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裸奔

魏雨缪想明白了,并不代表别人全想明白了。此时张先令就想不明白。他暗憋暗气,一个劲抽烟,两旁跟着吸二手烟的人不断地咳嗽他也不管。张先令实在忍无可忍了,就心生一计,他要在这种公众场合将于博彦一军,杀杀于博彦的锐气。他摁灭了烟头,写了一个小纸条递给于博彦。于博彦一看,纸条上面写的是“请你讲讲各流派画家作品的行情”。他笑了。显然是张先令还记着他买过张大千的假画,打过眼。此时张先令要让他出丑。

讲不讲呢?他想把这个问题压下来,对张先令的进攻不予理睬。斗气不是他的风格。但涉及各流派画家作品的行情,却是古玩行和所有收藏者非常关心的问题。这么一想,他就又想讲了。他对主持人举了一下手。主持人面带微笑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讲。他便拿着纸条开讲了:

“诸位来宾,现在我手里接到一个纸条,是让我说说各流派画家作品的行情问题。”

这是个相对专业一些的问题,不是行家里手根本就说不出所以然来。整个轰轰轰议论纷纷的会场蓦然间便安静下来,人们都抬起头,目光专注地看着主席台上的于博彦。他因为年轻,没被安排坐在中间,而是在边上。但显然他所在的这一边已经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这个话题留给徐涛才最合适,但既然问到我,我就简单说说,请徐涛指正吧。当前书画市场最为引人注目的画家流派,当属三家,一是海派,二是长安画派,三是金陵画派。作为近现代中国画坛最具影响、最活跃和最早与市场结合的画派——海派艺术家在上世纪的中国画坛可谓风光无限。即使在现在,任伯年、吴昌硕、谢稚柳、程十发等仍然是具有很大升值空间的画家,应当引起大家的足够重视。长安画派是指长安画家或寄居在长安一带的画家,比如赵望云、石鲁、何海霞、方济众、康师尧、刘文西等,他们以黄土高坡为背景,形成了具有陕北风味的特殊画风。而金陵画派凭借深厚的历史渊源和雄厚的经济基础,其作品历来是收藏家的‘宠儿’,傅抱石、钱松嵒、宋文治、魏紫熙、林散之等都是艺术市场的‘常青树’。各位来宾,在此我把自己的观点亮给大家:当代名家的作品将是未来的希望,因为,鉴定起来相对容易,好坏识别相对简单,艺术情趣沟通方便、作品升值可以预期等。这一点请大家引起注意!”

全场响起长时间的热烈的掌声。张先令低垂着脑袋不动声色。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弄巧成拙,不仅没难住于博彦,却反而给于博彦提供了一个新的表现机会,自己真蠢!张先令扭头看了一眼文物局的领导,见领导也正为于博彦鼓掌。领导的态度和印象将在成立收藏家协会的时候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就让张先令更加后悔不迭,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虽然,在这种场合即兴发挥阐述观点,并不能完全说明问题,即使很精彩,也仅仅表现了一个侧面,不能表现演讲者的综合素质。但于博彦的演讲,绝对是对宏观书画市场非常了解的人才能说出的话。对广大的普通收藏者来讲,真是“仙人指路”,而对书画经营者,也无疑点亮一盏明灯。当然,能在宏观上讲出这一番话,也并不意味着以后在书画买卖中永远不会打眼。世界上绝对的事情是没有的。

会场上又有观众举手了,而此时于博彦和主持人悄声打个招呼,说去厕所,便溜了。当宁海伦再从耳房探出头来的时候,发现于博彦早已无影无踪,他的座位空空如也。她一下子就火冒三丈了。她本来是想好要等散会以后她请于博彦吃西餐,但她发火并不是为这事,而是为于博彦的不辞而别。这人忒没风度了不是?会议没散你提前开溜算怎么回事?你不懂什么叫善始善终吗?你的谦谦君子的风度哪儿去了?

接下来会场上继续进行着收藏品的真假鉴定,观众不断捧着自己的东西走上台去,上上下下你来我往,形成热潮。而没有了于博彦,宁海伦看着这个场面便了无心绪,她和魏雨缪打了个招呼,就急忙走了。

于博彦为什么开溜呢?是因为他收到罗伊发来的一个短信:“你赶紧回来,我要放火烧店了!”他敢不走吗?罗伊的精神是不正常的,说烧店,备不住就真烧店!于博彦离开博物馆,急忙打车回到古玩街。汽车一拐向古玩街的方向,于博彦立即看到了街上一家古玩店,不知是哪一家,正浓烟滚滚,从门窗喷出火舌。他赶紧把二十块钱塞给司机,打开车门飞跑出去。天,正是自己的古玩店!一大群人在围观,有人正用手机打“119”,于博彦冲到跟前大喊:

“罗伊!罗伊!你在哪儿?”

有人回答:

“可能罗伊在店里吧!”

于博彦二话没说便一脚将门踹开,迎着烟火冲进屋子。有人喊:

“不能进啊,房顶说塌就塌了!”

房子是仿古建筑,房檩、椽子、挑檐全是木质的,看上去古色古香,可是着起火来真是说塌就塌,太危险了!人们精神紧张地看着喷着烟火的门口,有人找来泡沫灭火器倒置着向门窗喷出白色泡沫。约摸半分钟的工夫,就见于博彦抱着罗伊跌跌撞撞地从屋里抢了出来。而罗伊并没有失去知觉,她的手脚和腰身仍然胡乱挣扎,对于博彦又捶又打。这时,响着笛声的救火车由远而近,围在屋子前面的人群赶紧散开让道。于博彦把罗伊放了下来,说,你不要动啊,我得进去抢救东西。

谁知,于博彦刚一离开罗伊,罗伊就脱下了自己的上衣,使劲扔进屋里的烟火中。她的上身只有乳罩,露出光溜溜的白皙的肩背和肚皮,嘴里咯咯咯地笑着又要脱裤子。人们远远地惊恐地看着她。这时于博彦抱着一个青花瓷天球瓶从烟火中冲出来,他一眼就看见了赤身**的罗伊,他赶紧把天球瓶放在地上,去追罗伊,而罗伊光着膀子咯咯咯地笑着向远处猛跑。于博彦顾不上天球瓶了,他撒开腿奋力追去。

消防队的人快速接上救火车上的水管,三下五除二就把火浇灭了。但店里已经一片狼藉。

于博彦还在追罗伊,引得路两旁的行人全都驻足观望。当他最终把罗伊追上,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赶紧脱下自己的上衣,给她穿上。于博彦的上衣穿在罗伊身上肯定又肥又大,罗伊就嘻嘻哈哈地笑着甩弄着肥大的衣袖,与路人乱打招呼,并且赖着不走。于博彦心急火燎,哪有闲心跟她逗这闷子,他一弯腰,背起罗伊就走。罗伊在他的背上又唱又叫,手舞足蹈。这时于博彦突然感觉纳罕,店里的伙计干什么去了?罗伊这个店自从撮摊儿以后就聘了一个伙计,这个伙计也懂些古玩,是罗伊的帮手。那么,罗伊在店里放火,伙计为什么不在场?

当于博彦背着罗伊走回古玩街,才发现伙计刚刚回来,正在收拾狼狈不堪的店面。于博彦问起伙计罗伊为什么要放火,伙计说,可能是因为购买一件牙雕引起的。事情是这样:

早晨刚一上班,张先令店里的副经理就给罗伊拿过来一件象牙雕刻的梅花鹿寿星,说是明代的,要匀给罗伊,价格是25万。罗伊看不懂牙雕艺术品,是因为过去张先令酷爱象牙却总藏着牙雕,从来不让罗伊看到,好像生怕罗伊偷他牙雕一样,所以罗伊只知道牙雕很贵却没有机会接触牙雕制品。但身边的伙计略懂牙雕,当她们一起细看这尊牙雕时,只见一尊长寿星盘腿而坐,一手持“拂扇”,一手支撑在卧鹿身上。寿星有着夸张的大额头和长胡须,慈眉善目,一派祥和气氛。伙计知道,“拂”则言“福”,鹿则指“禄”,老寿星为“寿”,“福禄寿”是中国民间对幸福生活追求的象征。此摆件集三者为一体,表达出完美的瑞意,而在白色中透着乳黄又显示其饱经沧桑的历史印记。伙计当即认定,这是一件精品,要25万不多。

而那个副经理见罗伊不懂牙雕,就不厌其烦地讲了起来,说:

“我必须给你讲讲牙雕的行情,否则你就以为我赚了你多少钱,而且,你也不知道这尊牙雕潜在的利润空间。一是,自上世纪90年代起欧美国家将象牙列入禁售项目,令象牙制品的原材料告急。我国大批从事象牙雕刻的国营厂家政策性倒闭,牙雕工艺面临失传,牙雕工艺品的数量也越来越少。二是,随着市场的消耗,存世的牙雕精品越来越难得,大象濒临灭绝,象牙数量日益减少,象牙制品越来越珍贵。三是,牙雕品几乎没有从国外回流扩盘的后顾之忧,因为从境外征集牙雕品返回国内拍卖,目前在法律上是否可行还不明朗,所以,牙雕艺术品在国内即便迭创天价,境外握有中国古旧牙雕者也只能‘望价兴叹’无缘兑现。罗伊你说,我低价匀给你这个牙雕,你是不是应该知我的情?”

经那个副经理一忽悠,加上伙计证实这是真品,罗伊便答应下来。便让伙计跟着副经理带来的伙计去办交割。而罗伊的伙计回来以后,再看那尊牙雕,就感觉不对了。同样是梅花鹿寿星,但颜色和雕工都不一样。这显然被掉包换成了一件新仿。虽说也值些钱,但远不如那尊原件值钱。伙计便拿着这尊牙雕去找那个副经理理论,谁知那个副经理一口咬定是罗伊掉包了。伙计见此事说不清道不明,就跑到博物馆去找于博彦,那个时间于博彦正在博物馆开鉴赏咨询会。而把门的保安不让伙计进,好说歹说费尽口舌才进去,谁知,进去后只看到主席台上有一个空座,而没发现于博彦。伙计猜测,就是在他出了店门以后,罗伊就急火攻心立马发病了。罗伊本身的精神病是经不起刺激的,尤其是诬赖性的刺激,因为她当初发病就是因为承受不了委屈,现在再诬赖她,便立马发病了。

于博彦都明白了。他让伙计把那尊新仿牙雕拿来,细看了一下,说:

“这是一件仿得很像的骨雕,而不是牙雕。”

伙计说:

“怎么我看也像牙雕呢?”

于博彦从屋里的一片狼藉中找出一件牙雕小件,对比着说:

“区别骨雕和牙雕,一要看颜色。你看,真象牙呈牙白天然本色,骨制品多经漂白而成,象牙即使漂白也会呈现一种油润洁白的光泽,而骨制品漂白后则变得干涩,如果是塑料制品更会白得呆板、不自然、无光泽。二要看质地。真牙质地细腻,纹路呈细小波纹、无骨眼,相比之下,骨制品的质地较粗糙,上边的纹路也粗、还有骨眼。而塑料制品往往连纹路也没有。三要看重量,象牙比重大,这一点非常明显。四要看做工,真象牙的作品大多精工细作,制品多为圆身,而骨制品因本身材质粗糙,即便是细作也会显得粗糙,而且骨制品因材料小所以雕刻的形状一般呈椭圆形或扁圆形,表面也高低不平。如果是塑料制品,还会留下模具的痕迹。明白了?”

伙计一叠声道:

“明白了,明白了,谢谢老板指教。”

于博彦带着伙计和罗伊收拾店堂,屋里墙上张挂的一些字画被烧光,货架被烧得凌乱不堪,墙壁和屋顶被烟火熏得乌黑,一些瓷器被消防队的水龙头冲得七零八落,有些已经打碎。好在玻璃柜台没有损坏,里面的各种石头都还在。但整个古玩店已经不像样子了。这时,从外面回来的宁海伦也来到店里帮着收拾。她本来是对于博彦中途离开会场憋了一肚子火的,此时见他的古玩店出了这种事,便所有的火气都烟消云散了。她用一把笤帚扫着屋里地上的积水。其他店里的人没有人来帮忙,估计是怕屋里的东西找不到了会落嫌疑说不清。宁海伦扫了一阵子水,就问于博彦:

“你这个店接手过来的时候也没收拾,这次借失火干脆重新装修一下吧,也除除晦气。”

于博彦感觉有道理,就去找古玩街管委会,因为装修涉及统一设计问题,按规定只有找他们才能实施。结果还不错,管委会立马找来有关人员查勘了于博彦古玩店的情况,回去就画了装修效果图,并且给出一个预算:七万元。于博彦感觉是多了点,但想了想,算了。没做计较,只求个“顺”字吧。他叫伙计把所有的东西都存到后院库房去,腾出店堂立马开始动工装修。

一切都安排妥帖之后,宁海伦就提出一个问题:张先令店里的副经理为什么要骗罗伊?古玩街的人差不多都知道罗伊精神不正常,这个副经理难道不知道吗?正因为他是张先令的副经理,所以比别人更清楚!没有别的原因,他只想加重罗伊的病情,给于博彦添麻烦,添腻歪,让于博彦乱事缠身,骚扰于博彦,败坏于博彦声誉,而最终,达到阻止于博彦竞争收藏家协会会长一职的目的!

于博彦不同意宁海伦的分析,说,前不久张先令刚刚帮自己在北京卖了《镜泊飞泉》,表现了一个老大哥的风度与胸怀,现在却做拆自己台的事,那不是判若两人了?

宁海伦说,你太单纯!人都是多面体,表象的背后总有其目的。她提出,要拿着假牙雕去找这个副经理理论去,东西可能换不回来,但这个理是非讲不可的!但于博彦却摆了摆手,说:

“算了,这种理是讲不清的,找那不痛快干嘛?”

宁海伦说:

“你不想舍这个脸,我去,我还就不信了,他张先令凭什么做事不选对象,逮谁对谁下狠手啊?”

于博彦摇摇脑袋,没有阻拦。宁海伦便抖擞精神去张先令的店里了。

张先令的店是古玩街最大的一个店,是四家店合成的,也就是说,当初张先令一下子就租下了四个古玩店,然后把屋里的墙打通了。可不是么,别人进入古玩街的时候,基本都没什么家底,就算有些家底,也达不到富豪的程度。而张先令就不同了。他做木材公司老总的时候已经公私兼顾地赚了不少钱,当然,他究竟有多大家底谁也说不清,但他却是从一进入古玩街就先声夺人的。他虽是半路出家,但从小爱好古玩,对古玩知识积累了很多,所以,最终能够在古玩街站住脚,并打出一片天地,也全在情理之中。

在鉴赏咨询会上让于博彦占得先手,张先令非常气馁,他回到古玩街的时候却听说于博彦的店里着火了,一下子乐得他浑身乱颤,他让副经理从饭店叫来外卖,又买来一瓶茅台,兴高采烈地在柜台上与副经理对酌起来,以示庆祝。

就在这时,宁海伦拿着假牙雕走了进来:

“嗨嗨,你卖完假货高兴庆功呐?”

宁海伦对古玩街的人不论是谁,不管你干得好干得不好,也不管你有多大道行,全都一视同仁,对他们全都说话很冲,对张先令也丝毫没有例外,并不因为他摊子最大就对他另眼相看。

张先令急忙拉过一把椅子请宁海伦落座,嘴里开着玩笑:

“今天太阳从西面出来的吧?大美女怎么有空光顾我们这个穷店啊?”

说完,张先令就拿过一个临时用作喝酒的吃饭碗,给宁海伦也倒上酒,推到她面前。宁海伦看到了张先令手里的酒瓶,是茅台,她把假牙雕摆在他面前,说:

“你还好意思喝茅台?你堂堂的张大老板往外卖这种东西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张先令对假牙雕看也不看,只是问宁海伦:

“是卖给你了吗?”

宁海伦气哼哼回答:

“卖给罗伊了,你卖给我我可要啊?”

张先令把嘴一撇,说:

“那不就得了,又没卖给你,你管这些事干嘛?”

宁海伦此时真觉得张先令是个无赖,直气得她真想把假牙雕砸到他的头上。她说:

“你卖给罗伊,就等于坑害于博彦,你坑害于博彦就等于坑害我,我不来找你我找谁?”

张先令便啧啧啧地咂嘴,说:

“呦呦呦,瞧这话说的,你把自己和于博彦往一块联系什么?他是他,你是你,难道你还惦着嫁给他不成?你可得把形势看清楚了,于博彦与罗伊关系不正常,说不定几时就住一块去了,他这种人你还想嫁吗?”

张先令真是老到得很,句句话都说到点儿上,他说的话正是宁海伦最担心的问题。她虽然爱于博彦爱得发疯,但如果于博彦和罗伊乱搞,她就决不迁就,绝不手软,她会大闹古玩街,会把于博彦弄得臭名远扬,而自己就再也不嫁人了!连于博彦这样的男人都靠不住,还能指望别的男人什么呢?所以,张先令的几句话让宁海伦一下子转移了视线。但此时,张先令似乎十分纳罕,他把假牙雕拿起来,左看右看,然后递给副经理,问:

“咱们店里进过这种东西么?”

副经理拿着假牙雕也装模作样看了看,然后还给宁海伦,说:

“没有,咱们店里从来没进过这种东西,别说假牙雕,就是真牙雕,也有好几年不经营了,因为现在牙雕真品太少,资源几乎枯竭,想淘换都淘换不来。”

宁海伦的思维从于博彦身上回到假牙雕上来了,她脸色十分难看地说:

“不承认是吧,非要让人抓住把柄三头对案才肯认账是吧?”

张先令说:

“海伦,你甭把脸拉这么长,小心回不去变成丑女。来,喝口酒,消消气。咱说说什么叫真牙雕,什么叫假牙雕。因为真牙雕市面很少,估计你也说不清。对不对?”

宁海伦此时哪有心思听他讲这些?想听的话让于博彦讲不是更好吗?就说:

“我不经营牙雕,对牙雕既没研究也不想研究,我没那时间!”

张先令说:

“这就不对了,你不研究真牙雕,怎么知道手里的牙雕是假的呢?”

宁海伦很无奈,便坐了下来,说:

“给你五分钟,我洗耳恭听。”

张先令道:

“回头你可以找于博彦对证,看我说的对不对。牙雕这种东西,就目前所见,传世品均为明清民国时期,应注意与现代象牙雕刻品相区别。你手里那件是真是假咱先不说,先说说鉴定的要点。从题材辨伪上看:老活和新活的区别是很大的。解放后,工艺品选用的题材必须是健康向上,不能有反动的、黄色的、丑恶的内容和形象。从用料辨伪上看:以前牙雕工艺品的行当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如去料要少,保持珍贵材料的重量;要占料挑面,即保持原料的最高点和最外点;显个儿,显得用料很多;全材使用、不讲拼镶等。但解放后,为了追求造型美而去料较多,拼镶较多。从造型辨伪上看:以前象牙雕刻品以文玩为主,讲究的是可观、可玩,最重‘把玩性’,所以那时象牙人物,动物造型都以团状为主,没有尖锐突起,用行话来说就是‘肉肉头头’、‘圆圆乎乎’的。解放后,牙雕的创作采用中小型艺术工厂的管理,各方面都有硬性规定,由于技术管理过分强调牙雕的雕塑性,而忽视了‘宜把玩’的特点。”

宁海伦皱了皱眉头,感觉这些知识如果可靠的话就十分宝贵,连于博彦都不一定知道,因为于博彦毕竟年轻,不一定有这种阅历,便问:

“你这些知识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能不能提供一下?”

张先令嘿嘿一笑,说:

“哪本书里也没有,是我从长期的经营活动中体会出来的。”

宁海伦问:

“只有你说的上述那些吗?”

张先令道:

“哪里,我还没说完呐。还有衣纹辨伪:牙雕衣纹的时代特点是鲜明的。明清牙雕强调‘以线造型’的特色,用凿子雕刻衣纹,以阴刻线为主的刀法。解放后,强调衣纹的真实性,大量使用大折叠衣纹和无折痕的下垂弧形衣纹,制作工具不使用凿子,而改用软轴钻,可以把仕女的各种服饰、风带做成几个大旋转的动势,与明清牙雕的衣纹、风带有很大的区别。在尺寸上看:从民国时期开始,象牙制品以外销为主。计量单位选用‘英寸’,而不是中国尺的寸,这种作风一直沿用到20世纪90年代。另外,制作者也不敢把尺寸做小了,以避免‘偷料’、‘换料’的嫌疑;特别是解放后制作的新象牙活,由于工厂推行规格化管理,对象牙制品尺寸管理很严格,相同的作品都是一样高的。从牙雕底部看:象牙雕刻摆件的底部,一般都不做细致的加工。特别是解放以来,工厂生产同类规格的牙活很多,为了知道作品是谁制作的,也便于核对工单传票,艺人常把作品的编号刻写在器底。作品完成以后,编号仍然在底部。民国以前的象牙雕刻摆件,因为生产的数量很小,也不需要这样做,所以就没有这个特点。”

一个对真牙雕耳熟能详的人还会兜售假牙雕吗?宁海伦一时间心里还真没底了。她进一步追问张先令:

“你们真的没卖给罗伊假牙雕?”

张先令说:

“罗伊的男朋友马家驹是个心术不正的人,说不定就是他掉的包。”

宁海伦又犹豫了。她这种年龄的小老板,毕竟阅历有限,在老谋深算的张先令面前没有主动权。她也有些气馁。马家驹是不是心术不正她说不清,但马家驹做这件事也不是没用可能,抓不住把柄是没法追究张先令的,宁海伦只能无功而返,回到于博彦的店里。

而宁海伦前脚走,张先令后脚就问副经理:

“是你卖给罗伊假牙雕了吗?我让你捉弄罗伊也没让你卖她假牙雕呀?罗伊精神病加重了,我心情也不好不是?她毕竟做过我妻子不是?”

副经理赶紧解释:

“不是,不是,我没卖罗伊假牙雕,我卖给她的是翠件。您在这个问题上甭多想,对罗伊咱们店没有任何责任。”

张先令摇了摇头,似信非信。他转而说:

“宁海伦这个姑娘心肠非常好,到现在还单身漂着,让人心疼。”

副经理察言观色,说:

“我打前站,先接触一下宁海伦?”

张先令点点头,说:

“宁海伦性格直爽,敢想敢干;而且,心地善良,没有坏心眼;外表又长得这么漂亮。这样的姑娘是每个男人都想据为己有的。可惜,并不是每个男人都有这种缘份。”

副经理说:

“今晚我请请宁海伦,赞赏对她为罗伊打抱不平的事,看看她怎么表现。”

张先令说:

“不许灌她酒,不许碰她身体。记住了?”

副经理说:

“记住了。”

张先令开始打宁海伦算盘了,这是宁海伦自己万万想不到的。她平时轻易不到张先令的店里来,偶尔来一次也不一定能碰上张先令。这次巧了,来了,碰上了,于是,生发了张先令这个新离婚的光棍汉想对她下夹子的打算。

宁海伦回到于博彦的店里,拿着假牙雕对屋里的三个人说起张先令讲牙雕的辨伪,感叹张先令对牙雕的内行。这时,罗伊一遍遍地听到张先令的名字就实在忍受不了了,她突然推开了身边的于博彦,几步就冲出了店门,嘴里咯咯咯大笑着脱下上衣又裸奔起来。于博彦和宁海伦都追了出去,在人来人往的古玩街上又形成一道让人心痛的风景线!

恰在这时马家驹走进古玩街,他一见这个情景立即伸手拦罗伊,罗伊便一头撞向他的胸膛,结果一下子把他撞个跟头,罗伊继续大笑着跑掉了。于博彦和宁海伦,后边又加上马家驹,三个人一起追起罗伊来。当他们终于抓住罗伊,于博彦又要脱自己的外衣时,马家驹鄙夷地拂开了于博彦的手,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给罗伊穿上,然后搂着罗伊肩膀往回走。于博彦和宁海伦一左一右傍在两边。马家驹就见机开口了:

“于老板你欠着罗伊的钱死赖着不给,能不能说说究竟为什么?”

于博彦不软不硬地回答:

“马上给有马上给的道理,暂时不给有暂时不给的道理。”

马家驹往地上“呸”了一口,说:

“你要给了她钱,她立马就可以买房子结婚,可能病就好了。俗话说‘冲喜’、‘冲喜’,冲一下必定有喜。可你为什么把钱看那么重,不干点积德行善的事呢?”

于博彦说:

“这个问题咱们早已谈过,现在不提为好。”

马家驹说:

“不对吧,你曾经对别人许愿说,马上就把卖画儿的钱分给罗伊,可就是迟迟不见动静,你看看罗伊现在都急成什么样了?”

罗伊被马家驹搂着,边走边傻乎乎地惬意笑着。

于博彦蓦然间想起他被绑架的那三天里,戴口罩的人确实问过这个问题,他也确实回答说回去就把钱给罗伊。但罗伊是这种状态,他能把钱给罗伊吗?他卖画儿所得的两千万刨去上税,刨去给张先令和宁海伦中介费,净落1280万,如果按百分之十给罗伊提成的话,至少应该分给罗伊128万。这个钱数在蓝海市市中心买一处八十平米的房子是没问题的。但围绕在罗伊身边的是让人不放心的马家驹,实际上何止不放心,简直令人发指!于博彦被绑架后在黑屋子里饿了三天,渴了三天,冻了三天,累了三天,那个滋味他能忘得了吗?虽说公安局也拿马家驹没办法,但于博彦深知马家驹就绑架他的谋划者!如果把钱给了罗伊,这笔钱会立即被马家驹骗走,根本买不成房子,那时候只要马家驹做个小圈套,罗伊就会因为精神不正常而说不清道不明,被马家驹卖了还会帮着马家驹数钱,这比写得还准!

当然,于博彦也害怕会被再次绑架,再遭绑架恐怕就不会只是饥渴问题了。被打成什么样子还真就不好说了。想到这一点,他便对马家驹说:

“钱总是要分给罗伊的,但现在钱被占用,拿不出来,需要再等等。”

马家驹此时就露出了本相,他咬牙切齿地说:

“看起来不跟你动点真格的,是不行的。世界上有一种人总是自以为是,总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就是这种人!”

于博彦没说话,他感觉马家驹实际是在说他自己。马家驹难道不是个自以为是的人吗?左牵黄,右擎苍,那边与周子期撕扯不清,这边又与罗伊谈婚论嫁,干正事没本事,欺骗女人却是高手。他便回了马家驹一句:

“这边你打算和罗伊结婚,周子期那边怎么办?”

马家驹非常无耻地说:

“是周子期上赶着对我投怀送抱的,我和她同居也并不是因为我爱她,是她用身体吸引我。我想几时甩她就几时甩她,这事怨不得我!”

于博彦当时气得两眼冒金星,周子期怎么能对这种人投怀送抱呢?是不是忒无知、忒愚蠢、忒二五眼了?子期啊子期,亏你读了那么多年书!你如果亲耳听到马家驹的话将会作何感想!他气愤地对马家驹说: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劝你放尊重些,你可以不尊重我,但你要尊重女人,要尊重你自己!”

马家驹继续无耻地说:

“我满足女人的生理需求有什么不尊重了?那正是尊重女人的表现!你紧攥着女人的钱不撒手才是对女人的不尊重!你看着罗伊光着膀子在大街上跑,你心里落忍是吧?你在后面跟着追,心里感觉很好玩是吧?”

于博彦真是实在没法跟着马家驹往前走了。他蓦然间停住脚步,转身向回走去。宁海伦见此便也折回身跟着他走。此时正是中午吃饭时间,于博彦推门进了一家饺子馆。宁海伦急忙跟了进去。于博彦找了个座位坐下,低着头,用手把额头掐住。他现在真不知道这笔钱该不该立马分给罗伊。他一时间突发奇想,要不要把罗伊老家的人叫来,让他们做这个“监护人”?但他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报纸上经常刊登这样的消息,家里的亲人因为“见钱眼开”而做出道德沦丧的事。不行,那会给罗伊带来更大的麻烦。于博彦这样想问题也可能是小题大做,是把问题放大了,但这个阶段他就是这么看待罗伊这笔钱的问题的。

宁海伦搬了一把椅子,悄悄坐在他的旁边,先是用自己的一支胳膊搂住了他的肩膀,接着,就把头也倚在他的身上。外人看上去,这两个人真是一对卿卿我我的好恋人。其实,宁海伦说出的话,却是绵里藏针的。她一只手抚弄着于博彦的耳朵,说:

“围绕罗伊是非太多,我劝你离她远点,该给她钱就赶紧给她,让她买房子结婚。精神正常呢,你的古玩店就收留她;精神不正常呢,连店里也不让她来。马家驹不是和她好吗?那就让她们去过她们的日子好了。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你我各走半边。可是,你为什么就对罗伊不肯撒手呢?是同情她、可怜她、真心帮助她,还是心有旁骛,心怀鬼胎,真让我说不清,看不透!”

于博彦低着头说:

“罗伊这么年轻,各方面情况都这么好,这么早就葬送掉是不是太让人想不通了?”

宁海伦揪起于博彦的耳朵:

“你说她什么好?长相好?身材好?脾气好?学历好?我哪样儿比她次了?你怎么就对我没有这种耐心,这种爱怜呢?我想起你的时候搂着枕头睡不着觉,我把枕头当成你,搂着亲啊亲,这些情况你知道吗?”

于博彦说:

“我又没跟你睡在一起,我当然不知道。”

宁海伦说:

“我和我妈都在给你创造条件,可是你根本就不想跟我睡。你半截腰走了。你把我撂旱地儿不说,把我妈也撂旱地儿了;我无所谓,反正早晚是你的人,可是,我妈那么大岁数了,你让她老脸往哪儿搁?”

正说着话,突然门外白花花地跑过一个光膀子的人,后面紧跟着一个人在追。宁海伦看个满眼,那是罗伊,后面的马家驹。宁海伦狠狠地在于博彦后背捶了一拳,便跑出屋子,也跟着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