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北阳镇的第一场雪
陈落白追着小德子,便又上了赵府背后的小龙山。
小德子现在只觉得背后火辣辣的疼,由于不熟悉山路,加之无常之毒的关系,有好几次小德子都被陈落白撵到了屁股后面,又挨了几刀。
迫使小德子不得不动用修为,远离陈落白,而每一次动用修为的代价便是,无常之毒的再次爆发,这下小德子,这位宫里来的二境炼气修士,便更虚弱了。
此消彼长之下,虽受了些许轻伤的陈落白相比于小德子状态还算得上好,甚至因为常年上山采药的缘故,陈落白居然有了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一路追杀,已至小龙山的山顶,山上一汪潭水,名为日月泽,据说在一年的某些日子里,这潭水会照映出日月之变,异常神奇。
此时,二人便已到日月泽,兰渚之上,小德子停了下来,大口呼着气,这位与二皇子同行的貂寺明白,若在逃下去,自己必死无疑。
“这泥腿子一定是属猴子的吧?!”想借山中地形摆脱陈落白的计划落了空的小德子气急败坏。
不仅没有摆脱追杀,还白白挨了几刀,都准备毒发身亡了。
只是去赵府喝杯茶水,哪里能想到会受这无妄之灾。
“少年郎,你若就此退去,我便当作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若要再追,便是要鱼死网破了!”
小貂寺边跑,边开口,竟是先向陈落白服了软。只要陈落白放弃追杀,那么他以后有的是机会秋后算账。
“你莫不是怕了?!”陈落白轻语,深知机不可失,并未放弃追杀。
小德子面色狰狞,也不再犹豫,一枚丹药自袖内滑出,此药名为凝云丸,有凝聚气血之功效,可帮助小德子暂时压制体内的无常之毒,将其聚于一处气府,只是代价便是小德子此生无缘三境。
你死我活的局面之下,小德子顾不得其他,直接服下了凝云丸。
面上青白之色缓缓散去,小德子气息忽变,攻守之势易也!
“你娘的!”陈落白见此,毫不犹豫,转身向那通往岸边的湖中小径跑去。
哪里有人中了毒,刚刚垂死的模样,吃了颗药,就立马生龙活虎了!
“怎么现在才知道怕了啊?刚刚追杀我时的狠劲哪里去了?!”小德子弯腰捡起两枚小石子,感受着体内慢慢充盈起来的气机,笑了起来,他要这小子不得好死!
小德子甩手,两枚石子激射而出,穿过了陈落白的左右小腿。还在飞奔的少年向前一扑,倒在了地上。
“失算了啊,外乡人的手段就是多,看模样,这位也是出于宫里的吧?”陈落白苦笑,双手用力,使得自己翻了个身,上半身立起,使自己能够面对那位貂寺。
小貂寺面带讥讽,缓缓走来……
咔吧!
是骨骼断裂的声音,小德子踩碎了陈落白的双腿,剧痛之下,陈落白差点昏厥过去。
“还想杀我?!”
“跑啊,继续跑啊!”
“你不是属猴子的吗?废了你的双腿,看你如何跑?!”
陈落白不语,只是攒了一口血水,直接喷到了小德子的脸上。
“好好好!”
小德子怒极反笑。
“咱家刚刚从宫里出来,也未带什么刑具,但凭手中这柄小刀,也足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柄小小的匕首被小德子取出,刀身薄如蝉翼。
小德子要对陈落白展开一场虐杀,将心中积攒着的怨恨通通发泄出来。
“从哪开始好呢?”
“就这吧,咱家会破开你的胸膛,刀刀刮去你肋骨上的血肉,用来喂鱼。”
“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求着我刺破你的心脏。可我偏不,我会让你一个人在此,慢慢无助地死去!”
小德子一拳落于陈落白脸上,将其放倒,撕开衣物,陈落白胸膛之上冰冷触感传来。
异变忽起……
日月泽来,水中有阴影摇曳而过,下一刻,一个硕大的头颅冲破水面,一瞬间之间,便叼走了小德子的身体。
“啊!”
是小德子的一声惊呼。
随后,便是一阵令人发悚的挣扎声与咀嚼声,血红色在水中晕开。
虽是惊鸿一瞥,但陈落白看得清楚,那是一头蛟龙,黑色的蛟龙,光是其头颅,就比日月泽中心的那方兰渚要大上许多。
“小龙山啊小龙山,原来是真地蛰伏着蛟龙啊!”
陈落白苦笑依旧,其面临的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危机便来了,是这条蛰伏在日月泽内的蛟龙本身。
待将小德子咽下了,那便会轮到陈落白。
“总比死前还受些折磨来得好,更重要的是,这宫里来的人死了,这件事有了圆满的结尾,斐儿总算是安全了,可以好好过日子了。”陈落白轻语,心情反而好了许多。
随着一阵小雨袭来,陈落白反而是增大了眼睛,要仔细看看这条蛰伏在日月泽内的蛟龙,而黑蛟亦盯着陈落白。
陈落白明白,是那蛟龙要吃自己了。
又是一阵水声,黑蛟消失不见,陈落白预想中的死亡并未到来。
陈落白身边多了一人,陈落白与斐儿的先生,北阳镇唯一的夫子,苏夫子。
是苏夫子的出现,惊走了蛟龙。
“苏夫子?”陈落白轻语,面上惊疑不定。
苏夫子只是如往常一般,对陈落白含笑点头,陈落白明白,苏夫子只有在极为满意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就如同先生给弟子出了张卷子,而弟子回答得极好。
“辛苦你了,有勇有谋,真是不错啊。”苏夫子仿佛知道了陈落白做的一切,似乎在幺爷登门的那一刻,便已经引起了苏夫子的注视。
当然,引起苏夫子注视的,是那个女孩,陈落白只是顺带的,而苏夫子亦好奇,在那样的情况之下,陈落白这个名义上的哥哥,会如何选择。
陈落白的行动给出了答案,这答案很好,甚至超出了预期,这让苏夫子满意极了。
陈落白还在疑惑,苏夫子为何会出现在这?又能如何惊退蛟龙的?
苏夫子只是在陈落白身上一抹,光华流转间,陈落白身上的伤便好了。
陈落白瞪大了眼睛,神仙中人的手段!
“苏,苏夫子?!”陈落白说话都结巴了。
“别这样看着我,只是治好了你身上的伤而已,至于如何续命,这是你自己的事情,爷爷留下的那张药方,便很好。”苏夫子笑语。
“谢谢苏夫子!”陈落白一拜。
“是我谢谢你才对。”苏夫子一笑,以手中书卷点了点陈落白的额头。
陈落白更疑惑了。
“谢谢你替我照顾了那个女孩啊。”苏夫子朝着陈落白咱眨了眨眼睛。
“女孩,您是说斐儿?”
“正是。”
苏夫子伸手一捞,那远在镇中,替陈落白祈祷的斐儿便出现在了这日月泽上。
光影变化间,三人便落到了舟上,苏夫子手中的书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支竹篙。苏夫子驾舟,将陈落白与斐儿带到了这日月泽上,耳畔是清风与阵阵水声。
这一刻,陈落白原本烦躁的心,安静了下来。
斐儿懂事且早慧,自然知道哥哥此去要做些什么。
“嗯?落白哥!”斐儿轻疑一声,随后便见到了陈落白,见哥哥没事,斐儿面上的愁容瞬间便消失啦!
“斐儿。”陈落白笑着回答道。
如此,斐儿才注意到了旁边的苏夫子。
“是苏夫子您帮了落白哥吗?”
苏夫子摇摇头,看着斐儿,就如看着自家晚辈一般。
竹篙轻拨,小舟划出去更远,于水中留下一线痕迹,水波晕开。
“我可没有帮他,只是收了个尾而已,全凭他自己,不得不说,你哥哥,真地很了不起。”
“我相信他会保护好你的,还有该改口了啊,斐儿,你应该叫我苏师叔的。”
苏夫子笑言,陈落白与斐儿皆一愣。
“斐儿应该叫白斐才对,而你的爹爹,叫白长歌。”
“而我呢,自然是那小子的师兄了。”
“关于你爹爹的事,还不能告诉你太多,你只需知道师叔是来保护你的,为你求上一份机缘就是了。”
苏夫子含笑,伸出另一手,摸了摸白斐的头。关于白长歌,涉及到整个大乾与三教,白斐还小,苏夫子并不想说太多。
一番言语下来,将白斐与陈落白说得更加迷糊了,只是白斐知道,自己的爹爹叫白长歌,而自己随爹爹,应该姓白。
“那我爹爹呢?还活着吗?”白斐轻语。
苏夫子苦笑。
果然是天生金枝玉叶的根骨,过于聪明了些,小妮子一下子便问到了关键之处。苏夫子只觉得头疼,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旁边还有个陈落白。
苏夫子只能皆此打机锋。
“天地间有因果,本质上便是一场又一场的交易,本是一杆天秤的两端,有人却用一根鸿毛换了一座泰山。”
在中土神洲,有一座泰山,被奉为东岳。
“落白,你知道我为何会说你很了不起吗?”
陈落白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白斐的注意力亦放到了陈落白身上。
“第一次,你阻止斐儿拜那张老头,真地做得很好,除了所谓的骨气之外,在张老头那里,斐儿这一拜,根本抵不上救你一条命,拜了也是白拜。”
陈落白恍然大悟,随后道:“只是爷爷教的道理而已,不可用这把名为‘道德’的枷锁强加于人。”
苏夫子微微拱手,仿佛在拜那老郎中,感谢其替自己养了这么两个懂事的孩子。
“至于这第二次,自然是假意答应那老太监,随后舍命入赵府了,第一次还好,这第二次,你该受我一拜的,毕竟你是为了丫头。”
“这一拜,作为师兄,我替小白拜之。”
苏夫子严肃道,对陈落白就要拜下,陈落白连呼受不起,可夫子执拗,最后陈落白后退一步,受了半拜。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待到气氛缓和了些,陈落白才开口问出了自己的问题:“苏夫子,您说那王铁匠救我,是有心还是无意?”
陈落白觉得既然苏夫子在关注自己,那么对昨夜的“尿壶事件”也该有所了解的。
“自然是有意。”
苏夫子一笑,回答道。
“那这是不是一桩因果交易呢?”
“算,也不算,那妇人只是临时起意,确实是被吵到了而已,有些事情,只是随心,随心之事,不担因果。”
“您的意思是,若没有那妇人的话,王铁锤也会出手?”
“那是,或许是他,或许是我,总不能看着你死吧?你看刚刚,我不就来了吗?”
陈落白听懂了,又没完全听懂,只是觉得迷迷糊糊。
而苏夫子被这么一问,反而来了兴趣,眺望远方,竹篙一拨:“也许你会问了,那这世间可有不是交易,不沾因果之事。”
“有的,有的,自然是有的啊!”
周围天地忽暗,这山河如同被人盖了块布,但见天上明月星河犹在,夫子抬头望,便笑得更欢了。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取之不竭者,唯山间清风,水中明月,为无尽藏也!”
日月泽内,铺下漫天星子,以兰渚为界,一轮大日,一枚明月,左边金光灿烂,右面太阴皎皎。
水汽升腾,却是一副天下少有的奇观。
“斐儿,还有落白啊,以后要记得多看看山水,山水不沾因果,再不济,也要在院内看看太阳,明月,还有星子。”
“家家有!”
这是陈落白第一次见到,读书人心中的天下。
“吼!”
高大头颅自水中出现,这异像让刚刚的那只黑蛟不得安宁,激怒了这尊凶神。
日月泽内,有蛟龙之属兴风雨,一叶小舟飘摇,岌岌可危。
可小舟之上,有个浩然气能吞天下的读书人。
“好啊!好啊!”
“有蛟龙兮!斩蛟龙!”
随着苏夫子抬掌,便有滔滔不绝之潭水被抓取而来,倒垂于天边,最后这遮天之水幕,在夫子手中,化为一剑!
苏夫子控水为剑,一剑斩落,风雨忽止。
唯有一颗死不瞑目的蛟龙之首。
“落白下水,你的机缘,在水下,这泽内!”
苏夫子竹篙一拨,陈落白落入水中,可令陈落白惊奇的是,他不仅在水中能够呼吸,还行走自如。
苏夫子的声音响起:“大胆往前走!”
苏夫子的声音畅快至极!
“好,大胆往前走!”陈落白应之,被苏夫子的情绪所感染。
于日月泽的最深处,藻荇交横之处,便见到一柄剑器,只是第一眼,陈落白便明白,这是一柄比昨夜那负剑少年的龙泉仿品还要好的剑器。
福至心灵,陈落白明白,这柄剑器,便是自己的机缘,毫不犹豫,借着苏夫子的庇护,陈落白上前握住了这柄插在石壁上的剑器。
“我也有自己的剑了!”
陈落白惊喜开口。
顿时......
一股寒意瞬间侵袭陈落白的身躯,犹如混沌在陈落白脑海之内炸开,陈落白的瞳孔之内,更有水火之意相争。
以至于握剑的陈落白一对眼眸,左眼赤红一片,右眼苍白如雪。恰如日月泽内出现的那一对日月。
落白,便是雪的意思。而现在陈落白所握之剑。
其名,大雪!
小舟之上,苏夫子炼蛟龙尸首为龙元,将其点入了白斐身躯之内。
“善!”
“大善啊!”
苏夫子看着这漫天风雪,不断笑着,雪沾白衣,便更白了。
北阳镇十五年未雪,而如今,在陈落白握住剑器大雪的这一刻,北阳镇迎来了这一场滔天风雪。
这风雪不像话的大,仿佛要将这座小镇被压制了十五年的气运,在这一瞬间都释放出来。
......
......
也在雪落的这一刻,背负着北阳镇的那只大鼋,踏入了大乾随州境内。
不可见处,天外有光柱下落,化为万丈的人影,或立或坐,宝相庄严。
“请诸位道友瓜分补天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