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自己?

此刻,两个人一起躺在那小小的床板下面。借着手电筒的灯光,苏念晨仔细看着那图案,面色凝重:“没错,这个和之前刘松画的图案类似,是招鬼的符号!”

“这个符号是基础,在此基础上若施咒者更进一步做下布置,再用一些特殊的念咒方式……如果这样,不对……”苏念晨皱眉思索,轻声嘀咕着一些陆离听不懂的语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对陆离说话,但语气里是明显的挫败感:“以我的知识,暂时还没办法想出游戏是怎么设计的。这个符号虽然可以引导一定区域中的冤魂停留,协助形成游戏的这个半界,但要按照游戏规则驱使鬼,肯定还需要极为复杂的符文和咒语。只靠我爷爷留下来的那一百多页笔记……”

其实,在这几年的研究里她早就发现了,那个笔记只记载了他爷爷所继承阴阳鬼术的很小一部分,几乎只有这个理论的一点皮毛而已,有很多部分都是残缺的。在见到刘松画的符号之前,她一直以为爷爷的阴阳术就是用来驱鬼的,因此从未思考过这个可能。但是现在她几乎可以确信——这个游戏设计者掌握的,正是笔记中缺失的,完全和防身驱鬼对立的另一半理论!

于此同时,她有了另一个可怕的猜想。如果是这样,那爷爷很可能是故意把这本笔记留下给她的!他刻意避开了那些凶险招鬼的部分,只写下最实用最简单的防身术给她!

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说,他觉得在自己走后,她会遇上什么需要用到这些防身的危险?

苏念晨正想地出声,忽听见陆离说:“我早就想问了:这次游戏里,你为什么一次都没用你的符术?”

被这么一问,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并没有太多见鬼的经历。实际上,和你一次的两次就是我唯一使用符术的经历。”这样说出来,她才后知后觉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些本应是小概率的离奇事件,竟然都在遇见陆离以后间隔如此短暂地发生了?

“我发现,使用符术对我的体力消耗非常大。而且,上次的经历也告诉我,简单的切断符是不够的,我需要事先更充分的准备,掌握的那些才能派上用场。”她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这次游戏来的太快了,刘松的事件才就在昨天,我没有准备的时间。”

陆离点头,这和他的猜测大差不差。在没有事先准备的情况下尝试,只是白费体力罢了。

“不过,现在我可以尝试一下。”苏念晨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支黑色马克笔。此刻躺在地上的动作不是很好操作,她便把左手放在身侧,抬起右手,径直在那白粉笔所画的图案上方修改了起来,“按照我对旁边文字的理解,只要抹去这几个关键的地方,这个符文的作用就会失效……”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刚涂画了两笔,就感到周围的空气隐隐流动。好像整个空间里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改变。

忽然,陆离紧紧抓住了她左手的手腕!

苏念晨心下一惊:“你做什……”出声的同时,她转身去看左边躺着的陆离。

最后一个字被她吞了进去:那握着他手腕的冰凉的手用力,紧紧把她按在原地。躺在他旁边的陆离竟是后脑勺对着她,转头看向另一侧的地板。

他用的甚至是他受伤的右手,足以说明情况的紧急。她立刻理会到了陆离的意思:

不要动!

陆离镇定的声音响起:“你是谁?”

苏念晨霎时全身僵硬:

……床下除了他们俩,还有谁?

如果有一天,你遇见了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会是什么反应?

不是五官相似,也不是神态类同,甚至超越同卵双胞胎——一个真正意义上,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此刻,陆离的面前就躺了这样一个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相距不过十厘米,在黑夜里猝然对视!

“自己”静静地看着他。仅一眼他就能够确信,这和自己在镜子里看了一辈子的脸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对方的脸色惨白如纸。如果是有血流充盈的皮肤,不可能会是这样的颜色。

那是他这十四年见过无数次的肤色——死人的皮肤。

面前的这个“自己”已经死了。它是鬼。

可是非常奇怪。陆离见过很多的鬼,它们大部分面目可怖、鲜血淋漓,表情和神情更是透着令人不适的怨毒。可眼前的这位除了死人的气色,看起来和他并没有两样,就连那双漆黑的眼睛也是如出一辙得平静。

更何况,自己大概还没死……吧。

它对他发出的问题似乎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苏念晨听见陆离没有起伏的声音继续响起:“你是梦里的我,对吗?”

梦里的……?她心下大震:对了,陆离的梦里,出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他自己!她心急如焚,可又被挡住了视线。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一次,“陆离”有了反应。只不过出乎意料得,它居然开口说话了:

“孙思晴……危险……保护……”

它的声音很轻,但确实是陆离的声音。

陆离心里百感交杂。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鬼说话——这十四年的经历让他原本以为,鬼最多能发出一些吼叫和含糊的呓语,想要讲话是不可能的。他从前甚至以为鬼是不可交流的,可夏时霓已经颠覆了这一点。如今面前的这位,则更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握住的手腕并没有什么肌肉动作的变化。陆离断定:苏念晨听不见它说话的声音。

“我睡着时,是你控制了我的身体去尝试自杀。而之前我之所以会出现在女生澡堂,是因为你知道孙思晴有危险。”他接着说出自己的猜想。

苏念晨听得云里雾里,瞪大了眼睛:啥?信息量太大了吧?!

它也继续开口说话:“找她……在特定的半界,我去找……要离开,一段时间……-”

--好吧,这家伙是完全不听自己说话。

陆离这次只好顺着它的话说:“你是说,她被这个游戏的设计者藏到了某个半界里?你可以找到吗?”

“……梦。不要相信……梦里发生的……”

……行吧,看来并不是他说话的问题。这鬼就压根没打算理他。

鬼都这么不讲道理又没礼貌的吗?

他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是把疑惑说了出来,半是在自言自语:“这个游戏设计者,会是谁呢?”

没想到这一次,“自己”居然有了反应。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它就突然向前探身,拉近了和陆离的距离。它的鼻子几乎要挨到陆离的鼻尖,两双同样漆黑的眼睛,距离过近地对视着。

它睁大眼睛盯着陆离,开口时,声线一改之前的飘忽变得清晰,却是男孩般稚嫩的嗓音:

“是爸爸。我们的爸爸。”

说完这句话,那张紧贴着他面前的脸突然消失。这个凭空出现的“自己”,竟然又这样凭空消失了。

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松开了。苏念晨有所察觉,连忙问道:“现在安全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你看见鬼了?”

陆离没有回答她的一连串问题。他躺在那里,少见得有些出神。

我们的……爸爸?

那个从没有任何人和他提起过的父亲,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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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地解释过后,二人从床下爬出来,作为最后的玩家离开了福利院。

走到门口的荒地上,苏念晨神使鬼差地回头。月色浅淡的夜色里,庞大的建筑物的阴影伫立在那里,重新回归了来之前的死寂,像一个沉默的怪兽。里面发生的种种惊心动魄的故事和血腥残忍的过往,也将永远这样沉默着,埋葬在名为过去的坟墓里。

但是她会记得这一切。所有幸存的玩家,也会。

陆离站在身边平静地看着她。她回过神来,跟着他一起离开,不再回头。

他们活下来了。接下来,未来还有更多的考研和未知的谜题,在等待着他们。

没有人知道,在他们离开后,死寂的一楼的过道上突然响起了声音。那似是夜晚呼啸的凉风灌进破碎的窗口,发出的呜呜声响。

可当你细听,你会发现:

那声音,像极了婴儿的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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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杀人了。

他面前的地上,一具背对着他的尸体躺在地上。他并不记得自己杀人的过程,但他就是知道,这个人是自己杀的。

他站在那里,手里紧握着一把刃上沾染着鲜血的刀。温热的血凝固在他的手上,黏糊糊的、干硬的古怪触感。

他似乎并没有感到慌张,只是注视着那具尸体和自己手上的刀。他想知道,自己到底杀掉了谁。

于是他走上前,把那具面向地下的尸体翻了个身。

他看见了苏念晨的脸。

女孩的脸上毫无血色,是没有生气的、完全空白的表情。他看着她没有阖上的眼睛——那双浅栗色的眼睛失去了对焦,空洞的颜色对着前方的空气。他这才发现,失去了那些总是充盈在她眼里的鲜活灵动的情绪,那浅色的瞳孔看上去那样脆弱安静,好像……能轻易地被从世上抹去。

少女的表情是空白的,他的脑海也是。他站在那里,只听见一片空白的思维中传来越来越响的声音:是你杀了她。你杀掉的是她。

她被你杀死了。再也不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