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背后
陆离在想什么？
他什么也没想。
苏念晨错了。的确，陆离是个对危机格外迟钝的人，这也就导致他对生死的态度很淡，给人一种毫不在意的感觉。
但是，他并非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恰恰相反，他非常惜命。
同时，陆离也是个赌徒。
无论是怎样的绝境，无论是多么离奇的尝试——只要可能性不是百分之零，他都会去尝试。
——只要有活下去的可能！
女鬼惨白的手就要拧断他的脑袋，而他在女鬼动手的前一秒——主动转过了头！
苏念晨大惊失色。他疯了吗！他这是在找死！莫非情急之下，他已经丧失了理智？苏念晨心里着急，她近乎要惊叫出声——
等等，那鬼……为什么不动了？
下一刻，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女鬼突然呆滞了两秒——随即爆发出了痛苦的惨叫！
苏念晨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尖厉的、怨毒的、凄厉的惨叫，就像将要刺穿猎物脖颈的野兽，在最后关头被反扑时，发出的恼羞成怒的嚎叫！
更令她震撼的是：随着这惨叫，她看见女鬼浑身被电击一样颤抖，浓黑的血液正从那半边脑袋上汩汩地涌出来。它嘶吼着，好像痛苦异常。她心里出现了一个惊悚的想法……
鬼，被伤害了？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见陆离发出一句含糊不清的叫喊：“念咒！”
她只反应了一秒。虽然一头雾水，但她立刻明白——这是翻盘的机会！
她当下手上结印，嘴里念出那古老的语言！
------
可是，陆离到底做了什么？
苏念晨没看到的是——在女鬼出现的同时，陆离从兜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女鬼怨毒的眼睛本正死死盯着怀中人的后脑勺，可还没等它动手，那人就先回了头。
下一秒，鬼对上了一道，充满着恶意和怨毒的视线——
是它自己的眼睛！
转头的那一刻，陆离双眼紧闭。而他的嘴里……咬着他的手机！
那手机的背面，贴着一张苏念晨给他的，备用的符纸。除了镜子，还有个地方能看见镜像——那就是手机的前置镜头。
于是，女鬼就这样和手机屏幕里拍摄下来的自己的脸，面对面对视了！
它的动作瞬间停住了，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紧接着，它爆发出非人的怒号——
女鬼的手抚上他脸颊的一瞬间，陆离就明白，鬼想让他回头。
为什么是回头？回头的一瞬间，他第一时间会看见什么？
他一定会，直视它的眼睛。
那么真正的禁忌，会不会是直视？
这是一个没太多依据的大胆想法。但是陆离是个赌徒——在性命关头，只要有两三成的把握，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行动！
假如是这样的话，若鬼直视了自己，那会发生什么？
听到它怒号的一瞬间，陆离知道——自己赌对了。
那古老的语言旋律响起时，鬼明显地被激怒了。它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叫，就这样手脚**着，从陆离的背上摔在了地上。它似乎想要逃跑，可无论怎样抓挠着地板，都始终无法离开那小小的手机屏幕能拍摄的范围。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正控制着它。
陆离嘴里手机背面贴着的符纸正在发烫。可是那热度很柔和——与鬼怪的怨毒阴冷相对的，象征着生命的温度。
女鬼还在最后的挣扎。它瞪着半张脸上残存的眼睛……那灰白的死色的瞳孔，紧盯着一个方向——
刘松仍坐在椅子上。从异变发生时他就再转过头，只是蜷缩在凳子上不断发抖求饶。它面对着的，始终是他的后脑勺。
它扭曲的手指，伸向刘松的方向。
总是后脑勺。恨，好恨，好恨，好恨。那时候也是，之前也是，现在也是。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他明明可以救她的，这明明都是他的错，他明明应该救她的。
可是那时，他只是在远处远远看了一眼被混混围住的她，然后露出了怯懦的神情。他转身跑走了，留给她一个背影。逃得那样匆忙——至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
希望的光在她眼里熄灭了。倒影着的，只剩下那个渐远的背影。
为什么，不回头呢？为什么……不救我呢？
悬在空中的手指消失了。与此同时，陆离嘴里咬着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窗外传来消防车的声音——他们回到了现实。
------
在酒店事件结束的三天后，事情还是有了结果——真正的结果。
夏时霓的父母本就不接受女儿不明不白地死去，但苦于证据不足，始终没有得到进展。可是三天前，他们喜出望外地接到了一通匿名的举报电话——于是在媒体和社会调查下，刘松拍照片裸贷的事最终败露了。警方介入后，刘松和借贷的非法组织很快都受到了逮捕。
刘松，终还是为自己的卑鄙怯懦付出了代价。只是，和一个鲜活生命的逝去相比，究竟什么代价是算得上对等的呢？
多年以后的一天……
刑满释放后的刘松正走在街道上。冬天的低温里，他身上褴褛的衣服难以抵御透骨的寒气——突然，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般。
他站住了，猛地回过头去——
他的身后空空****，什么也没有。
------
回到从酒店出来的时候。
在打电话报警之前，苏念晨没有忘记向刘松询问关于他做的梦的事情。经历了这个夜晚，刘松已经处于一种认命的状态，此刻便也顺从地回答了：
“这几天，我确实反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我见到了一个人——是个我从没见过的陌生人，可他似乎却认识我。不仅认识我，他还精确地说出了我这几天遇到的诡异遭遇，还有我和时霓之间的事情。然后他就给我看了一个古怪的图案，说只要画了这个图形，恶鬼就不能伤害我。说来也奇怪，我明明很不擅长画画的，可是那图形就像直接印在了我脑子里一样，想忘也忘不掉。第二天我醒来，就看到桌子上被我画满了那图案……”
苏念晨和陆离对视一眼。根据他们的知识，那根本不是什么驱鬼的东西。相反，恰恰可能是这符号招来了鬼！
苏念晨追问：“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刘松喃喃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是个男人，看起来二三十岁的样子，说话的声音……给人一种很温和的感觉。我记不得他的脸了，但是，好像有个地方很特别——”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目光对准了陆离；
“眼睛，对，我想起来了！他的眼睛非常非常黑——和你很像。”
……
之后，失魂落魄的刘松呆滞地坐在酒店房间，直到接到匿名举报的警方赶来，将他带走。苏念晨和陆离站在酒店远处街对面的巷子里，直至看到警车驶远，她才放下心来。
她转头。陆离正站在那里盯着警车开走的影子，红蓝色的灯光倒映在那双无情绪的眼睛里，给死寂的水潭添了一丝生机。他表情淡然，完全不像是一个字面意义上刚从鬼门关走出的人。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苏念晨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要问、想要说，但是，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是陆离先开口：“关于刘松说的梦的事情，你怎么看？”
苏念晨呼出一口气：“这太离奇了……从他的描述里看，似乎有人进入了他的梦里，引导他画出了符号。可是爷爷的笔记里，从没提到过生界的人可以相互影响梦境的可能，这分明是鬼才有的能力！可是鬼造成的梦往往都是抽象恐怖的，这么强烈的引导性的梦，怎么看都感觉像是人为的。除非……但是这应该不可能……”
“除非什么？”
“除非……这个人有一种办法，从半界影响生界人的梦。但是首先，他得找到办法刻意进入半界——但这完全没有道理，就像是……”苏念晨想起了那个招鬼的图案，“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个人掌握的就是一种完全和我爷爷相反的学说。”
顺着这个思路越想下去，苏念晨越感到脊背发凉：“驱鬼对应招鬼，切断半界对应进入半界——可，为什么有人要做这样的事情？”
还有，和陆离很像的眼睛？这又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没人再说话，但他们都感觉到，一个和二人息息相关的真相，正在慢慢接近……
------
刚回到家，陆离就接到了方堂的电话。
感受到兜里手机的震动，他把手机掏出来，还没按亮屏幕——就和一双怨毒的眼睛对视了！
手机屏幕里的倒影并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张糊满了脑浆和鲜血的，只剩半张的脸！
夏时霓？！难道它还没有消失？
完了——他刚刚和她对视了！
陆离的心跳在霎那猛地加速。可是他紧接着就反应过来：不对，它并不是出现在他身后，而是代替他的影像出现在了屏幕上。而且，周围外界的声音并没有消失，说明他还在生界。苏念晨说过，只要在生界，人就是安全的。
短短一秒内，他就想清楚了：这和他平日常见的鬼一样，只是能被他看见罢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跳即刻平复下来。从看见那一刻的惊诧到重归平静，前后不超过两秒。
陆离自己并没有认识到，他的心理素质和常人比起来，稳健到了离奇的地步
他淡定地按下手机开机键解锁——就看见他原本的默认壁纸变了一个样子：一片漆黑的背景里，右下角站了一个诡异扭曲的、只有半边脑袋的鬼影。那鬼影的头发糊在脸上模糊的血肉里，残缺的眼眶里露出大半的眼球怨毒地盯着屏幕外的陆离。
陆离若有所思：难道因为昨天阴差阳错的操作，导致夏时霓竟然被像是关在他的手机里了一样？
方堂的来电已经响了很久了，他暂时忽略了这个异样，点下了接听键。
方堂终于等到对面接起了自己的电话，却听见听筒里传出了奇怪的电流声。“滋滋……咯咯……嗞……呜呜……嗞……”，电流声里，好像还伴随着一些奇怪的……哭声？
方堂皱起眉头：“喂？你那边什么怪声，信号不好么？还是手机坏掉了？”
陆离平静地说：“嗯，我手机好像进鬼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手机好像进水了。”
“哦，”方堂总觉得刚刚他好像说的不是这个，但也没有纠结，“找时间修一下吧。那个，我有事情要跟你说。你小子最近，是不是又犯事儿了啊？”
犯事？陆离想了想自己昨晚对刘松的绑架。他总不可能在监狱里把自己供出来了吧？
“我想，大概没有。”陆离说。
“大概……你这家伙，不是答应了我再也不参与那些事情了吗？”方堂很无奈，“你知不知道，有人在网上发帖子找你？”
找我？这倒是出乎陆离的意料了：“是什么帖子？”
“我发给你看看……”
对方发来了一个链接。陆离点开。
那是容城贴吧论坛的首页，有人花钱置顶了的一个帖子，标题：“寻找容城陆离”。点进去后，详情部分这样写道：在线征询，各位容城的朋友们认不认识一个名字叫“陆离”的人？如有认识者私聊我，高价有偿。
“虽然陆离这个名字也不一定就是在找你，但……”但这放在你身上挺合理的，方堂在心里说，“我看这发帖的人不像是安了什么好心——你真的没惹到什么人吗？”
“据我所知，暂时没有。”陆离滑看着论坛。下面已经有不少人跟帖回复了，除了吃瓜群众和质疑以外，也有不少表示认识要提供线索的人。还有人留言证实，提供信息后对方确实给了自己相当不错的金钱回报。
“总之，你小心为上吧。”
“嗯，我知道了。”陆离答应着，随即挂断了电话。
方堂叹了一口气，这小子这两年已经安分许多了，他是打心里希望这事和陆离无关——但是……
潜意识告诉他，对方要找的……就是他认识的这个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