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拍摄的剧本

监制小哥带着一个反方向的棒球帽,手里拿着打板器,“3…2…1…看不见的用心,第三幕action!”

关翎儿饰演的秦漫站在公安局门口左右徘徊,她眼神空洞苍白,头发散乱,看起来摇摇欲坠。面对从警局出来的过往人员探寻的目光,她又一次次低着头避开众人的审视。

突然,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了警局不远处的红绿灯口,车上坐着的,正是陆捷饰演的芮以琛,他对着司机做了个手势,这辆车缓缓前行到秦漫面前,后排摇下车窗,与秦漫说了几句。

秦漫充满破碎感的瞳孔一点点的变化,特写镜头拉近,她的情绪从迷茫到愤怒,从愤怒到反抗,再从反抗到无力的妥协,几经轮转,电动的车门缓缓拉开,秦漫终是自己走上了车。

黑色的车正预驶离公安局,从公安局大厅里走出一个身穿制服的年轻刑警,本剧的男主角,高立洋饰演的刑警谢文豪,他四下打量着周边的人事物,都没有找到门口值班辅警说起的疑似受害者的女孩,他挠了挠头发,眼神中透露着疑惑,黑色的商务车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导演商超对着对讲机喊道,“卡!不错!高立洋这个面部表情是对的!”

片场中的众人立刻出戏,纷纷议论交谈着,商超大步流星走来,准备对高立洋和陆捷讲这场戏的情绪起伏和转折点,高立洋还在怔愣的出神。

关翎儿从商务车内下来,助理上前递过遮阳伞和花茶,她手里接过花茶,也凑上前去,将手在高里洋眼前晃了晃,小声打趣道,“回魂了!”

高立洋腼腆一笑,还没有从角色中走出来,他定了定神,对商超道,“导演,我有个小想法,谢文豪这里是否可以加一个与车中秦漫对视的分镜,来增加这段与受害者愈行愈远的张力。”

商超正给陆捷侃侃而谈,面对被打断,有些面色不虞,但剧组刚开拍没多久,他也不想和这种金主指定的男主角起冲突,他耐着性子问道,“你要加什么动作?有必要吗?”

高立洋眼神一亮,“我给您示范一遍。”

关翎儿擅长察言观色,也听出了商超的冷淡,原想开口打岔话题,可高立洋已不由分说进入角色演了起来。

谢文豪的眼神挠了挠头发,下一秒他留意到停在警局门口黑色的商务车,他正预走上前去,眼睛似乎捕捉到了车内的人影,但因防窥膜的关系,看不清里面的景象,他看了两秒,车内的秦漫也同样看到了窗外的谢文豪,双眸对视,当谢文豪正预再上前走近时,秦漫的手已经被芮以琛牵起抚摸,与此同时,商务车驶离谢文豪的视线……

商超原本的表情甚是不屑,他是片场的老江湖,见多了各类演员不管是不是明星大腕,总喜欢在片场讲自我原则、讲演戏的规矩,他知道高立洋此前没有拍过戏,八成又是一个自不量力的。

商超虽是态度冷淡,但作为这部剧的导演,剧本已让他烂熟于心。每个人物的性格特点,随着命运起伏而展现出的变化,他的瞳孔随着高立洋补充的细节而定睛聚焦。

这一番充满人物宿命感的戏份看完,倒是他狭隘了,又走入经验主义教条的误区。关翎儿自然也看出高立洋设计点相对比之前这段戏的状态,剪辑成片后会让观众对秦漫和谢文豪之间的错过而扼腕叹息,完全可以调动观众的情绪,思及此她的眼神中,又不免流露出不言而喻的欣赏。

“就按你演的这个来,再走一遍!”商超予以肯定,并对着片场其他工作人员喊道。

陆捷下意识撇了撇嘴,这意味着他要重新配合再演一遍,在他眼中,从开拍之日,高立洋默默寡言的状态就不断发生着改变,没成想是个喜欢出风头的,就算曾经没有过影视作品,还能幸运的拿到男一号,的确是个不简单的人物,陆捷看向高立洋的眼神也变得更加耐人寻味。

*

圣州电影学院,行境楼大阶梯教室内。

每年四月底,即将到来的长假便占据了一个个学子归家似箭的心。尽管讲师还在讲台上喋喋不休的讲着马克思主义,下面坐着的一排排学生,年轻的面庞上无不是浮现着春日的困倦,也有的在低头玩着手机。

讲师面不改色,已对假期前的疲软状态免疫。

施曼百无聊赖的翻看着手机相册,照片中是两张笑靥如花的俏脸,其中一人是她,另一人……她的指腹缓缓滑过那个女孩的脸,她思忖一阵,手指敲击了下分享功能,将照片作为彩信传递给了电话本中一个备注为Y的号码。

直到下课铃响,教室里人声嘈杂,前排的男学生神采飞扬的举着手机像是在宣布什么重大消息,惹得一片人围观其中。

施曼眼见无人回复短信,便也慢慢走着凑上前去,男孩眉飞色舞地说着,“咱们学校一共有四个人入选了,都已经进组了呢。而且听说都是抗剧的角色,说不定还真能一下大火起来。咱们班的楚文丽就是女二号,你们都是2G冲浪选手,不看娱乐新闻吗?”

“楚文丽演的配角多了呢,你就吹吧……”

“其他人都是谁啊?有没有我们系的?”

男孩莞尔一笑,“另外几个你们也都认识,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咱们同级的,陆捷陆大公子!”

人群中发出一阵唏嘘声,“陆捷和楚文丽本来就有cp相,这也正常啊!”

“学生会长关翎儿是女一号!”男孩继续故作玄虚。

施曼的心沉了沉,楚文丽、陆捷、关翎儿……最后一个不出意外就是高立洋,在同学们的喧嚣下,她没有再听下去,转过身向着教室外走去,相对人群里的讨论热烈,她的身影衬的更加形单影只。

中年男人从宿醉里转醒,窗帘缝隙间投射进来的光影好巧不巧的映射在他脸上,似是感受到暖意,他渐渐睁开眼睛。

剧烈的偏头痛让他强忍着不适穿好衣服,他的每个动作都有些迟缓,家中充斥着一股难言的气味,他的嘴唇嗫嚅着,打开手机准备翻看工作信息时,收到了提示彩信,他下意识的按向查看键。

当彩信图片完整的映入男人眼帘,他微颤着手指,试图放大整张照片,照片中的女孩还是那熟悉的眉眼,他不由得将整个手机都按进自己心窝,眼眶变得氤氲泥泞,眼角淌下一行烛泪。

在这剧烈的心痛中,他双膝跪地,像是在进行什么神秘的仪式,嘴里还在不停地呢喃着断断续续的词汇,“血债……血…偿……”

自女孩与世长辞后,他便陷入长久的失声,终日浑浑噩噩。

过往的记忆如水,一切犹如轮回,终是覆水难收。只是在每个午夜梦回,女孩无助地表情,她的明眸善睐、她的眼泪遗憾,徘徊在脑海经久不散,宛如他亲手打造的一副镣铐,永恒地将自己束缚其中,用这个看似斑驳的灵魂为其粉身碎骨。

*

2021年6月20日晚上8点一刻,局长袁国斌下班前特意绕道来了刑侦支队,刚推开刑侦支队办公室的门,只见里面一片漆黑,前方的幕布上出现了一个手持凶器的年轻男人,为了加强紧张的节奏,音响中传来时不时清晰的脚步声和窗外电闪雷鸣的天气。

袁国斌清咳了一声,黑暗中有人转过脸来,看向了门口的光线,忙推搡着前去开灯,陈灿一打开灯就见到局长这副神情紧绷的脸,他略挠了挠头,“袁局,您怎么来了?”

袁国斌打量着他,又看向大厅中的诸人,“这是有什么进展了?”

靠着幕布最近的张舜刚刚适应了白炽灯的强光,站起身来,“袁局,我们这是在看那部剧,里面也是几个凶杀案。”

袁局点了点头,张舜忙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这边,我们办公室里说。”

两人匆匆而去后,陈灿笑嗔了句,“这袁局走路,都没声响的!”

沈青白了他一眼,“上点心吧!有没有记下来凶手的手法要点?”

迟子建拿起陈灿记录的A4纸,咧嘴一笑,“哎哟,我给你们读读,陈大警官就记了一句,海水不可斗量……”

原本紧张的氛围得到了片刻舒缓,众人又继续埋头看起了这部《看不见的用心》。

刑侦支队队长办公室内,张舜办公室外的百叶帘向来都是密封性很高,从外面无法窥见里面的情形。

“很快就要过黄金侦破期了,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剧组的其他工作人员,现在有失联的吗?我们一定要最短时间内控制伤亡数字。”袁国斌坐在沙发上,眉目犯愁,张舜给他递过了一支烟,又给他点燃。

张舜说道,“关键岗位的工作人员已要求他们每24小时确保与我们联系记录一次,您放心。现在我比较担心的是两天后针对这起恶性事件的公开发布会。”

袁国斌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有凶手画像了吗?”

“侧写师正在做,做了几次拼图,但目前掌握的信息不足,现场没有留下凶手更多的线索,一会看完剧,我还会在去一次严皓宇的案发现场。只能锁定是仇杀,现在有三个方向,与该剧组的同期竞争者是否存在嫌疑,剧组里的几个人生活交际圈是否存在重合度和重点关联人。还有一个方向……”

他略有迟疑,袁国斌追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就说,侦破阶段,总是要试错的。”

张舜心底认同袁局的话,“这部剧里有没有其他什么隐含性信息,暂时我们还未捕捉到的。”

袁国斌陷入沉默,半晌他弹了弹烟灰,“你上次说圣州电影学院有四个学生,这个方向也得再摸查摸查。”

“我知道,主要是人手……涉及人员太多,社会摸查工作量远超之前的案件。”张舜打量着袁国斌的神色,袁国斌是个急脾气,他声音放大了些,嚷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缺人就赶快打报告!你来调兵遣将,我只要你保证在发布会上,我们能有一个安抚民众的说辞!尽快破案!把凶手绳之以法!”

“是!”张舜连忙起身。

人们恐惧黑暗,是由于习性,黑暗会让我们丧失对视物的依赖,身处未知的漩涡。但即便在弱势处境中,总有一些逆行者的身影似心间暖流,在这重重阴影中,将希望之火递向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