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时代的落幕
双方的初次见面相当愉快，加藤荣治几乎是当场拍板，将会订购一款索尼去年刚研发成功的PCM音源IC芯片，作为新16位主机的声音处理芯片。
这其实不是什么草率的决定，更多是加藤荣治在配合上村雅之演双簧而已。这款芯片的功能与性价比，上村雅之甚至在新主机开始正式研发工作前，就已经基本上吃透了。
所以一看到上村雅之偷偷使给自己的眼色，加藤荣治便果断拍板了。
区区一款音源芯片，还不值得久多良木健这样在索尼集团内部有着不小话语权的人物亲自出马当说客。他真正想要兜售的东西有两个。
一个是索尼集团几年前跟飞利浦等国际企业一同制定的CD-ROM标准；另外一个就是他希望把索尼的3DCG技术研究成果投入实际应用。
在久多良木健看来，TV游戏目前正在飞速发展，像素风总有一天会被更加清晰的游戏画质所取代。
而要是让游戏画面变成3D CG，那数据量绝对是成倍增长。目前数据容量还只有几Mb，十几Mb的卡带很难承受这么大的数据量。
这种时候便需要用到CD-ROM光盘了。这种光盘的数据容量高达700 Mb。这大概是软盘的1000倍存储量，可以装得下一座小型图书馆的藏书。
所以这两个东西，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个东西。因为这两者在目前来看具有一定的捆绑相关联性。
加藤荣治对久多良木健推销的这些技术表现出了相当大的兴趣，但他也坦言次世代主机将是16位机，暂时用不上3D CG这么超前的技术。
不过他对于CD-ROM的大容量颇感兴趣，但是他也提出了一下采用CD光盘为载体的不便之处。
最致命的自然便是CD-ROM的数据读取速度过于缓慢这点，过于冗长的读盘时间将极大损害游戏性，这对于像《街头霸王》这样的ACT格斗游戏简直是噩梦。
还有就是CD光盘无法通过加装存储芯片来实现游戏存档功能的问题。这点在加藤荣治看来更加致命，因为这就会导致存储功能必须实装在主机上，这样势必会造成主机成本的增加。
如果只是成本增加一点那还可以接受，但是以目前市面上那些存储容量而言，要大容量就要花大价钱，可容量过小又会导致玩家不够用。总之是个相当麻烦的问题。
加藤荣治表示云游殿在这方面暂时是没有什么思路，如果索尼方面能够提供技术解决方案，那将CD-ROM作为次世代主机的游戏载体，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虽然加藤荣治最终没有对自己真正想推销的商品点头，但久多良木健对这初次见面的结果已经十分满意了。
因为加藤荣治不管是对CD-ROM也好，还是对3D CG的技术也好，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言谈中也不乏对这些技术的期待与认可。
说来有点尴尬，其实索尼的高层对于自家研发出来的3D CG这样的先进数码技术不怎么感冒。
因为目前当家的大贺典雄本身是学音乐的高材生，所以索尼的高层投其所好，普遍比较重视音频方面的数码技术。
他跟上村雅之还有云游殿的其他工作人员几次接触下来，就发现云游殿的技术人员似乎比自己的大多数同僚们，要更了解这类视频数码技术的重要价值。
所以他今天虽然只跟加藤荣治聊了一个小时左右，便完全能感觉到人家这老板是打从心底地看好数码技术的未来前景。
久多良木健很有信心，或许眼下还无法让云游殿跟索尼展开大规模的合作，但未来有的是合作的机会。
“老板，你真的打算采用CD-ROM作为新主机的载体吗？”待到久多良木健离开，上村雅之方才将心里的这个问题提出。
这个问题对他这位新主机的开发总负责人来说可大可小，卡带系统他们这些年已经研究透了，要是突然换成了之前没怎么研究的CD光盘系统，那工作量可就大了。
很可能无法确保在明年的京都游戏展上拿出样机来。
“新主机暂时还用不到，但再下一个世代的主机应该就免不了了。现在先摸索一下，总是没什么坏处。”
加藤荣治这么说，上村雅之就安心了。到下一个世代至少还有七、八年的时间，就算慢慢研究，也能把光盘系统给琢磨透了。
不过，上村雅之很快就想到了加藤荣治这番话背后的潜台词，不由讶异道：“老板，你认为以后游戏会发展到需要几百M的容量，才能装下？”
几百G（1G=1024M）的游戏我都玩过！几百M的，那绝对是对硬盘空间极度友好的游戏了。
这些加藤荣治也就只能在心里嘀咕一下。在这个时代生活久了，他也有点难以想象未来明明不管是电脑还是主机的硬盘都有好几个T（1T=1024G）的容量了，为什么还经常会有不够用、要不要删掉哪个这样的烦恼。
“横井部长不是说过么？回避游戏创意不足的一条捷径就是参与CPU、画质、音质的竞争，用高性能来弥补游戏本身的不足。
我对他的这番话相当认可，但不可否认的是，更高清、更加真实、更有魄力的画面确实能提高玩家的游戏沉浸式体验。
就像《勇者斗恶龙》里的怪物，如果它不是以马赛克像素块的形式，而是如电影中仿佛真实生物般的形象出现在屏幕上，那是不是更能带给玩家紧张感与打倒后的成就感？
我们云游殿应该在游戏创意上下大功夫，但我也从来没说过我们就能疏于在CPU、画质、音质上的与时俱进。”
加藤荣治说到这里，摊了摊手：“玩家有时候真的是很容易糊弄的。他们有时候对好游戏的评判标准，未必就一直是‘它好不好玩’这一项。
唔，或者换一个说法，游戏好不好玩的标准在未来将会越来越复杂，甚至到我们这些做游戏的人心里都没底的地步。
像游戏的剧情精不精彩，画面够不够真实这些啊，我觉得未来都会成为玩家判断一款游戏‘好不好玩’的标准。
我们要是在这方面不努努力，当玩家评价云游殿的游戏是‘满屏游戏性’的时候，你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反正我的心情肯定会很复杂。
上村部长，我们要不要打个赌？你信不信迟早有一天，游戏会发展几百M容量的CD光盘，都装不下的程度？”
上村雅之苦笑摇头：“这赌还是不打了，你肯定赌我不信，可我现在已经信了。啊，差点忘记正事，那我们接下来对待索尼那边……”
“先保持若即若离的态度好了。那款音源芯片我们是势在必得，但其他方面的合作就先不要给准话了。
我看得出来，那位久多良木先生的野心不小，他对电视游戏事业是相当的感兴趣，我们必须要注意别引狼入室。”
加藤荣治这话是专门说给上村雅之听的，免得他又被久多良木健那貌似亲切的表象给蒙蔽了。这位在曾经的历史中可是和久多良木健建立了不错的私交关系。
所以后来任天堂跟索尼闹掰了之后，上村雅之统领的第二开发部成了整个事件的牺牲品。从此第二开发部的地位迅速开始滑落，硬件三杰之一的上村雅之几乎从公众场合完全消失。
后来就默默无闻地从任天堂退休，到立命馆大学当教授了。
“引狼入室？老板你是认为索尼也有兴趣到电子娱乐行业中插一脚？”
由于加藤荣治的三令五申，现在云游殿的诸人，基本上每个人都会把“电子娱乐行业”这个词挂在嘴边了。大家也觉得这么说比起“搞游戏的”要好听，有面子多了。
“呵，在索尼、NEC这样的大公司眼中，我们云游殿现在就是抱着金砖站在大街上的小孩儿，你让他们怎么能忍住不上来咬一口？”
上村雅之缓缓点了点头，表情有些凝重。
见状，加藤荣治倒是笑得愈发轻松写意：“但也不需要太过担心什么~~云游殿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般脆弱，谁要当我们是软柿子咬上来，那就要做好崩掉一口牙的心理准备。”
加藤荣治对于与索尼合作，其实并没有保持着如他说给上村雅之听的那般重的戒心。如果可以，他反倒希望跟索尼建立一个长期合作的关系。
这其实是他已经思考了很长时间的一个想法。现在的索尼集团还是那个让乔帮主都崇拜的科技型企业，他们在电子数码领域的技术龙头地位毋庸置疑。
像任天堂那样，将与索尼签的合作协议撕毁，已经被证明了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做法。倒不如跟索尼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让她们处于“好像没有必要亲自下场”的思维中。
当然，任天堂那么做应该也是迫不得已，毕竟那份关于SFC专用CD-ROM主机的协议从签署开始就是一个错误：索尼的真正目的是企图利用CD-ROM格式的制定逐步把任天堂的市场完全接收过去。
索尼内部为SFC专用CD-ROM主机PSX制定了名为“PS1”和“PS2”两种互不相容的格式，任天堂生产的PSX只能使用PS1一种格式，而索尼的兼容机则同时具有两种格式。
一旦条件成熟，索尼就会把市场完全过渡到PS2的格式以取代任天堂在游戏界的地位。
但自己不是山内溥，云游殿也不是任天堂。自己完全可以让身经百战的北美分公司法务部团队来负责与索尼方面的合作协议。
当然，这么做有点消极防守了。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一味提防索尼的暗箭伤人也不符合自己的性格。
想到这里，加藤荣治拿起办公室的电话，拨通了晚荣投资的电话，指令也很简单，那就是开始低价收购索尼公司的股票。
现在才开始收购索尼的股票当然做不了什么，但等到89年高位套现后就能获得更多的抄底资金。
索尼公司作为高科技企业，虽然在股票泡沫破灭后迎来了一段低谷，但很快就在新科技浪潮中迎来新高。她的股票直到2000年以后才会失去投资价值。
这么多轮的切入机会，自己要是操作得当，哪天走进索尼大厦当家做主都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当然，这有点难度。但只要自己在索尼的董事会里有了一席之地，也就不用担心索尼会暗算自己了~~~
……
两年后
加藤荣治在1989年11月初的时候就对晚荣投资那边下达了最新指令：“我给你们两个月的时间，抛售我们手里所有的霓虹股市股票。外汇市场的资金也要全部撤出来。
记住！必须在年底前完成这个任务！”
电话那头的黑泽隆也闻言是一脸的懵逼。他去年大学毕业后便直接加入了晚荣投资，很快便崭露头角，加之与加藤荣治的同学关系，便成了东京分部这边跟加藤荣治直接对接的联络人。
懵逼归懵逼，但他现在多少已经知道了些自己这位大学同学的过往战绩，并没有多问什么，便将这个最新指令传达了下去。
果不其然，交易员们一听这个指令顿时一片哗然。
目前日经指数也就是俗称的大盘已经基本站稳了37500点，突破38000点，冲击40000点大关也是指日可待。
在这样一个不少人都喊出“牛顿在霓虹股市是不存在的”这一口号的当口，大老板居然要全面撤出霓虹股市？
每个交易员的心中都有着浓浓的不解，但晚荣投资东京分部长吉野三郎的一声大喊，让他们全都打了一个冷颤。
“都在那边嘀咕什么呢！！这可是BOSS的命令，你们难道觉得自己比BOSS还要有远见吗？要出大事情了，还不都给我行动起来！！”
吉野三郎刚刚特意找加藤荣治确认了下这条指令，倒不是怀疑加藤荣治脑子糊涂了，只是担心黑泽隆也听错了或者是假传圣旨。
一边大喊，一边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他已经意识到这条指令意味着什么了。
反应过来的交易员们也是仿佛大冬天又被浇了一盆凉水，他们中大多数人依然是当初跟着加藤荣治炒外汇的那一批，知道这位大BOSS的眼光有多毒辣。
如果大BOSS觉得眼下是撤退的最后时机了，这意味着什么，他们跟吉野三郎一样，只要稍微冷静一下就都能想象得到。
要死人！！搞不好要死很多的人！！！
1989年12月17日，历史终于迎来了拐点。这一天日银总裁澄田智任期届满，原副总裁三重野康继任总裁。
而就在不久前，霓虹财界爆发了震动全岛的里库路特丑闻，将首相竹下登和大藏相宫泽喜一等一批财界主要话事人都卷了进去。
所以，此时登场的三重野康备受期待。媒体给他奉上了“平成鬼平”的尊号。所有人都期望这位强硬的央行新总裁可以一扫金融乱象力挽你还有经济的狂澜。
于是蛰伏已久的日银王子，终于站上了霓虹金融话语权的最顶端。在万众瞩目的镁光灯下，三重野康只淡淡说了一句话：
“工薪族一辈子努力还买不起房是不正常的”。
看着电视里的小老头说出这句话，刚刚完成撤资不久的晚荣投资交易员们不由面面相觑。
他们撤资后的这几天里，看着每天都还在上涨的日经指数自然心里有些犯嘀咕，觉得大BOSS这回搞不好真出了个昏招。
结果没想到今天新上任的日银总裁，突然就给他们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一个带着浓浓血腥味的玩笑！
1991年，霓虹泡沫经济开始正式破裂。到了1992年3月，日经指数跌破2万点，仅达到1989年最高点的一半。
8月，进一步下跌到14000点左右。大量账面资产在这短短的一两年间化为乌有。
相较于外界的一地鸡毛，云游殿在这数年间的际遇，却是堪称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MGB掌机与次世代新主机MFC2先后获得市场认可，云游殿的市场霸主地位得到进一步的巩固。
这天加藤荣治忽然接到了久多良木健打来的电话：“加藤董事！社长想邀请您参加下个月的一次临时董事会议，不知您可有时间赏脸？”
“也好，关于CD-ROM方面的合作，我最近正好有些新想法，也是时候跟大贺桑聊一聊。”
放下话筒，加藤荣治嘴角一扬：“哈~~索尼那边终于也坐不住了啊~~”
泡沫经济的时代或许结束了，但属于他的时代却才刚刚开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