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说罢,我请徐晃带我入城,我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会惨不忍睹,不看为好……后来我听说,辛毗将审配押上城楼,就在他一家被杀害的地方,将其绑在大柱上亲手割了整整八十多刀,方才让其咽气。

我想:换了我,也会这么做的!

入城之后,又有一人被带到我面前,是陈琳,我问他:“你为袁绍作伐孤檄文,骂我可以,你骂我父辈、祖宗干吗?”他回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笑道:“你文风不正,以后我教教你。”

手下问我杀不杀,我道:“杀他干吗?他也就骂了骂我祖宗,又没杀他们,留着他给孤作文。”

徐晃带我入城时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我们刚想踏入城门,许攸自城中纵马赶到,以马鞭一指城门大呼道:“阿瞒,要是没我,你安能入得此门?”我听罢哈哈大笑,并不介意:大捷之日,手下高兴,与我亲昵,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此提此事,也只是因为事关后话。在场其他将领如徐晃者,则不像我这般大度,对许攸刚才的嚣张表现愤愤然。

我第一站直奔袁绍府,下得马来,我问门口守兵:“哪位将军先入此门?”回答道:“世子先入此门,正在府内搜缴。”一语说得我哈哈大笑——他说的“世子”是曹丕。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带曹丕出征,想让他去亲身经历一场最后的决战和必然要来的辉煌大胜,让日后坐江山的他知道这江山是如何打下、如何来之不易!这一年他年满十八岁,他这十八年来一步一步的茁壮成长着实令我欣慰。他初生时,有望气者密奏于我:“此天子气也!令嗣贵不可言。”他八岁便能吟诗作文,并喜好舞枪弄棒,能静能动,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现如今已经出落成一介能文能武的青年才俊,是我所有儿子中最像我的一个,让我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所以,我听说是他抢先攻占袁绍府,心中自是高兴,尽管我怀疑,这是我能征善战的将军们为了让我高兴而故意让着他的。

我入府之后,曹丕没有及时出迎令我稍有不快,这孩子原本是懂得礼仪的。既然是以胜利者的身份来到失败者的老巢,我自然要到处走走看看——这也是品尝胜利的一种方式。我来到后院,厢房传出一些声音,仔细一听竟是**声浪语。我未及多想便伸手推开了这扇门,竟看见一对狗男女正大行苟且之事,衣不蔽体,场面****,令人尴尬。定睛一瞧,那男子竟是我儿曹丕!看得我恼羞成怒,一时语塞,转身而去。

我来到大堂正厅,等着曹丕这小子来向我交代。

我正处在恨铁不成钢的气头上,想着等其一出现该如何好好教训他一顿……不承想,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竟然领着刚才那个女人来了,一对狗男女双双跪在我面前,令我更加气恼,又不便立刻发作,实在是憋得难受!

但是,我却突然没了气。

那是因为我忽然看见一张如花似玉娇媚无比的脸,有倾国倾城之貌,来自于跪在面前的这个小少妇,她抬头望我,梨花带泪,楚楚可怜……我曹操也算阅尽天下美色之人,倒不全是被这女子的姿色所打动,我是以父亲之身,从儿子的角度看她,便也在一瞬间理解了儿子的失态。见这般女子而不动心者,岂是有血有肉之男儿!与此同时,我忽然发现,被我精心**至如此完美的儿子也有其致命的缺点——这个缺点和他的父亲一模一样:好色!他是我的第二个儿子,由我年轻时强壮的精血造就。既然他的缺点来自于我的遗传,便让我一下子心虚起来,也就没了脾气,只是有口无心地问了句:“此女……何人?”

曹丕结结巴巴回答道:“此女……乃……袁熙之妻甄氏。”

那女子赶紧开口道:“丞相大人,当此乱世,非世子不能保全奴家,甄氏愿将自个儿献给世子,为其生火造饭,打扫庭院。”

好一个嘴甜乖巧的女子!天下有些女子不是人而是鸟!我已经彻底没气了,便顺水推舟道:“既是我儿喜欢你,那便遂了你们的意吧。”

女人的能量非同小可,此女的出现不但让我对曹丕没了气,还对袁家的气也降低到了最低限度。我听曹丕说袁绍之妻刘氏尚在府中,虽然无意见她,但还是留下大量金帛粮米……这种情绪也决定了我的第二站去的是城外袁绍之墓,摆好祭坛拜了两拜,我对随我同来的曹丕、徐晃等心腹之人感慨万千道:

“昔日孤与袁绍共同起兵时,袁绍曾经问过我:‘如果大事不成,何方可以退守?’孤反问之:‘足下以为何方?’袁绍回答:‘我南据黄河,北阻燕、代,兼及沙漠之广袤,背靠如此辽阔之北方,南下与人争天下,还需要什么吗?我实在看不出还需要什么了!’孤不以为然道:‘本初,这些东西都可以没有,但有一样东西不可以没有——道!我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袁绍当即夸我讲得好,但我感觉(当时就感觉)他没有听进去或者压根儿听不懂。我望诸位能够领悟并牢记孤昔日之金玉良言。”

有儿子在面前,我更愿意为其作出表率。我站在袁绍墓前,当即下了两道指令:一、河北居民遭兵革之难,尽免今年租赋。二、写表申朝,曹操愿自领冀州牧。

巡视一圈,刚在城楼上安顿下来,便出事了。许褚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来见我,将此人头朝地上骨碌碌一丢。我定睛一瞧,那人头龇牙咧嘴已经失形,我一声惊呼:“何人?”

许褚愤愤作答:“许攸!”——这回答令我大惊失色!

“谁敢砍许攸的脑袋?!”

“我!”

“为何?”

“我适才率军自东门入城,迎头碰见许攸,他招呼我道:‘尔等无我,安能出入此门?’我听罢怒斥其曰:‘我众将士浴血奋战,方夺此城,你岂敢夸下海口!’许攸又骂道:‘尔等皆匹夫耳,何足道哉!我适才如此问过丞相,丞相尚且对我笑脸相迎,你许褚算什么东西,竟敢骂我!我砍了你的脑袋去见丞相!’说罢,纵马朝我冲杀过来。我未尝想杀他,但近乎本能地出了一刀,他这颗脑袋便飞了出去。”

闻听此言,想到此景,我哭笑不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在场者毫不同情,都说许攸:“居功自傲,得意忘形,命该如此!”

消化半晌,我方才开口道:“子远与孤老交情,才会呼我乳名,跟我乱开玩笑,罪不至死,何况无罪可言,如此人才,死在自家人刀下,孤心疼啊!”

只听“扑通”一声,许褚跪倒在地,说:“许褚气昏了头,一时冲动,错杀自己人,愿领军法。”

我迅速冷静下来,暗自思忖:我再痛惜人才,许攸也已经变成了面前这颗孤零零的人头,回不来了!面前的许褚更加重要,他既是我军中首屈一指的战神,没点脾气怎么成?狼群之中他是头狼,我要保护好他的狼牙才是,于是便开口道:“许褚,你也无错,何谈军法从事?他是被眼前的胜利和自己立下的战功冲昏了头脑,不知死活,硬要朝你刀口上撞。但从今往后,孤不希望自己人再成你的刀下之鬼,你的刀是用来杀向敌人的。孤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去将许攸拼成全尸好生安葬,以国士之礼厚葬之!”

“谢丞相开恩!”许褚道,“我这就去办。”说罢,他从地上捡起那颗血乎啦啦的人头,下去了。

越是胜利,越让我懂得人才的重要性,无端失去了一个人水,我便越发想得到更多的人才。冀州城中,袁绍敛集多年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但那绝不是最贵重的东西,我命手下草拟文告,招募冀州贤士。

多人向我推荐骑都尉崔琰,说其数次献计于袁绍,绍不采纳,故托病在家。袁绍不用者,我用!我即刻召见崔琰,任命他为本州别驾从事。见面后我刚开口道:“昨日我查本州户籍,共计三十万人口,可谓大州……”这话尚未说完,这崔琰便抢白道:“当今天下分崩离析,九州之内四分五裂,二袁兄弟相争,冀州黎民,生灵涂炭,暴骨原野。丞相见我,不急问民生,救其于水火之中,而先计较户籍,这难道就是本州男女老少眼巴巴盼望的曹丞相吗?”很显然,这是一个乖戾人儿,但有才者往往兀自乖戾,话糙理不糙,一听便知此人可用,甚至能堪大任,我便立刻改扮笑脸,待其为上宾。

随后,崔琰引我遍访冀州贤士,一时之间,冀州贤士尽入我彀中矣!

冀州既已平定,我便派人出去打探袁谭消息。那小子蹦跶得还挺欢,率其兵劫掠了甘陵、安平、渤海、河间等地,听说袁尚败走逃往中山,便率兵前去攻打。袁尚元气已经大伤,早已无心恋战,便撇下士兵独自一人径直逃往幽州,投奔了袁熙。袁谭收降其兵,蠢蠢欲动,想与我再掰手腕,收复冀州。

我得此讯,派人前去召他回来。小子竟置之不理,公然不回。

我恼羞成怒,因有一纸婚约,便先写去一封毁婚信,然后亲统大军前去征讨,火速直抵平原。

袁谭闻风而逃,丢下平原,逃往南皮。此时正值严冬,天寒地冻,河道结冰,粮船无法行走。我下令本地百姓破冰拖船,百姓闻令四散而逃。我气不打一处来,放出话去要抓捕斩杀逃跑者,遂有人跑来自首认罪,令我哭笑不得,对其**心迹:“不杀尔等,则号令不行;若杀尔等,孤又不忍,尔等快快躲到山里去吧,休被我士兵擒获斩杀。”自首百姓垂泪而去,广大民众却闻风来投,破冰拖船,助我征战。

我军到达南皮,兵临城下。袁谭这厮率兵出城,前来迎战。

两阵相对,我挺马而出,马鞭一挥直指袁谭唾骂道:“呸!竖子不足与谋!孤待你甚厚,不惜将爱女许配于你,你为何心生异念,翻脸无情?”

袁谭回骂道:“曹贼血口喷人!你亲统大军,犯我地盘,气死我父,夺我城池,欺我弟媳,反说我有异心,真是天地良心!”

我被噎了个半死,一气之下,派徐晃出战。

袁谭派彭安迎战。

两马相交,未战数合,徐晃斩杀彭安于马下。

袁谭这没出息的,即刻下令撤退,全军龟缩于南皮城中。

我只好下令围城。

当夜,辛评出得城来,到我营中,替袁谭说降。我对其道:“绝无可能!此子反复无常,说翻脸就翻脸,孤不愿再被其耍,只愿与之作个了断。你弟辛毗,孤已重用,其一家八十余口惨死于袁氏之手,你何必替家族的仇敌效力?不如留在我处,必得重用,与你弟亦可团聚。”

辛评毫不犹豫,即刻回话道:“丞相此言差矣。小人曾闻‘主贵臣荣,主忧臣辱’。我事袁绍已久,袁绍既亡,当事其子,岂可背叛!”

我听其言虽坚决,但观其面却有黑气,神情十分落寞,便道:“此番道理无错,但也要看是否得遇明主,万万不可太过迂腐,一条道走到黑,断送了自个儿的大好前程。”

辛评道:“我主既亡,为臣者岂敢盘算自个儿的‘大好前程’?荣华富贵不复奢求,小人甚至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丞相既然堵死了袁谭的归降之路,我多留无益,告辞了!”

看其去意已决,我不想再多说什么,呼人“送客”。

望着辛评悄然离去的背影,我暗自叹了一口气,今后恐怕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

果不其然,比我料想的还要立竿见影。凌晨时便从南皮城中传来密报,辛评刚一回去,走投无路、满腹狐疑、胡乱猜忌的袁谭便将他杀了,或许只是杀鸡给猴看的,以示破釜沉舟与我拼死一战的决心。密报中还提到,为了增加城中作战力量,他竟强将无辜百姓武装起来。

我得此密报,通令全军将此南皮城围个水泄不通,并随时作好战斗准备。

次日一早,天大亮时,四个城门同时大开,民兵在前,士兵在后,喊杀声大作,一齐冲杀出来。好在我军早有准备,候个正着,迎头痛击!两军混战,乱作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距太近,近乎肉搏。盖因如此,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我军优势,反倒体现不出来,从早晨到中午,竟未分出胜负,双方死伤都十分惨重。困兽犹斗的敌兵不似想象中那么容易对付。

我一看急了,脱下盔甲,赤膊上阵,甩开膀子,亲自擂鼓!

我军见状,精神为之大振,奋力冲杀向前,敌兵终于溃败,其民兵几乎全部被杀。我一边擂鼓一边督战,只见乱战之中,曹洪最为骁勇,单枪匹马,冲入敌阵,直逼袁谭,举刀一通乱砍——如此这般,敌军主帅袁谭终被其活活砍杀于马下。主帅已亡,敌阵大乱,夺路而逃。郭图见阵脚大乱,自顾自率先拍马向城中逃去,却未逃出乐进视线,后者拈弓搭箭,一箭将其射杀。

至此南皮城陷,我亲率大军入城,安抚百姓。

紧接着,有一彪军来投,乃袁熙部将焦融、张南,我心中一喜,亲自迎接,当场封二将为列侯。

好事一桩接一桩,黑山贼首张燕率兵马十万来降,我将其封为平北将军。

胜利和扩军的喜悦也压不住我对袁谭这孽种的满腔仇恨——这近乎于私仇,自然跟那一纸婚约有关。在我心中,我之爱女是不容玷污的,谁玷污了她,为父之心便会恨之入骨!我下令将袁谭的头砍下来,高挂于北门外,还张贴了一张公告:敢有哭之者斩。我断定不会有人哭此坏蛋!不想却真有知法犯法者,手下抓到了一人,正要问斩,我倒有兴趣看一看:此为何种人也?

人带来了,竟然还穿着一身丧服。我怒从中来,厉声喝问:“你是何人?从实招来!”

此人不卑不亢道:“臣乃青州别驾王修,因屡次上谏袁谭而被放逐。今知其死,故来哭之。”

我有点纳闷,脱口而出道:“这孽种放逐你,你还跑来哭他?”

王修道:“他放逐我和我跑来哭他,是两码事。”

我问之:“你可知孤的命令,敢有哭之者斩?”

“我知。”

“知道你还哭?你不怕死吗?”

“怕!但我想哭,我自然而然为他而泣。”

“为何?”

“我王修才疏学浅,原本一介布衣,这个青州别驾便是袁谭任命的。谭对我有知遇之恩,他惨死于阵前,慑于丞相之令,别人不敢当众哭,我要不站出来哭,实属不义。贪生怕死而忘义,何以立世?枉为人也!现在我已哭过,丞相要杀我,那就杀好了,臣只好引颈就戮,只是王修尚有一事相求,否则死不瞑目。”

“何事?快说!”

“请丞相允许我将袁谭尸首收归一处,将其下葬后再处死我,我便死而无憾了!”

闻听此言,我“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左右士兵以为我要怒斩王修,顿时“唰”的一声,拔剑而出。谁知我仰天一声长叹:“呜呼!河北义士,何其多也!袁绍不用,倘若能用,孤岂有今日之大胜!将王修带下去,准其收葬袁谭尸首!”

只听“扑通”一声,王修跪倒在地,叩首道:“谢丞相!待我主袁谭入土为安,王修即引颈就戮!”

我两步上前,亲手将其从地上扶起:“谁要杀你?我曹操不会杀你,还要重用于你。传令下去,特任命王修为司金中将,即刻赴任。”

两日之后,开众将谋士会,我特请王修参加。

我首先问他:“王修,袁谭可安葬好了?”

“安葬好了。”王修恭敬回话道,“感谢丞相恩德!”

我继续问他:“王修,现如今袁绍、袁谭已亡,尚余袁尚、袁熙,当用何种办法将其一举攻克?”

王修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我道:“王修,你怎么哑巴了?”

王修依然保持沉默,只是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由衷感叹道:“忠臣啊!”

我看郭嘉想说话,便道:“郭嘉,你说。”

郭嘉说:“可派袁氏降将焦融、张南前去攻打,他们对情况比较熟悉。”

我赞叹道:“好计!”

遂派焦融、张南、吕旷、吕翔、马延等,各率其部,兵分三路兵发幽州;又派李典、乐进会合张燕,攻打并州,直取高干。

前一路进展得异常顺利。我大军尚未到达幽州,袁尚、袁熙便闻风丧胆,弃城而去,率军奔辽西投靠乌桓去也。幽州刺史乌桓触大开城门,迎我三路兵马,我加封其为镇北将军。

后一路却颇为不顺。探马来报:“乐进、李典、张燕攻打并州,高干死守壶关口,急不能下。”我一听,坐不住了,亲自出马,亲临战场,召集众将谋士商议破干之策,荀攸献出诈降之计,我欣然纳之,遂命降将吕旷、吕翔前去诈降。没脑子的高干果然中计,乐进、李典乘机夺下壶关口。高干夺路而逃,往投单于,单于未予接纳,只好转投刘表,行至商洛地界,被都尉王琰所杀,其头被献到我处。我加封王琰为列侯。

至此,河北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