在一张金属**面,头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仪器,一个大锅盖一样的半椭圆形仪器停在我视线的正上方。
这是什么情况?
我马上意识到,我被那帮家伙抓住了,他们要把我全身的器官卖了或者做危险实验!还有法律吗?还有道德吗?
我想说话,但嘴被一个仪器包裹着动弹不得,只能“哼哼呜呜”地摇晃着身体表示强烈抗议。
“白大褂”中为首的那个人站到了我面前,用冷冰冰的语气对我说:“北京时间凌晨3点27分,身份证号为33××××××的张三冲同志,无论是在主观上还是客观上,都选择了自杀。如果没有外来干扰,实际上,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们救下了你的性命,根据规定,我们拥有了你的生命使用权,你无权过问任何法律责任。接下来的任务,你只能选择接受,明白了吗?”
“老子要死你们管得着吗?凭什么被你们拿来做劳什子任务?!”
我想破口大骂,但嘴巴被堵,只能发出“呜呜呜”的闷哼。
要死要死要死,这下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被割肾、挖心、剥眼球,做个活死人了。呜呜,要死都这么难,我的命真苦啊。
“你也不要害怕,我们知道你的情况。这个任务要是成功了,我们会消除你的相关记忆,并且给你一笔不菲的奖金,足以解决你目前的生活困境。你只需要好好配合,这可是个美差哦。”透过大口罩,我仿佛看到了那邪魅、狂狷的笑……
什么啊,是美差你们自己怎么不来?!随便拉一个要自杀的人来做,当我傻啊?不过目前这种状况,我除了答应,似乎也只有被当垃圾处理的选项了。
无奈之下,我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点起了头。
为首的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我继续解释:“你要做的很简单,在接下来的任务里,你可能会进入一个又一个梦境一样的平行世界。你要把你看到的、感受到的都如实报告给我们。在梦境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会给你一个信号,可能是声音,也可能是异象或亮光。你根据我们的信号回来,就圆满地完成了一次任务。”
什么玩意儿?你说的是中文吗?我怎么完全听不懂?做个梦还这么麻烦?难道是试验最新的毒品,看是否能在幻觉中活过来?这摆明了是要死的事吧……
可我有别的选择吗?我只能再次无奈地点头。
为首的很满意,对身边的人示意了一下。有人开始插电、有人摆弄奇怪的器具,还有人推出放满各种药物和器材的小车,大家都忙碌了起来。
“同志,你很配合,这很好,好好干。只要你能成功地完成任务,一定能给你带来一个崭新的人生。张三冲同志,现在任务就要开始了,请闭上眼睛躺好,放轻松,一切都配合我们的指示来就可以了。”
一口一个“同志”的,我跟你很熟吗?
当忙碌的声音终于停下来时,我感受到头上那个“大锅盖”慢慢下来,插在我头上的那些奇怪的线路也开始发出“滋滋”的声音,一切设备都开始运转了!
哎呀妈呀,睡不着啊,莫名其妙地让我做梦,也不给我灌什么奇怪的小药丸,这到底是搞哪样?
正想着,一股强大的电流从头部瞬间灌溉,这酸辣舒爽,啊——
【星期一·Monday】
蒙眬中,我感觉到和煦的阳光照在我的屁股上。
慢慢有了知觉后,我从一阵眩晕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硕大的欧式奢华风的套间中。
窗外是繁华的市中心,车水马龙,人群如蝼蚁一般渺小而遥远。
哎哟,这是做梦?这也太真实了,阳光的温度、空调的冷风以及被子的柔软,还有女人白花花的大腿……
大腿?!什么情况?!
我顺着大腿往上看,是个身材姣好的年轻女子。她睡得像个孩子一样安详,侧脸已经美得让我发呆了。
我伸出手,轻轻地揉搓着她柔顺的发梢,女子从鼻息间发出一声娇哼。
等等,可我并没有想伸手,这是怎么回事?
随即,我起身下床,在落地窗前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拿出了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对,我起来了,一个小时后来接我,10点准时开会。”
等等,我压根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身体自己动起来了?
一种惊恐的感觉突然袭来,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能用眼睛看这个世界,但这个“自己”的行为和动作却并不受我的意识控制。
打个比方的话,就好像在别人驾驶的车子上,我坐在副驾驶座,我能看到驾驶员看到的一切,而这辆车的行驶路径和速度,我只能旁观,无法控制。
而现如今,这辆车子就是我的身体。等等,这真的是我吗,还是我的意识进入了别人的身体?
随后,在洗脸的时候,我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那的确是我,可是,似乎又不是我。
我长年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经常通宵熬夜,看起来比较憔悴、虚弱。而镜子中的我,干净、利落的寸头,自信的笑容与眼神,匀称而健康的身材,简直帅得可以。这真的是我?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嗯,这果然是一场梦。
“小叶,我要去开会了。你今天自己逛会儿,开完会我来找你。”这个张三冲说。
女人乖巧地点了点头。
随后,张三冲走出酒店,他的司机过来接他。
车子来到一片中央商务区,然后张三冲来到一家金融公司的会议室,而他正是公司的创始人兼总经理。
这个梦里的张三冲显然是个成功人士,在会议上神采飞扬、果断干练,让人信赖与尊敬。
在旁观这一切的过程中,我竟恍恍惚惚地回忆起了许多往事。严格地说,应该不属于我的往事,而是这个梦里的张三冲的往事。
在这个世界的张三冲,18岁之前的记忆与我几乎相同,然而在高考前复习的某晚记忆,却出现了分岔。
在我的记忆里,那晚我正在复习一些难题的解法,结果父母忽然吵架导致我无法静下心来看书而入睡。结果在高考考场上遇到一模一样类型的大题时,我没有做出来,我非常后悔。最终,我的高考分数没过重点线,我选择了复读,结果高考成绩一年不如一年。
而这个世界的张三冲,那晚他的父母没有吵架,他复习到了这道罕见的大题,顺利地在高考时做出了那道大题,过了重点分数线,上了名牌大学。此后的人生虽然不一帆风顺,但现在也算是出人头地了。
我突然想起很早以前看过的一部外国电影——《蝴蝶效应》,说的就是人生中一次看似无心的选择与改变,就会对人生产生长远而重大的影响。
我和这个世界的张三冲,仅仅是因为一道题,人生竟有着天壤之别。
这一天,我旁观着张三冲出入高级场所,在商务谈判中谈笑风生,和情人一起花前月下,吃西餐、听歌剧。直到午夜时分,他才回到了别墅。
回到家中,妻子正坐在客厅等他。当我看到他妻子的脸时,不由得又是一惊。
那正是我曾经朝思暮想、求而不得的初恋——我高中的同桌徐思思啊!
当初,我们曾经约好,一起考上某所名校。可是,我因为一再考不上而开始躲避她,不敢再去联系她、见她。从此以后,我就再也难以发自内心地爱上别的女人了,她成了我心中难以释怀的“朱砂痣”。然而,这个世界的张三冲,在事业成功之后,就开始寻花问柳、四处留情,对自己的妻子反而日渐冷淡。
已经身为人妻的徐思思,更添了成熟、优雅的气质,看得我百感交集,几欲流泪,真想上前拥抱她。然而,我什么都控制不了,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这个世界的张三冲语气中透着不耐烦地说:“这么晚还不睡,你失眠啊?”
“我担心你喝多了,准备了醒酒的药,你要不要喝一点儿?”
“我要真喝多了就不回来了,你少操心我,别跟个老妈子似的。”
说完,张三冲就头也不回地上楼了,留下妻子独自落寞地坐在沙发上。
王八蛋,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她?你都娶了人家当老婆了,就不能一心一意地对她好一点儿吗?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一阵强烈的情绪下,张三冲的脚步突然在楼梯上停下了。他也觉得纳闷,看了看自己的脚,似乎有些不受控制。
我这个坐在副驾驶座的灵魂,此时似乎一把抢过了方向盘,暂时控制了这个身体。
我不顾三七二十一,转过身奔向徐思思,一把搂住了她,眼泪止不住地流出了眼眶。
“思思,这些年我一直很想你。你过得好吗?”
徐思思被我这一连串反常的举动吓到了,人都变僵了,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喃喃道:“三冲,你没事吧?要不要吃点儿药?”
我感到头疼欲裂,显然原来的主人想要抢回主导权。在意识即将被夺去前,我说出了自己一直不敢说的那句话:
“思思,我爱你。再见了。”
终于,我还是回到了旁观的副驾驶座。张三冲恢复之后愣了好一阵,观察着自己的手脚不敢相信。
“中邪了,我感觉刚才好像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你只是喝多了,说胡话。”思思还停留在刚才我的表白中,脸色羞红,仿佛变回了少女。
“明天得找个大师看看了,真邪门!”张三冲自言自语地上了楼。
当他躺上床开始入睡的时候,我的意识渐渐进入一片黑暗之中。远方似乎有什么光点在舞动,我不由自主地朝着光点的方向飘了过去。
【星期二·Tuesday】
当我睁开眼睛时,我发现自己在一个放满了乐器的小房间里,身边还躺着一个胖子。我瞅着这个人很眼熟,忽然回忆起来,这不是我大学组乐队时候的鼓手“熊猫”吗?
我最终没考上心仪的大学,读了一所普通的大学。因为学业压力不大,就开始重拾曾经对音乐的喜爱。我会弹吉他,也会写词,所以就在大学论坛找人一起组乐队,“熊猫”就是其中之一。
我们的乐队当时在校园里还是蛮出名的,经常有演出,名字叫作“不锈钢乐队”,象征对音乐的热情不会生锈。
我——主唱兼吉他手。
“熊猫”——鼓手。
“骷髅”——贝斯手。
还有一个小我们一届的键盘手小罗。
当时,我们非常有热情,每周都有三五天聚集在排练室,练习乐器、讨论音乐、喝酒吃夜宵、研究新歌等,那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个阶段了。
可惜好景不长,当大四面临毕业和就业的压力时,因为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对是否要解散乐队各自天涯,还是坚持音乐梦想把乐队做下去产生了分歧。
“熊猫”坚定地想要继续做乐队,说自己可以提供一些经费,他老家有好几套房。
“骷髅”说大学玩玩就可以了,我们这种半路出家做音乐的要想以此为生太难了。
小罗表示听我们的。
所以,当时大家都表示听主唱的意见,我决定做下去,宁可吃几年苦。如果我觉得要解散,那他们也无话可说。
我所在的世界,最终还是怯弱地表示解散。我当时觉得自己唱功一般,写的歌也都是比较小众的民谣之类,恐怕不太容易大红大紫。谁承想这几年独立民谣开始大火,有时候想起来也恨自己没有豁出去的勇气。
我正回忆往事之时,这个世界的张三冲起来了。我又像是坐在副驾驶座一样,感受着这个世界的生活。
“‘熊猫’,别睡啦!”张三冲一脚踹醒“熊猫”,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我们都睡到中午了,赶紧收拾收拾该出发了。”
“熊猫”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说:“我们昨晚也太拼了吧,排练到不省人事。”
张三冲笑笑:“保持这个劲头,我们这首新歌在这次音乐节肯定可以一炮而红。”
“熊猫”憨笑道:“那必须的呀,肯定火,妥妥的。”
张三冲走出房间,去浴室洗了个澡。我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虽然有些黑眼圈,但是眼神很亮;虽然一头长发,却颇有艺术家的气息。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老厂房改造的排练基地,贝斯手“骷髅”和小罗都躺在沙发上听着歌玩游戏。
“上路,上路呀,怎么操作的你!”“骷髅”一边玩,一边念念有词。
“完了,塔快崩了,这局又输了。”小罗放下手机,一脸不高兴。
“小罗呀,你这技术真是不行。跟你双排,我就没怎么赢过。”
“得了吧,你也被杀了好多次好吗?”
看着两个队友在斗嘴,张三冲走过来说:“吃了吗?”
“没呢,这不等你们的嘛,你们也太能睡了!”
一帮人还是如同大学时代那样说笑打闹,一起分享汗水与苦涩、快乐与成就,同吃同住,如同不会长大的少年。
这时,张三冲的记忆也开始慢慢进入我的意识,原来所有的不同就是以当初是否解散乐队开始的。
这个世界的张三冲最终还是决定坚持搞音乐,即便一开始苦一点儿、穷一点儿也愿意忍受。他们一起去酒吧驻唱、去学校演出、去商场促销活动上表演……只要能赚钱的他们都做,在艰苦地坚持了几年之后,终于因为一首歌在网上火起来而受到了关注。这两年,他们甚至开始参加音乐节了,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如果当初我能更坚定一点儿,就不会既失去这帮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又失去梦想……”我不由得苦涩地想。
在没有商演的日子,这帮人简直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大家晒晒太阳,想睡就睡、想玩就玩、想吃就吃。傍晚喝点儿酒,然后趁着酒兴一起排练、唱歌,手舞足蹈,好不自在。
晚上,张三冲等人正在排练的时候,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其他队友都起哄大喊:“嫂子来啦!”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徐思思。
这个世界的徐思思和张三冲并没有结婚,不过已经交往了三年。
“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张三冲笑着过去搂着徐思思。
“我听说你写了一首新歌,所以想第一时间来听听。”徐思思莞尔一笑。
“嘿,我们之中出了个叛徒。‘熊猫’,是你小子吧?”张三冲调侃地虚晃了一脚踢“熊猫”。
“不是挺好的吗,让嫂子做我们的第一个听众。”小罗说。
“那行吧,兄弟们操练起来吧!这首新歌叫作《在所有平行世界说爱你》,献给我最爱的女孩,思思。”
“嘘——”其他人开始喜庆地喝倒彩。
在所有平行世界,在所有你我之间
有一种神奇力量让你我一再相见
在宇宙洪荒之前,在世界毁灭之后
有什么可以永远不会改变
在所有平行世界说爱你
就算一切只是虚幻的游戏
只要此刻,只要现在
我说了就是永恒
在所有平行世界说爱你
即便那个世界你不认识我
穿越过黑洞跳跃在时空
此刻就是永恒
我只想爱你
在所有平行世界说爱你/即便那个世界你不认识我
穿越过黑洞跳跃在时空/此刻就是永恒/我只想爱你
这天晚上,有朋友、恋人、音乐的陪伴,是我有生以来感到最幸福的一天。
【星期三·Wednesday】
这次醒来,我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呼吸很缓慢,总感觉喘不过气来。我试着一点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戴着氧气罩,动弹不得。
我开始搜索这个世界的张三冲的记忆,发现在一个月前,这位张三冲和朋友在酒吧喝多了,酒驾出了车祸,就一直躺在病**,基本上已经确认是植物人状态了。
我第一次体会到植物人的痛苦,尽管我的意识是清醒的,可是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我只感到全身上下都酸软无力,好像那种过度运动之后的虚脱。无法说话,也无法做什么,只能静静地感受时间无情地分秒流逝。
这一天,我就这么躺了过去,可这一天带来的震撼却让我难以忘怀。
还有什么比身体不由自主更加悲哀、痛苦的事呢?
只要有手有脚,一切都还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可是变成了植物人,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无可奈何了。
我当时有一个强烈的想法:如果让我再次拥有原来的生命,我不会再去想死和自杀。我要用我的双手去打拼,去努力生活。
【星期四·Thursday】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把我叫醒的。
“赶紧起来,孩子上学要来不及了。”
我恍惚着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她匆匆忙忙地准备着早餐,然后给我穿西装、系领带:“你今天出差,晚上还回来吗?”
“回来呀,做点儿好吃的犒劳我哦。”
“嗯哼,包在我身上。”
“爸爸,你快点儿,我要迟到了。”10岁左右的女儿在门口催促着。
这个张三冲手忙脚乱地喝了点儿粥,吃了一块面包,赶紧拿出车钥匙去停车场找车,送孩子去上学。
送完女儿又连忙赶往公司,和部门经理一起出差、见客户、开会。
晚上回到家,妻子正在准备热腾腾的饭菜。张三冲洗了个热水澡,和老婆、女儿一起吃饭,看着电视闲聊,一家人其乐融融。
这个世界的张三冲,与我的人生节点的不同在于他当初没有脑子一热选择创业,孤注一掷,而是踏踏实实地在原来的公司上班。后来,通过相亲,他找了个不美也不丑,会照顾人、会做饭的老婆。看这小日子过得虽然算不上多么富裕、舒坦,但也有难以取代的幸福味道。
当初的自己不甘忍受平凡,宁愿赌一把也不希望人生平平淡淡。经历了这一天简单而平淡的生活,我不禁开始思考到底什么才是人生真正该追求的幸福。甘于平凡,就没有平凡的美好了吗?
也许每一种生活都有它的苦涩与甜蜜,关键还是看自己是否会珍惜。
【星期五·Friday】
这一次,张三冲成了一个警察。
源于高中一次在小胡同看到混社会的年轻人勒索小学生,当初的我犹豫再三还是装作没看见走开了。这个世界的张三冲却最终勇敢地站出来制止了这次勒索行动。那个混社会的年轻人见到张三冲人高马大的,便也没有继续纠缠,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次正义行动给张三冲带来了莫大的心理满足,也让他对惩恶扬善的警察行业产生了向往。整个高中,他都以当警察为目标锻炼身体、好好学习,最终考上了警校,成了一名警察。
这一天,张三冲正参与一次捣毁地下赌场的行动。看着眼前的自己抓着一个个赌徒威风凛凛的样子,我不禁感慨万分。原来世界的我,有一次就是在地下赌场遇到警察清扫,还被行政拘留了几天。
仅仅是高中一次偶然的善念,人生就完全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原来这句话是真的。
【星期六·Saturday】
今天的张三冲,是一个僧人。
天还未亮,寺院就响起了打板声,他便随着一众僧人起床、洗漱,静默无声。
不久之后,晨钟敲响,悠远、空旷,一众僧人聚集到大殿开始礼佛。礼毕响起三通鼓声,开始打坐、上早课。
一天的生活规律而安静,他的言辞精简、举止静默,于念经、冥想之中,止息妄念丛生,精进修行。
我开始在他的记忆中搜索,惊讶地发现,他的人生轨迹与我如此相近。之前也是求不得,爱别离,庸庸碌碌、一事无成,放弃了爱情,放弃了梦想。母亲去世时心灰意懒,创业失败后债台高筑,然而他最终没有选择赌博,企图侥幸翻身,而是老老实实地做苦力去赚钱还债。在一次去寺院修建新殿的过程中,他被寺院中宁静、祥和的氛围所感染,生出了出离心,于是在还清了债之后,出家为僧。
此后的日子虽然简朴、单调,但他的内心却日渐得到了救赎与平静。在研读佛经的过程中,他终于感受到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
我怎么也想象不到,原来我的平行世界中,还有这种选择。
这几天经历的平行人生让我明白,我的悲剧真是活该,是我自己一步一步把生活搞得回不了头。原来,我本有那么多机会去重新开始,而我总是选择了逃避,选择了最差劲儿的那条路。
晚上,听着僧人们诵经的晚课,我开始忏悔,也开始意识到,一切只在当下,人永远不该放弃自己。
如果我真的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我会选择活下去,认真、努力地去活,去过不后悔的人生。
9点以后,山寺万籁俱寂,钟声响起,到了僧人们入睡的时间了。
当僧人张三冲躺下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对我说:“我知道,你来了。”
“你发现我的存在了?”我惊讶地想。
“你本是我,我本是你。”那个声音,就是张三冲的,与我的声音一模一样。
“我希望我也可以像你这样重新开始,平静地活。”
“可以的,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只要你真心想改变,一切都会不同。”
“嗯。”我试着消化他的话。
“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亦不可得。当你的愿力超过业力,过往的业障自可消除。”
我感受到我的意识正在变淡,看来是他即将睡去。
“去吧,一切都还来得及。”
【星期天·Sunday】
醒来,只感到阳光刺眼。
这个世界的张三冲从沙发上坐起来,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正奇怪是怎么回事,他从桌上摸到一副眼镜戴上。瞬间,世界变得清晰无比。这是一个颇为宽敞的书房,堆满了各种外文图书。
我才意识到,这个平行世界的我,是个近视眼。这可真难得,我的视力从小就特别好,从来没用过近视眼镜。
戴眼镜的感觉,还蛮别扭的,我一时还不习惯。
张三冲很快洗脸、刷牙之后,打开冰箱拿出一些燕麦片就着牛奶吃了起来。
刚一吃完,他就立马回到了书房,拿出一堆草稿纸开始运算起什么,反正我也看不懂。
趁着他埋头苦干的时候,我渐渐搜索到了他的记忆。意外地发现,分岔点竟然是小学六年级暑假的一次逛书店。
我想起那一次逛书店,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打算买一本霍金的《时间简史》。就在我拿着书准备去付账的时候,却看到一本封面很酷炫的玄幻小说,颇为心动。我手中的钱只够买一本书的,当时就犹豫起来,是买《时间简史》,还是玄幻小说?
当然,在我的世界里,最终还是忍不住买了那本玄幻小说。我至今还记得那本书的名字叫《重生之傲视天下》,从此养成了看玄幻小说的习惯,一发而不可收,对学业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当然,这不是玄幻小说的错,是我自己没有自制力。就在我跳楼的前一天,我还在看网上的玄幻小说。
这个世界里的张三冲却在那次犹豫之后,还是坚持买了《时间简史》。这小小的一次买书的差异,却对今后的人生产生了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正如蝴蝶挥一挥翅膀,就可能引起一场飓风。命运的蝴蝶效应,有时候竟可以小到一本书,一次不经意之间的小小犹豫。
这个张三冲在买了《时间简史》回家后,看得津津有味却又云里雾里。于是,他就去请教邻居家的哥哥。那位邻居哥哥是某名校物理系的学生,我记得他,不过我和他没什么交集,顶多就是路上遇到问一声好。而这个张三冲,以《时间简史》为契机,在这个无所事事的暑假里,在这位物理系高才生的指导下,打开了对物理学充满向往与好奇的大门。
从此以后,他立志成为一个物理学家。一晃十多年过去了,他竟真的成了量子力学领域的专家。
我一路沿着记忆线回顾他的人生,脑海里不停地发出“厉害”两个字。万万没想到,我这个不爱读书的人竟然会有一个成为学霸的世界线,人类的潜能真是无可限量。
眼前的白纸上写满了各种复杂的公式,对我来说仿佛天书一般,不过张三冲似乎越来越兴奋。他时不时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出神、放空,有时候又会一下跳起来在书房的一块黑板上奋笔疾书,然后从书柜里拿出一本本与量子力学、天文学、多重宇宙等相关的资料文献,埋头苦读。除了中途草草吃了点儿面包和泡面之外,他几乎没有出过书房。
我知道他肯定不会感到无聊,但他的世界中的我实在是浑身难受!
这简直比坐牢还痛苦,盯着一大堆看也看不懂的文字和公式,我就像一个古板的老年人坐在说唱艺人演唱会的观众席,如坐针毡,还无法离席。
终于熬了一天之后,天都黑了,他还是动也不动。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枯燥,即便发不出声音,我也感到狂躁,就在他的脑海里嘶吼道:“烦死了,赶紧去睡觉!去睡觉啊,呆子!”
物理学家张三冲本在稿纸上计算的笔猛地一抖,划破了稿纸。他惊讶地左右张望,略带惊恐地问:“是谁?”
“我也是张三冲!听我的!赶紧睡觉!”我试图与他沟通。
“啊?难道我精神分裂了?这声音好像是从我脑海里出现的。”张三冲开始喃喃自语。
“我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你,不知怎的就跑到你大脑里了。我受不了了,你赶紧睡吧,我好去下一个世界。”
“平行世界,你怎么过来的?”他好像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果然厉害。
“我不知道,我是身不由己。”我无奈地坦白。
“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他开始反复嘀咕这两个词。
“你说什么呀,赶紧……”
“安静!”他忽然严肃地说道。
我一时吓得不敢说话。
“海森堡,测不准。当观察者也是被观察者时,多世界诠释,量子永生……”此后,他陷入非常非常长,且非常非常沉默的思考之中。
虽然身体不是我的,但我还是感到越来越困,昏昏欲睡。在不知等了多久后,我陷入了迷迷糊糊的瞌睡状态。
忽然一声巨响!
“我知道啦!”张三冲一声大吼,一跃而起,膝盖撞到了桌角,疼得他在地上呻吟不止,同时又疯狂大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怎么获得最重要的参数。谢谢你,另一个世界的我!”
“啊?你吓死我了,别是疯了吧?”
“多亏你的到来,这下我可以研发出让意识穿梭平行宇宙的机器了。”
“不是吧,我什么都没做啊。”
张三冲二话不说,冲出家门,开着车前往实验室。
在实验室,他穿上白大褂的时候,我惊恐地发现,在他的办公桌旁边,竟然放着一个熟悉的猴子面具。那个送我来这里的科学怪人就戴着这个猴子面具!
“是你?!”我惊恐地大叫。
“什么?”
“送我来这里的就是你!我记得这个猴子面具!”
张三冲奇怪地拿起面具看了看,纳闷道:“这面具是前几天万圣节同事放在这里的。我不可能去过你的平行世界。”
“我知道了,那是另一个宇宙已经研发出了穿梭机器的你制造的。”
“那我更要加油了,说明这条路是行得通的!太棒了!”
说完,张三冲就打开各种机器和电脑,开始进入工作狂的状态,简直跟吃了兴奋剂一样。
没等到他睡觉,我猜应该是12点了,我的眼前逐渐开始模糊,我渐渐进入一片黑暗之中,应该是我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到了。
我浑身轻飘飘的,没有质量、没有身体、没有视觉,只感到在无垠的黑暗之中自由自在地飘**。
没有声音。
没有画面。
没有方向。
没有时间。
什么都没有。
这该死的地方如同无间地狱一样空空如也。
恍惚之间,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也不知在这无限的黑暗中待了多久,远处终于出现了一道亮光,如同一道门——一个指引我走向光明的出口。
我就像原始人在黑暗的岩洞里度过了漫长的冬天后,看到了春天的第一缕阳光。
我迫不及待、不由自主地被那光芒所吸引,倏忽之间融入了亮光里……
【某一天·Someday】
我以为我会回到原来的世界,见到那个戴着猴子面具的怪人。
经过这一周的奇异经历,我觉得我已经有了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即便那个人不替我还债,我也打算好好工作,慢慢弥补之前犯下的错,从头再来。
当我的意识恍恍惚惚地回到身体时,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张三冲,张三冲!”
我试着睁开眼睛,忽然感到旁边有人用手臂轻轻地撞我的手臂。
“张三冲,老师叫你呢。”
好熟悉的声音。
老师?
什么老师?
我缓缓地睁开眼,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那一瞬间,我想我应该是死了。
我看到了徐思思。
记忆中那个绑着马尾辫、眼睛里有星星的女孩——我的女同桌。
我和她真是缘分不浅,竟然又相见了。
“思思,我好想你!”
我管不了那么多,不管活着还是死了,我只想拥抱当下。
所以,我二话没说猛地抱住了徐思思,眼泪如同黄果树瀑布一样一发而不可收。
一阵诡异的寂静。
然后是惊天动地的噪声。
起哄声。
欢呼声。
尖叫声。
咒骂声。
声声入耳,如此真实而震撼。
我感受到徐思思的脸庞红得发烫,烫得我都燥热起来。
她一把推开了我,正准备骂我的时候,看着我一脸泪痕、委屈巴拉的表情,顿时愣住了。
“张三冲!你给我站起来,滚出去!在我的课上睡觉不说,还敢调戏女同学,明天找你家长来!”
我回过头,发现自己坐在高一的教室里,眼前的讲台上,是班主任兼数学老师“白眼”。“白眼”是他的外号,因为他思考的时候总喜欢翻白眼,叫习惯了这个外号,我倒真想不起来他的本名了。
“‘白眼’,你怎么在这儿?!”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我感到全班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那是一种看待烈士的目光,敬佩而惋惜。
“张三冲!”“白眼”的声音在颤抖,我似乎看到他的怒气值如同超级赛亚人一般在突破上限。
片刻之后,我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擦着嘴角睡熟时流出的口水,看着楼下操场上正在踢足球的学生们——风华正茂。隔壁的班级传来集体朗诵英语课文的声音,天空的白云流淌着无忧无虑的岁月。
一低头,看到身上熟悉而遥远的高中校服。这一年,我16岁。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黄粱如一梦,何处是真实?
我不知道明天的我将会在何处,我不知道此刻的世界是否真实,我甚至不确定,现在的我是否就是原来的我。
然而,当我回望窗内,凝望着教室里坐着的马尾辫少女,我想,这就是属于我的,最好时光。
【咖啡馆内】
庄非听完张三冲的故事,挠了挠头,看着眼前这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年。
“故事是不错,我也希望停留在最后这个瞬间。所以……你再也没有回到原来的世界?”
“是的,从那天后,我就一直停留在高中这个世界里。”
“估计是实验室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无法回收了……不好意思,职责所在,我想我需要把你送回去。”
“我可以不回去吗?”张三冲眨眨眼,一脸渴望听到肯定回答的表情。
“你不觉得奇怪吗?那原来这个世界的高中生张三冲去哪儿了?”庄非问。
张三冲顿时露出了困惑不安的表情。
“是啊,原来那个‘我’去哪儿了?不关我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这时,吧台的青轩悄悄走过来,对着庄非的耳朵耳语了一番。听得庄非时而蹙眉,时而点头。
“现在的情况有点儿复杂,你原来那个时间线等于是断了。而现在这个世界的张三冲的意识体去向不明,我需要你暂时代替他活着。”
“万一他回来了呢?”张三冲忐忑不安地问。
“那我就只能把你抹除,或者让你跟之前一样,作为潜意识体寄居在这副身体里。”
“也行,也行。”张三冲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样吧,我暂时把你列入监察名单。只要你在这个平行世界不做出过于影响因果律的事,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一旦你做出影响时间线的事,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抹杀。”
“影响因果律的事,是指什么?”
“比如,利用其他世界得到的情报在这个世界牟利,或者救了本会死亡的人等,改变了自己或他人的命运之类的。”
“那我该怎么活?”
“老老实实地活,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但必须靠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利用时空穿越的纰漏。我会给你三次警告的机会,如果再犯错,我就只能将你抹除了。”
正要离开的时候,庄非忽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了他:“好好学习啊,这个世界的张三冲成绩还不错,你要是让他高考考砸,也要被抹除。”
“我的天!考不好,还要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