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官渡之战

建安四年(公元199年),孙策袭取庐江,挫败刘勋,派虞翻驰檄豫章,豫章太守华歆投降。江东自此声威大震,乃派张纮前来许都上表献捷。我遂以曹仁之女许配孙策幼弟孙匡,两家结亲。留张纮在许都。孙策求为大司马,我未许,孙耿耿于怀。此人量小,果然命薄,一夜之间,撒手人寰,人算不如天算。

此讯传来,我喜不自禁,连夜召集众谋士,商议起兵下江南。其实,我并无准主意,这不过是一位军事家的本能反应:乘人之丧,乘虚而入,战而胜之。但是已出任侍御史的张统谏曰:“丞相,万万不可,乘人之丧而伐之,既非义举;若其不克,弃好成仇。不如因而善待之。”这又是一名政治家不得不考虑的。从全局看,河北袁绍尚未解决,我若全力攻打江东,袁绍必乘虚而入,攻打许都;我若分兵两线作战,江东又无把握拿下,所以这个张纺才会说“若其不克”。考虑再三,我接受了他的建议,将新即位的孙策之弟孙权奏封为将军,兼领会稽太守;即令张纹为会稽都尉,携印重返江东。

未想此子一落,满盘皆活。

我与孙权结盟,一下子刺激了袁绍。绍起冀、青、幽、并等处人马七十余万,前来攻打许都,正朝官渡进发。夏侯惇发书告急。我起军七万,前往迎敌,留下荀彧守许都。

兵至官渡,细作来报:袁绍七十万大军,东西南北,安营扎寨,绵延九十余里。闻听此言,在场众将谋士无不色变,张口结舌。敌军十倍于我,若无丝毫忧惧,反倒不大正常,我不以为意。

待细作退下,荀攸起身道:“敌兵虽众,不足惧也。我军乃身经百战精锐之师,全军上下无不骁勇善战,以一当十。然以少战多,须速战速决,不与之打长期消耗战。”

我闻听此言,大腿一拍道:“所言正合孤意。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生死决战的时刻终于到了!这个鸟袁绍拖得孤早就不耐烦了!”

待到次日,两军相对。我传令军将鼓噪前进,率先发起进攻。

绍军来迎,两边排成雄壮阵势。

三通鼓罢,袁绍金盔金甲,锦袍玉带,立马阵前。左右排列着张颌、高览、韩猛、淳于琼诸将。我挺马而出,许褚、张辽、徐晃、李典诸将,各持兵器,前后护卫。

我骑在马上,横眉立目,举鞭直指袁绍道:“袁绍!孤于天子面前保奏你为大将军,你何故起兵谋反?”

袁绍易怒,差点气下马去,道:“你你你……你曹操托名汉相,实为汉贼!你恶贯满盈,甚于莽卓!竟反诬我袁绍谋反,真是岂有此理!”

我道:“孤今奉诏讨伐你!”

绍道:“我奉衣带诏讨贼!”

谁跟你废话!我命张辽道:“张辽,出战!”

张辽得令,挺马而出。

张郃见状,跃马来迎。

两马相交,二将斗了四五十回合,未分胜负。

我在一瞬间里,脑海中飘过关羽的影子,黯然想到:若他未走……但也只是一瞬间,眼下的战事容不得我有三心二意!

许褚挥刀纵马,直出助战。

高览挺马而出,挺枪接住。

四员战将,捉对厮杀,杀得煞是好看。

我令夏侯惇、曹洪,各引三千军马,一齐冲入敌阵。

不料敌营号角骤鸣,中军内弓箭手一齐出到阵前,一通乱射……顿时万弩齐发,遮天蔽日,如蝗虫飞过。

我军死伤一片,只好望南急走。

袁绍驱兵杀来,喊杀声震天动地,我军狼狈逃窜,全部退至官渡。

绍军紧追不舍,逼近官渡下寨。

我见其下寨之后,一夜之间,士兵全都变成民夫,手持铁锹土担,齐来我军寨边,垒土成山。

一时看不出这是为何,出于何种计策,只是眼瞅着士兵变成了民夫,我便想来个突然袭击,打他个措手不及,不料敌军早有准备:我军刚突击出去,敌营便吹响号角,顿时万弩齐发,箭如雨下,将我军逼退回营。

于是十日之内,但见敌兵筑成土山五十余座,上建瞭望楼,分派弓弩手立其上,向我营内间歇性放箭,造成我军一片恐慌,只得顶着挡箭牌防御。只要一听见那人造土山上一声梆子响起,便立刻箭如雨下,我军只好蒙盾伏地,敌兵狂笑不已。

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应对之策,便连夜召集众谋士。刘晔进计:“可造发石车以破之。”遂依计连夜造发石车数百辆,分布营内各个角落,正对着土山云梯,营内一齐拽动发石车,石头如炮,飞向半空,朝上打去。土山上人无躲处,绍军弓箭手死伤无数,瞭望楼亦被石炮击毁,这回该轮到我军哈哈大笑了。

双方再呈胶着之势。

敌强我弱,耗不起的是我军。自八月起,至九月终,军力渐乏,粮草不继。

我萌生了弃官渡退回许昌的想法(到许昌附近决战),但又拿不定主意。遇到此等军机大事,我必垂询的一人此时不在身边,我便修书一封派人带回许昌给此人,不久信使带回了此人的回信,我即刻展读:

承尊命,使决进退之疑。予以为袁绍悉众聚于官渡,欲与丞相决胜负,公以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必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绍军虽众,而不能用,以公之神武明哲,何向而不济!今军实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间也。公今画地而守,扼其喉而使不能进也,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断不可失。为丞相裁察焉。

我读之大喜。

何为智者?能以史为鉴者也!

此人,荀彧是也!

随我一起打天下者,可以没有关羽,但不可以没有荀彧,我宁可以十个关羽换一个荀彧!

荀彧信中所言,令我眼前豁然开朗。历史的想象力被激活了,英雄气概被激发了,我知道自己正置身于创造历史的千载难逢的机遇之中,此时咬紧牙关挺住,便会等来转机,赢取全局!

我咬牙切齿地向全体将士下达了一道死守令:谁若擅离职守,军法从事,格杀勿论。

当你思路对头想通了,各种因素都会自动向有利于你的方向发展。

就在此时,绍军莫名其妙后退了三十余里。

徐晃来报:其部将史涣抓获绍军细作一名,经过一番审讯,已问明其军中虚实,其中最有价值的一条信息是,其大将韩猛近日要运粮至军前。这便大有文章好做了。

我连夜召集众谋士。

荀攸献计:“韩猛人如其名,徒有匹夫之勇。若派一员大将带上几千轻骑兵,埋伏在半道上,发起突然袭击,截获其军粮,绍军必然自乱。”

我问道:“派谁最好?”

荀攸说:“徐晃即可。”

我遂派徐晃带着史涣之部前去截粮,随后又派张辽、许褚为其接应。

果然大胜而归。

但十分可惜的是,在双方交战中,韩猛所运之军粮有大半被烧毁,只有一小部分被运回来。

我乘绍军无暇自顾,分出一军于寨前扎营,与大营呈犄角之势。

时不我待,七万将士每天都要吃饭,军粮告急!

我立刻修书一封派人送回许昌,命荀彧加紧措办粮草。

某夜,我已宽衣解带准备休息。帐外报奏:“有自称丞相故友南阳许攸者求见,还称是自袁绍军中来投。”

我听罢将信将疑,又喜又疑!连鞋都没顾上穿,光着脚便出去查看。远远望去,果然是许攸无疑,我几乎是一路小跑地过去,拉起他的手,一起入帐,我跪地便拜,许攸慌忙将我扶起:“公乃堂堂汉相,某乃一介布衣,缘何谦恭至此?”

我道:“公乃操之故友,岂论这些个!”

许攸说:“人不能择主,某屈身于袁绍,言不听,计不从,今特弃之来见故友。愿赐收录!”

我道:“肯子远来相助,我之大事成矣!还望即刻教我以破绍之计。”

许攸说:“就在几天前,我曾教袁绍一妙计……”

“是何妙计?”

“当此之时,派一支轻骑兵乘虚而入攻打许昌……”

“果真如此,许昌危矣!我事败矣!”

“袁绍昏庸,无此好命!公既然以破绍之计求教于我,某以为此战打到这一步,双方已经不是在比军士,而是在比粮食。敢问现存军粮尚有多少?还够吃上多久?”

“够吃一年。”

“怎么可能?”

“半年还是够吃的。”

“我许攸既来矣,则以诚相投,还望丞相不以外人待我,请实言具告。”

“子远从天而降,突如其来,请勿多怪。我实言相告,还够吃三个月。”

“天下人都说孟德奸雄也,果然名不虚传。某踩住了公之尾巴,公还不承认自己是条老狐狸!”

“天下人不知我也!岂不闻‘兵不厌诈’!我实话告诉你吧:只够吃一个月了。”

“还在骗我!某来替公说吧:粮食已尽!士兵以树叶果腹!”

“你你你……你是如何探知这军中绝密?”

“公派出的信使被袁军捉拿,由其随身所带丞相亲笔之书及其口中得知。”

“唉!人是铁饭是钢,我军危矣!千钧一发之际,子远既然念及旧交来投,望能教我以破绍之计。”

“明公以区区七万孤军抗击袁绍七十万大敌,而不求一击速胜之方,此取死之道也,坐以待毙耳!攸有一计,不出三日,使袁绍百万之众不战自破。丞相肯听否?”

“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袁绍军粮辎重,全部集中囤积于乌巢——此为作战之大忌,某曾提醒之,不听善言也。又派错了人——派淳于琼前去把守,此人纯粹是个酒囊饭袋,一日三餐必须有酒,离了酒就活不下去。公可选精兵诈称袁将蒋奇领兵到此护粮,乘机放上一把大火烧其粮草辎重,绍军不出三日将自乱矣。”

“天不亡我,子远救我!此事干系重大,我当亲自率军前往!”

我心狂喜,当场倾尽所有重赏许攸,将其好生安顿在大营中。

翌日,我亲点精兵五千人,准备前往乌巢劫粮。

行前,张辽曾劝我道:“丞相,袁绍将全部粮草辎重囤积一地,岂无防备?必然重兵看守!丞相不可亲自前去劫粮,派我等即可,当心许攸有诈!”

我借此对爱将道出一番意味深长的话,也表白了我此时此刻的心迹:

“许攸此番来投,似无破绽,倘若有诈,安肯留我寨中,静候碎尸万段?他虽事袁绍,但据我所察,忠不至此,我对其举止言谈的直觉也并无异样之感。当然,世间万事都不可能十拿九稳,只是当前我军已无粮可吃、无路可退,我怎么能够忍心看着尔等以树叶果腹呢?听天由命又非我之个性,唯有孤注一掷,索性一搏,踏死地而后生,不成功则成仁!男人一辈子,要敢上赌场,要敢于下注,我感觉全局成败在此一举,非亲率精兵强将前往劫粮杀敌不可,谁都休要再劝!”

此言一出,无人再有二话。

我命荀攸、贾诩、曹洪、许攸以性命担保死守大营,以防袁军闻讯来袭。

命夏侯惇、夏侯渊领一军埋伏在左,曹仁、李典领一军埋伏在右,以防不测。

命张辽、许褚突前,徐晃、于禁在后,我自领诸将居中:共五千人马,打袁军旗号,军士皆束草负薪,人衔枚,马勒口,于黄昏时分,向乌巢进发,一行人马,大踏步走入夕阳的火团里去……

是夜星光灿烂,不知是凶是吉,但注定将要彪炳史册!

星光之下,马不停蹄,一路疾行,途经三处袁军兵营,卫兵问是何处军马,皆答之道:“蒋奇奉命前往乌巢护粮。”并不多问,一路上出奇地顺利,我以为是个好兆头,内心遂变得狂喜!

四更尽时,到达乌巢。马不待喘,人不待歇,高举火把,鼓噪直入。一刹那间,火焰四起,浓烟升腾,天可怜见,饥肠辘辘的众将士无不争先奋勇杀敌,宁可战死也不饿死,此处守兵全被我军所杀。淳于琼被擒,来见我时酒尚未醒,认不得我是谁,我告诉他我是曹操,他坚决不信,我素知袁绍易怒,吃不得羞辱,使命士兵将这个酒囊饭袋拉出去剁掉手指、剜去耳鼻,绑在他自己的马上,放回袁绍大营去……

尝到了乔装改扮偷袭成功的大甜头,我心生一计,命全体将士从淳于琼部的尸体上扒下衣甲穿戴身上,打其旗帜,装作败军回营。行至山野荒僻小径,正遇蒋奇军马赶来。奇军问我,称是乌巢败军回营。奇毫不怀疑,打马而过,未等走远,我军突然击之,蒋奇被张辽斩于马下……

这又吃掉了敌军一部!

回到我军大营时正赶上张郃、高览来袭。我部从背后杀来,四下围住一通掩杀。袁军死伤无数,张郃,高览夺路逃脱……有趣的是,此二将前脚刚逃脱,后脚又跑回来投我,中间只隔一日,我心大喜,下令开营门放其入内,二将倒戈卸甲,拜伏于地。我将他们扶起,“呵呵”笑道:“袁绍昏庸,必被我擒。今日二将军来投,如微子去殷,韩信归汉,必被重用。”遂封张郃为偏将军、都亭侯,高览为偏将军、东莱侯。二将无不感激涕零。

此番大捷,许攸立下大功,又献计于我马不停蹄,乘胜前进,奔袭袁绍大营。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张郃、高览已经自请为先锋,我犹豫片刻,还是准了。

当夜三更时分,全军在吃了一顿美美的饱饭之后,出军三路奔袭袁绍大营,一场声势浩大的混战直至天明,然后各自鸣金收兵。粗粗一算:绍军折其大半,我军小有伤亡。

荀攸献计:“丞相,《孙子》曰兵不厌诈,您向来不拒诈术。如今可以放出话去,说我军正准备调拨人马,一路取酸枣,攻邺郡;一路取黎阳,断绍军归路。袁绍听说必然惊慌,分兵拒我;我军则集中一路,乘其兵发大营空虚之时一通猛攻,袁绍必破!”

我一拍大腿道:“荀攸此计,正合孤意!”

遂派人到处去传话。

不出三日,细作来报,袁绍闻讯果然上当,分兵五万由袁谭率领去救邺郡,分兵五万由辛明率领去救黎阳,已经连夜出动。

我“呵呵”一笑,将大半军马,分成八路,正面齐出,直冲袁绍大营。

全然想不到的是,营内绍军,全无斗志,无心恋战,溃不成军,或逃跑、或投降、或被杀……我想他们是被饿成了这样!

得悉袁绍携其子袁尚已仓皇出逃,我命张辽、许褚、徐晃、于禁四员大将领兵追赶。

此战又杀敌八万,伏尸遍野,血流成河。

可惜啊可惜,前去追赶袁绍的四员大将,没有带回袁绍,也未将其杀死,只运回了袁绍丢弃在河边的图书金帛(这厮已经渡过河去),我当场将金帛分赏给追击众将。张辽在图书中分拣出书信一束,仔细一看,竟然全是许都宫中及我军中与袁绍暗通之信!张辽愤愤然:“丞相,可逐一点对姓名,收而杀之!”

我“呵呵”一笑,问其道:“白门楼下,孤可杀文远乎?”

张辽道:“蒙丞相不杀之恩,文远才得有今日!”

我道:“当袁绍强时,孤亦不能自保,何况他人乎?将此书信全都丢入火中!”

于是这些书信,我并未亲自过目,便已在战地烈火中化为灰烬。

被袁绍囚于大牢的沮授被士兵带来。我与之也算是故人了,便爱才心切,笑脸相迎,亲手为其松绑。不料他却挣脱道:“曹操,少来这一套,我沮授宁死不降!”

我对其曰:“本初无谋,不纳君言,君何必执迷不悟呢?孤若早得足下,天下不足虑也。”

沮授啐我一口,道:“曹操,我沮授宁死不降,你实在不必为我费心。你若是君子就杀了我吧!”

我道:“这是什么话!我怎舍得滥杀有才之人呢!我现在一大摊子事,咱们改日再谈。你们先将沮先生带下去,单住一帐,好生款待,休得怠慢!”

次日中午,我正大宴众将,士兵报告:“沮授在营中盗马欲逃未遂,该如何处置?”当着众将,再加上喝了不少酒,我一冲动便下令道:“按军法从事!斩立决!”

行刑完毕,士兵向我报告说:沮授慷慨赴死,神色不变,临死之前口中念叨袁绍之名。

此时我已酒醒,后悔不迭,感叹道:“孤误杀忠义之士也!”

遂下令对其厚葬,为其建坟于黄河渡口,我亲笔为其墓碑题词:“忠义之士沮授先生之墓”。

全军将士无不为之动容,此事在当地百姓中也一时传为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