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验尸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她的身上。

胖瘦两名仵作脸色亦是犹疑不定,过了一会儿,那瘦仵作隐晦道:“温姑娘,这年轻有冲劲是好,但是今日……”

瘦仵作放低了声音,道:“温姑娘,陛下可就在那边看着呢,你别冒尖出头,就算是真有疑点,今日……最好还是定为自杀。”

温鱼一怔,这才朝望月楼那边看去,只见人群中似乎的确是簇拥着一个明黄色身影,但刚才顾宴没提醒,她也就没往那边看。

瘦仵作所说的话,平心而论并不是毫无道理,温鱼也明白这些道理,今天这事如果定性成自杀,那除了死者家属之外,都是皆大欢喜,顶多就是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但如果定性成凶杀,那么凶手极有可能,就在这些宾客之中。

今日是宫宴,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这要是真要盘查,那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麻烦程度可不是一般的大,不说别的,这万一要是查出来哪个侯爷那个后妃的,这案子该怎么判?

可是……她看向地上的尸体,这孩子还那样小,就这么平白无故死了,他地下有知,焉能甘心?

此时,顾宴沉声道:“你该说就说。”

温鱼垂下眼,低声说;“你确定?可万一……”

顾宴勾唇一笑,道:“若不让你说,你会甘心?”

温鱼摇头。

“那还有何可议。”顾宴负手而立,他在验尸方面虽帮不上忙,但他只需要站在那里,便自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气场。

温鱼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笃定道:“死者的腿部当时如果是并拢的,那就很大可能是凶杀。”

胖瘦仵作都未开口,然而就在这时,只听那边传来一道男声,“所言当真?”

人群略微**,温鱼循声望去,只见那道明黄色身影后面跟着长长的一列仪仗队,皇帝竟是直接朝这边走过来了!

这是温鱼第一次亲眼见到皇帝,老实说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威严,他个子倒是很挺拔,只是年纪大了,两鬓略有些斑白,说话的声音也能听出有些中气不足,像是久病不愈。

他的身上,只有一双眼睛最像是帝王,那双眼睛里古井无波,明明只是淡淡的看着人,却自有一股子令人胆寒的威慑力。

除了顾宴只抱拳行礼外,众人皆跪地行大礼。

温鱼跪地叩拜,沉声道:“回陛下的话,是。”

空气静默片刻,她听见皇帝再一次开口:“为何?”

温鱼站起身来,恭敬道:“恐污了陛下的眼,草民便简单描述。人上吊死亡,通俗来说其实是由于自身体重压迫颈部而导致的,而活人上吊时,由于原始的求生欲,两腿会乱蹬,这时还可能会碰到周围物体,导致肌肤表皮脱落,皮下出血。”

“从尸体上来看,死者的下巴上能看到并不明显的抓痕,衣服下摆也能看见不明显的泥痕。”

瘦仵作越听越糊涂,忍不住小声道:“可这些不恰好说明了,死者就是活着说的时候上吊的么?”

温鱼道:“活着时上吊,不代表他就不是被迫的。”

她继续道:“人自缢时本能的乱蹬可能向外也可能向内,但在最后死亡时,全身血液循环停止,血液会透过血管,慢慢往下肢部位沉积,在张力的作用下,人的腿会自然而然的呈外八状,腿部略微向外,而不是向内并拢。”

崇文帝眼底隐约有了笑意,他看向顾宴,意味不明道:“衍之,你身边这个仵作,倒真有几分本事。”

瘦仵作一知半解,疑惑道:“可就仅仅凭借此,便能断定么?现在死者死亡还不到一个时辰,尸僵并不严重,万一是被风刮得……”

这接下来说的话就稍微有点尴尬了,但温鱼稍一犹豫,还是开口道:“还有一个论点是,自缢的死者由于死后幽门失去活性,肠道内的粪便就会因为重力的缘故从而排出体外,这通常发生在刚死的时候,尸体的关节还是灵活的,粪便在……往外挤的时候,也是会让腿更向外的。”

胖瘦仵作二人恍然大悟,瘦仵作有点不好意思,对温鱼拱手道:“温姑娘虽年轻,却十分细心,方才我们二人查验过尸体,的确有粪便溢出,只是没想到温姑娘并未掀开死者的衣袍,也能猜到这上面。”

说到这个温鱼就更尴尬了,“这个是……我闻到的。”

众人:“……”

言尽于此,温鱼笃定地下了结论,“死者的死亡状态不对劲,若我没猜错,应该是有个人在底下抓住了他的双腿,才让他不乱蹬,这个人抓住尸体的时间还很长,要一直到死者粪便溢出之后,那起码是抓了一刻钟时间。”

这个场景,想想就觉得可怕了,一个人上吊,而底下居然还有一个人抓着他的脚。

温鱼继续道:“不过这一点还需要验证,死者刚死,身上痕迹还不明显,若是要知道是有人抓着他的脚,还是拿绳子将他的脚捆住了,还需要用其他犯法。”

瘦仵作怔楞片刻,说:“你是要用敷贴验伤之法?”

温鱼点点头,“是。”

所谓的敷贴验伤法,最早记录于《洗冤集录》这是古代法医学集大成者之书,温鱼有时候没案子的时候,就会去书房看看书,便看到了这本书。

皇帝眉心微蹙,道:“此法用时可久?”

温鱼沉吟道:“回陛下的话,所谓敷贴验伤之法,常见的有葱白验伤法以及梅子饼验伤法,使用一些方法敷在患处,可使得伤痕显现,但缺点是……用时都要一个时辰以上,恐怕各位贵人耽误不了那么长时间。”

而此时,顾宴则道:“陛下,天色已晚,这里诸多贵人,倒不如让那些没去过望月楼附近、和死者没有接触的先行回府,待大理寺将此案查明后,再禀报陛下。”

此话一出,望月楼里的那些人顿时都松泛些了,毕竟这可是在宫里,谁乐意没事干了在宫里待那么久。

而这时,却是从那人群里走出来一个身穿湖蓝色衣袍的中年人,他先是跪地叩拜,接着俯首道:“陛下,死者是……是臣的幼子,臣教子无方,给陛下添忧了,其实犬子言行无状,疯疯癫癫已经许久了,今日之事是……纯粹是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