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抱个天知道亲爹是谁的外孙回来

下班高峰期,沈初心以十公里的时速挪到派出所门口时,只觉得半条命都去掉了。

奄奄一息的下车关门,抬眼就看到冷战三天的丈夫阮屹西装革履的站在花坛前,跟一个满脸写着疲惫的女人说着话。

两人身后各自跟了一个同家长画风背道而驰的女孩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容貌身材没有一处相似,眼神倒是如出一辙的桀骜不驯,从头到脚写满了跟主流的格格不入。

“这次给您添麻烦了阮先生。”女人强打精神,努力表示歉意,“都是我没把我家贝萝教养好。”

“都有责任。”阮屹眉心紧皱,四十出头的他因为长年健身,没有这年纪男人普遍的小肚子,肩宽腰窄的身材非常适合穿西装,望去身高腿长,风度翩翩,此刻彬彬有礼的点头,“要不是天卓挑衅在先,也不会发生冲突。”

说到这里,注意到妻子的身影,招了下手,顺口介绍,“我爱人,沈初心。”

“温熙熙,家庭主妇。”女人伸出手,“周贝萝的妈妈……教女不严,还请两位海涵。”

“您好。”沈初心跟她握手寒暄,扫了眼场面,见总体风平浪静,被堵车折磨的神经也松弛下来,“看来事情已经解决了?”

做父母的尚未回答,阮天卓跟周贝萝已经异口同声的不耐烦:“早就解决了,干嘛还要在这里晒太阳?”

“不就是个男的?多稀罕!”

“给两位添麻烦了。”温熙熙注意到阮屹额角突突直跳的青筋,赶紧圆场,“我们还有点事情,先走一步!”

说着扯上女儿迅速离开。

剩下一家三口脸色瞬间阴沉。

阮屹扫了眼派出所的门卫室,率先上了车,一边扯松领带一边用冷淡的语气讲述经过:“她跟那个叫周贝萝的女同学抢男朋友,被抢的是个一心一意读书的好学生,不想谈恋爱,两个都拒绝了。结果她跟周贝萝自说自话决定打一架,谁赢那男生归谁……打到一半有人报了警。”

“所以呢?”在后座的阮天卓飞快的刷着手机,头也不抬,无所谓的耸耸肩,“这次是罚跪?写检讨?扣零花钱?还是家暴?”

后视镜照出夫妇俩同时冷若冰霜的神情。

看着绿灯变红,平缓的将车停在斑马线后,沈初心才缓缓开口:“所以你已经高二了,做父母的绞尽脑汁,请了金牌家教,报了三个提高班,花六十万择校费进的学校,也算尽心尽力……而你自己目前所能想到的对于前途的规划,仍旧是毫无规划?”

“为什么要规划?”阮天卓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屏幕,漫不经心的语气里透着理所当然,“反正妈妈你跟爸爸那么厉害,现在就给家里攒了三套房子两套商铺,将来我就是什么都不做,靠收租金也能过活,干嘛还要辛辛苦苦的上学?”

察觉到阮屹似乎要开口,她朝后靠了靠,掩嘴打了个呵欠,懒洋洋说,“爸你就少扯你那套大学还有知识对人生的重要性,以及拒绝一切忆苦思甜。毕竟条条大路通罗马,有的人生来就在罗马,我生在这个家里,天生就有坐享其成的福分,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如果爸爸你当初不是出身饭都吃不饱的小乡村,而是跟我一样生活优渥,我不相信你还能一天只睡四个小时起来背单词!”

“不是所有学霸都出身贫寒。”阮屹深呼吸,忍住当场一个耳刮子过去的冲动,“实际上,比你天赋好、出身好,而且好的多的人,比你更努力的比比皆是。”

“那不就结了?”阮天卓没心没肺的笑,“比我天赋好比我出身好还比我努力,那我努力有用么?一辈子就为了做个输家?不如安安心心的做一条咸鱼,至少我活的快乐啊!”

她快活的笑出了声。

夫妇俩双双绷紧了下颚线。

阮天卓感受到车内气氛的凝滞,然而只是不在意的扫了眼前座的父母,继续兴致勃勃的打游戏,眼角眉梢都是有恃无恐。

半晌后回到家里,她招呼不打一声的进了房间,“砰”的摔上门。

而父母沉默的换鞋,放包,脱下外套,不约而同的放弃了平时回来后一个进厨房一个去书房的习惯,在客厅坐下:“接下来的事情,咱们心里都有数吧?”

阮屹烦躁的抓头,语带嘲讽,“好好学习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学习,不靠学历自力更生的技能也没有,只能天天早恋逃课打游戏,才充实得了她精神世界的空虚跟贫瘠,出入乱七八糟的场合跟回家一样,那些地方没人管束没人说教,简直比家里感觉好多了,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超好听,她超喜欢的——甚至没两年就能给咱们抱个天知道亲爹是谁的外孙回来?”

沈初心嘴唇蠕动了下,想替女儿分辩几句,然而想想阮天卓的做派,又觉得实在无言以对。

“咱们再要个孩子吧。”阮屹沉默了会儿,轻声说,“这女儿算是废了,没救了。”

“……我顶头上司最近打算跳槽。”沈初心烦躁的捏着额角,“他跟我私下谈过,离职时会推荐我接任他的位子……而且我不确定这个年纪再生一个孩子之后,是否还有当年抚养天卓时的体力精力来照顾?”

何况,“天卓再不好,终究是咱们的孩子,生了就该负责,她再不好也才十八岁,年纪是成年了,心理上还是个孩子,还有抢救的可能!多少人活了大半辈子都能幡然醒悟,咱们俩还揪不回来一个至今还要靠咱们生活的叛逆少女?”

阮屹脸色阴沉的点了一支烟。

本来按照沈初心的要求,在家里是不允许抽烟的。

但今天夫妻俩心情实在太糟糕,她也就没作声。

“再要个孩子也是为了天卓好,她之所以吃定了咱们,不就是觉得咱们就她一个孩子,所以无所顾忌?她现在这种思想,这种性格,不给点颜色看看,让她产生真正的危机感,你能指望她幡然醒悟?不可能的!”因为坐下来的时候没开灯,落地窗外日沉西山之后,光线迅速黯淡下来,氤氲的烟雾笼罩在阮屹脸上,愈发看不分明他神情,“这两年咱们在她身上花的心血不少了,真要懂事要改正,还会到现在都没点儿动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咱们再拖下去,那才是真正害了她!”

见沈初心不作声,阮屹又沉默了会儿,继续说,“至于二胎……我们可以去国外,找代孕。我查过的,这笔开销我们完全承受得起,你也不要以为我是听了爸妈催咱们再要个男孩的话借题发挥,到时候选择男孩还是女孩,都依你,只要孩子踏实上进,我都无所谓。”

“……今天我们都累了。”沈初心思索良久,最后叹口气,“我觉得我们应该冷静几天再讨论这个问题。”

阮屹对她的逃避表示失望:“三天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他们冷战了三天。

如果不是阮天卓进了派出所,估计现在还是对对方视若无睹的状态。

“天卓出生的时候,正逢你事业关键期,天天忙的不着家。”沈初心看着他,“我妈去的早,我爸不方便帮忙。你爸妈重男轻女,甚至当着我的面说出把她丢到大街上去的话,所以是我一个人把她带大的。我承认我对她的教育是失败的,以至于她越长大反而越不懂事。但论感情的话,你让我把辛辛苦苦养到十八岁的女儿当成练废了的游戏账号一样雪藏,重新去开个小号……我做不到。”

她顿了顿,“而且你认为我说我们需要冷静是逃避,教不好天卓就想再生一个或者抱养一个……难道不是逃避?”

“对不起。”阮屹立刻道歉,沈初心家境优渥,虽然亲妈去的早,却因此格外受到父亲的宠爱,从小到大都是掌上明珠,想当年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嫁给他这凤凰男之后,做饭洗衣拖地带孩子什么都干了,而且从来没有一句抱怨,甚至不曾说过阮屹父母太刻薄的话。

这些阮屹心里都有数。

二十年来她头一次提到当年的辛苦,阮屹就算再对女儿不满意,一时间也不能不服软,“是我太急躁了,我实在对目前的天卓很失望……当初给她起名‘天卓’,是指望她成为一个出色的人。然而……”

这女儿在不争气上倒是出类拔萃!

更让人痛恨的是她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门锁转动时的“咔哒”声打破了客厅的沉默,算着时间出来的阮天卓诧异的按亮了客厅的灯,看到父母对坐在沙发上神情肃然的样子,扫一眼另一头空****的餐桌,她皱皱眉,不在意的问:“妈,饭好了没?我饿了。”

“今天你妈没心情做饭。”阮屹撑着额,闭着眼不去看她,哑着嗓子说,“你自己叫外卖吧。”

“妈,为什么没心情?”阮天卓走过来,到沈初心身后抱住她,嬉笑着亲了口,“还在为我进派出所的事儿操心?又没进医院,那边教育几句也就放了,放心吧,没留档案。”

又说,“不是我说你,上班就够累的了,反正咱们家又不缺那几个钱,不说请保姆,干嘛总是要亲自做饭?叫外卖多好,碗都不用送洗碗机。”

沈初心听出她语气中的轻快,连一点点心虚不安都没有,眼神复杂:“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这也没办法,生在岁月静好的年代,还有人帮我负重前行,是我的福气。”阮天卓拍了怕她肩,语重心长,“我要做的,就是好好享受!”

见父母依旧面沉似水,她咯咯笑,“要是我跟爸妈你们换一换,是这家里的顶梁柱,那当然是没办法,只能努力了。可谁叫我已经有你们遮风挡雨了呢是不是?”

女孩子哼着歌,悠闲自在的换鞋出去吃了,走之前还叮嘱,“我给你们打包带回来,就别点外卖了。这个点叫外卖的人多,估计没一小时送不到。”

大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后,沈初心才幽幽说了句:“我也希望跟她换一换,让她知道什么叫做负重前行。”

阮屹正要回答,他手机设置的重要联系人的铃声忽然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