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乞丐

阴暗的胡同,四下无人。

一个小乞丐往胡同外瞧了瞧,走入一个昏暗角落,一只手里拿着一个钱袋,钱袋绣着凤凰图样,样式精美,有一种贵气,阴暗的角落里,少年将钱袋子倒翻,仔细数着里边的银两,眼睛都快贴到手掌了,待数完之后,他将银两重新装入钱袋,脏兮兮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神情自得,往天空抛着钱袋子,一时兴起,他口中诵起一首词句庸俗的市井歌谣。

“妙手空空梁上君,智慧无双算无遗,盗得那千万人家心慌慌……”

“有趣!有趣!”

乞丐唱到一半,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大笑,吓得他面色一变,第一反应将钱袋揣在兜里,然后抬头往上看,宽厚的墙上坐着一个青衣男子,手执纸扇,胡同里光线昏暗,看不太清来人的真实面容,少年乞丐觉得,这人肯定是个江湖高手,因为那墙足有十二三尺高,普通凡民怎么可能爬得上去?

“小兄弟行行好,我已经有两天没吃过饭了,行行好……”来人戏谑一笑,身影忽然消失不见,见状,乞丐一愣,活见鬼似的使劲擦擦眼睛,再入眼帘之时,眼前空地上,如幻影一般凭空出现一个颀长身影。

小乞丐神情一凛,不止是听到这句自己刚才口中说出的话,更是为这种鬼神莫测的身法感到骇然。

“你是谁?”小乞丐谨慎地退后两步,彻底躲入黑暗中,仿佛黑暗能带给自己一些安全感。

来人踏步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声音,一步步向黑暗靠近,夕阳的余晖透过屋檐瓦砾的间隙洒在他的身上,他的面容清晰映入眼中,一双眸子漆黑如墨,仿佛拥有某种奇异的魔力,能将人吸进另一片世界,乞丐忽觉心头一冷,莫名感到一丝寒意。

“小兄弟,天香楼上,我可是看得仔仔细细,见者有份,小兄弟不该给点好处?”青衫文士玩味一笑,黑暗于他,并无任何障碍,一眼将乞丐瞧了个仔仔细细。

“什么好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乞丐笑嘻嘻道,他怎会不知,但他打死也不会承认。

青衫文士状似惋惜,叹道:“既然这样,那我只好抓你去见官了,盗窃财物的罪名,怎么也能判你坐个两三年的牢。”

此言一出,小乞丐立马紧张起来,神情渐冷,眸子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之色,闭口不言,眼神在青衫文士身上打转,而青衫文士眼睛微眯,静静地看着他。

咻!

忽然,小乞丐脚下挪步,一个俯冲上前,速度很快犹如猛虎下山,一只拳头卷动着空气,凝成一股刚猛的罡风,呼啸着打向青衫文士的胸口。

“想动手?”青衫文士打开折扇,横手一挡,仿佛没有用多大劲,轻而易举地挡下了乞丐的拳头。

唰!

小乞丐脚下再度换步,这一步踏得十分诡异,一眨眼的工夫,莫名其妙地绕到了青衫文士身后,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突兀地消失,又突兀地出现。

“咦?有点意思……”

青衫文士神色变得郑重些许,但仍然不慌不忙,后背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他撩动纸扇往后回转,薄薄的扇页如蝉鸣,透发出一股股暗劲,如潮如海,激**澎湃,传出一阵嗡嗡的声音。

“嘭!”

小乞丐的拳头,完全不能到达青衫文士三寸以内,纸扇刮起的气浪刮得他眼冒金星,他强忍疼痛,眸子一转,两脚向前一划,左手画圆右手画方,无形中有一股凌厉的气劲于其胸前旋转,仿佛撕裂了虚空,如同一口旋涡一般旋转。

“怪哉……”

青衫文士皱眉,眼见小乞丐这一招就要打到身上,他不得不后撤一步,掌间一转,一抹青芒浸润纸扇,纸扇瞬间变得犹如钢铁一般,透着十分坚硬的质感,他将纸扇合拢,轻轻往前一拍。

“哎呦……”

小乞丐一声哀嚎,倒飞出去,就要落地之时,一股轻柔的暗劲拖着他缓缓掉落。

“算了,算了,不打了!”小乞丐站起来慌乱摆手,忍痛拍散衣服上沾染的尘土。

“这几式怪招,倒是从来没有见过,怪哉!空有武学招式,却无一点真元内力……”青衫文士自语着,朝着小乞丐问道:“小兄弟,你这几招是从哪里学的?”

小乞丐疼得龇牙咧嘴,一时没有回话。

“不说?不说那我可真送你去见官了。”

小乞丐揉揉有些生疼的鼻子,笑嘻嘻道:“算了吧,这位大哥,何必呢?一来我和你素不相识,二来你也不像贪图这点小钱的人,三来嘛……”

“三什么?”青衫文士饶有兴趣,接过话茬。

“三嘛,就算你抓我去见官也没用。”乞丐伸出手指摇了摇,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何解?”

乞丐移过一步,凑过身子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我衙门里有人,你抓不了我。”

青衫文士一愣,而后莞尔,实在忍不住笑意了,不禁捧腹大笑起来,一个市井底层的小乞丐,自信满满地说自己衙门里有人脉,“哈哈哈……有趣!有趣!六年不履雍州,想不到这次回来,倒是碰上你这么一个小家伙,倒是有趣得紧。”

“你不信?”乞丐扬扬眉,有些气愤。

“我信!我信!”青衫文士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打开纸扇扇了几下,因为大笑而产生的闷热吹散了些许,半响才问道:“小兄弟,相见便是缘分,你叫什么名字?”

“楚木。”小乞丐撇撇嘴,这家伙摆明了是在嘲笑他说的话,不过方才自己出手突袭,此人也没有恶语相向,似乎没有恶意。而且观其莫测的身手,绝对是一位高人,他也放下一颗提心吊胆的心,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是雍州人士?”

“算是吧。”

“算是吧是什么意思?”

“我六岁的时候才来的雍州城,在雍州城呆了十年,也算半个雍州人了吧。”

“哦?是你父母亲人带你来的?你父母亲人呢?”

“十年前就死光啦。”乞丐懒洋洋说道,语气甚是随意,但青衫文士还是听出了其中蕴藏的一丝感伤,他沉默一会,忍不住问道:“你父母怎么……”

“还能怎么,十年前不是七王叛乱吗?我爹娘带着我背井离乡,躲避战乱,后来死在路上了,有个大叔见我孤苦一人,就带着我到雍州城了。”乞丐的声音很是平静,没有一丝感伤的情绪流露,平静地就像是在说着别人家的故事。

一曲天魔劫,人间尸骨生。

青衫文士带着同情的眼神凝视小乞丐,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在雍州城里当了一个可怜的小乞丐,十年挣扎,生活该是何等艰辛坎坷?十年前那场动摇了大秦国运的劫难,不知令得多少家庭破碎,不知令得人间多少尸骨成山。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个人的野心,千万人的劫难,天下饿殍遍野,流血漂橹,那些死去的冤魂又该向谁问罪?

“那个带你来的大叔呢?怎么没有照料你吗?怎么还要去当乞丐?”听了这番坎坷身世,青衫文士对小乞丐楚木充满了好奇,追问道。

“带我来到雍州之后,他就匆匆走了,刚才的几招也是他教我的,至于为什么当乞丐?不当乞丐还能作甚,还指望谁能养我不成?”小乞丐坦然平静,言语间根本不觉得自己凄凉,他瞧见青衫文士同情的神情,嗤笑道:“你觉得当乞丐可怜?哼哼……天为被,地做床,还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乞丐的逍遥呢。”

青衫文士一时无言,望着眼帘里这张尚且有些稚嫩,眉角眼梢却透露着十分倔强的脸,心头蓦然一跳,一时间竟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喂喂……”

少年乞丐伸出脏兮兮的手掌,在青衫文士眼前摇晃,青衫文士惊醒,微微甩头,挥散去脑子里的回忆,心里突然浮现一个念头,一个十分大胆的念头。

“小兄弟,不如我送你一场造化如何?”

呢喃的声音像是魔鬼的召唤,在乞丐的耳边响起,他有些惊愕,“什么造化?”

“过些日子,你帮我做一件事,只要成功了,我送你黄金千两,良田百亩,保你一世无忧。”

话音刚落,乞丐一下子跳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黄金千两、良田百亩,这得乞讨多少年……不!乞讨多少辈子才能见到,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乞丐狐疑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不信?”

“谁知道你是不是骗子?”乞丐发声质疑,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只会在说书人的口中出现。十年生活在市井底层,人人唾骂的乞丐,心里的警惕、对他人的不信任,比同龄人要高得多。

“你觉得我骗一个乞丐能有什么好处?”青衫文士哑然失笑,顿了顿又道:“总之,这件事你办妥了,以后我可以给你一世富贵,你也可以结束这种孤苦生活。”

“到底是什么事?”乞丐没有立即应下,“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我可不干。”

“你刚刚才盗了别人的钱袋子,还说自个不干坏事?”青衫文士斜眼一睨,“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杀人放火,这件事也不是伤天害理的坏事,虽然有些危险,但只要你听我安排,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富贵险中求,不付出点代价怎能行?”

富贵险中求……

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小乞丐的软肋,小乞丐紧张不安地摩挲手指,片刻,咬咬牙应下:“好!我答应你,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你要教我武功。”

乞丐说完后,眼睛发亮的同时,神情有些忐忑。

“教你武功?”青衫文士一阵愣神,随后他迈步绕着小乞丐走了两圈,神情若有所思,爽快道:“行!你若帮我办成,我可以教你,不过学不学得到,看你资质了。”

“君子一言……”乞丐展颜一笑,露出一排与脏兮兮脸庞截然不同的洁白牙齿,扬起右手在青衫文士面前摇了摇。

“驷马难追!”

青衫文士失笑,同样伸出右手,也不介意乞丐手掌的肮脏污垢,使劲往前一拍!

“啪!”

二人相视一笑,随后并肩走出昏暗的胡同,本该逐渐黯淡的阳光像是着火了一般,洒落更多的炽热光芒,渐渐照亮了胡同的阴暗,一贯生存在黑暗角落里的老鼠变得急躁起来,拼命乱窜,发出一阵吱吱的叫唤声后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两个越来越远的声音。

“对了,我说了我的名字,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

“我嘛,洛木青,你就叫我洛大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