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千里灰线

一众人马,约莫三、四十人,簇拥着一辆马车缓步驶进铁匠街,径直朝着第十间打铁铺走过去。

在队伍最前方的江大力拿着一副画像,画像上的是一位少年,为了能够得到这幅画,他独自一人强势走访了方圆八百里内所有大大小小的匪帮,以其强大的武力威胁各匪帮首领,要求他们动用所有力量,进行地毯式搜索,找到自己想要的情报。

效果显而易见,仅仅半天时间,江大力就得到了一则情报,无巧不成书,提供这则情报的是一个画师。

响子帮三当家遭遇袭击的时候,画师恰巧在官道上的茶水摊子上吃饭,撞见了这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这场屠杀,画师将屠杀经过巨细无遗的阐述出来,并且画师还依据记忆画出了屠杀者的相貌。

千里灰线,经过江大力严密的推理,他断定,画像中的少年就是他们所要追寻的人,多番打听下,江大力得知画像上的少年正是红鲤镇铁匠街第十间打铁铺的小老板。

于是,他带领着人来到了这里。

如渊似岳的气势压下,一众人来到了第十间打铁铺外。

江大力微抬起手,示意所有人停下,而他自己则是拎着阔剑缓步朝着打铁铺走去。

这是江大力个人私心,他已是戴罪之身,若是能够将画像中的少年首级取下,他不仅能够免去罪罚,或许还能够得到一些封赏。

……

卢淳正在铺子内端详着黑牡丹玉牌,突然,他的眉头紧锁,豁然抬头望着打铁铺外,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疑惑的望着打铁铺紧闭的大门。

安静!

铺子外,充斥着不同寻常的安静,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卢淳眯起双眼,透过细小门缝,隐约能够看到面馆外人影绰约,且有兵刃的寒光在天光下透过门缝映射进他的眼中,少年心潮起伏,直觉告诉他,聚拢在铺子外的这批人带着一丝不善的意味。

一瞬间,卢淳想到了很多,自他从官道上杀了响子帮三当家到他屠杀整个响子帮的整个过程,他很确信所有的人都被他杀光了,一个不留,但……响子帮还剩下一个人。

响子帮大当家!

卢淳眸光微凝,他很笃定,打铁铺外聚拢的那批人,正是为了他而来,清萍剑就在他的手旁,伸手、握剑、拎剑、起身……行云流水的动作,悄无声息,少年亦步亦趋走向打铁铺铺门。

周全说的不错,杀人要杀干净,不然,杀人过后,会牵扯出许多与之相关的人,会面临无穷无尽的麻烦。

江大力已来到打铁铺门外,手掌伸出已握住阔剑,站立在门外,没有即刻推门而入,他的呼吸沉稳如龙,他在蓄势……他毕竟推门了,推门的那一刻,‘砰’的一声,打铁铺的大门毫无征兆的炸开。

木屑四溅如蝗虫飞袭,在江大力尚且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锐利寒光从他眼中升腾起来,打铁铺内,有一剑径直杀来。

身经百战的江大力举剑格挡,虽略显匆忙,但也沉稳非凡,‘铛’的金属相撞声炸鸣,势大沉猛的剑器相触,有心算无心,慌忙抵挡的江大力整个人朝后滑行出去。

两剑相触,电光火石间,于烟尘中,卢淳缓慢走出打铁铺,阳光倾泻在他的身上,少年拎剑,眸光如冷电扫视着打铁铺外三十多人以及一辆马车。

匆忙一瞥,三十余人划分成两批,身穿不同着装,没有过多仔细的观察这些人身上服侍的具体纹理,卢淳仅是一眼就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垌虚山和剑罡宫,他的视线落在被众人簇拥的马车上。

他的心情陡然降低至冰点,若说垌虚山和剑罡宫身上波**着高深莫测的气息,彰显他们高深的修为境界,尚且还能够让他稍微平静一二,那平稳沉静的马车给他的感觉则是如渊似岳,根本难以感知到具体的修为境界,整辆马车像是与整个天地交融在一起。

能够不被感知修为境界的,天下唯有三种情况。

其一、修为境界太过于悬殊,低位者自然无法感知高位者的真实境界。

其二、被感知之人,身上携带罕见秘宝,或者研修了超绝的感知心法,可以隔绝一切感知。

其三,未曾修行的普通人。

卢淳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很自然的忽略掉了后面两种情况,马车被两座圣山前后簇拥,足以说明,马车之中的人,身份地位、修为境界高到莫名,根本不是卢淳可以对付的。

心思想法千回百转,卢淳心中惊疑不断。

“怎么回事?不过是屠杀了响子帮,怎么会和这些人起纠纷,难道……这些人是响子帮背后的靠山?”

“龙有龙路,蛇有蛇路,响子帮在方圆八百里内可以独占鳌头,但这些对于圣山道土而言,只是河底虾蟹,若被众人簇拥的马车是响子帮背后的靠山,那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心思流转间,卢淳注意到了被众人簇拥的马车车厢上纂刻有黑牡丹图纹,脑海中记忆翻涌,他一下子想到了身上黑牡丹玉牌,两厢对此,他的眸光顿时凝重起来,他已知道马车中来人的身份了。

而此时,一直没有任何动静被众人簇拥的马车有了动静,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掌伸出,掀开车帘。

得知情报后,一条又一条线索被揭开,李宣宏查明了一切,他本可以不用亲自来一趟,旅途漫长,舟车劳顿,早已经让他疲倦不堪,他只需要静静等待,垌虚山和剑罡宫的人自会替他寻回黑莲花玉牌,但他对名为‘卢淳’的始作俑者产生了兴趣。

杀人过后,屠灭了响子帮,卢淳第一时间没有逃,也没有跑,而是留在了红鲤镇,是狂妄自大有其底气,还是愚昧蠢钝,不知道早晚有一天,会有人顺藤摸瓜查到他的头上?

“你可知,我是谁?”

这是李宣宏掀开车帘后对卢淳说的第一句话,这话一出,周围都显得安静起来,轻微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的居高临下,也没有任何羞辱的意思,只是带着一丝好奇……好奇卢淳是都知道他的身份。

卢淳很快给出了答案,惜字如金的说出五个字。

“晋王,李宣宏。”

他早已经猜测到了对方的身份,他尽量用平静地语气掩盖心中的惊惧,细细想来,这确实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八百里地域内独占鳌头的响子帮,竟然会和地位尊崇,高高在上的三皇子扯上关系。

素闻三皇子是一个沉溺酒色的软弱无能之辈,想不到为了对抗东境,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连响子帮这等不入流的江湖匪帮为在他的麾下,为其效力。

“卢淳,你拿走了本殿一件东西。”

三皇子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少年,他视少年如草芥、如蝼蚁,但凡少年神态举止间有丝毫的欺骗与隐瞒,犯下了不可饶恕罪责的少年便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活下去的理由了。

“我知道。”

让李宣宏意外的是,卢淳竟然大方承认了,并且从怀中拿出一枚黑牡丹玉牌。

“殿下说的是这枚玉牌。”卢淳轻声说道:“殿下若是想要,可以让人过来拿回去。”

很随意的一句话,却让李宣宏眉头紧皱,这不是一个低贱草民对待地位尊崇大梁皇室成员说话的态度,随意的话语中缺少应有的敬畏之心,缺少该有的礼数。

随意的一句话,在李宣宏的心中留下了不好的一面,对于一个常年不受待见,不受欢迎的人而言,这与羞辱无异。

愤怒,在李宣宏胸腔内翻涌呼啸!

与李宣宏同车厢的陶水镜,看到殿下露出如此失态的模样,轻敲车厢内壁,‘叩叩’两声响,好似有静心之效,待到李宣宏恍惚回过神,陶水镜无声摇头,李宣宏愣神一刹那,陶水镜已走下马车。

“卢淳先生,你应该知道,你手中的玉牌对我们的重要性。”陶水镜边走边道:“如果玉牌有瑕,你应该知道自己会承担怎样严重的后果。”

卢淳没有回话,静静地看着走向他的男人,男人的身上没有透露出丝毫气息波动,但却让他感受到了极强的压迫感,这是一种暗流涌动的危险。

不过,他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慌张,他们是为了玉牌而来,想来不会有其他的冲突,况且,眼下剑拔弩张的情况,在他走出打铁铺,辨认出马车来人身份地位时,他就已经思虑好了,并且已经想好了应该怎样应付。

他解决问题的方法向来简单,用手中的剑来解决,如果解决不了……那就选择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走出打铁铺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在心中谋划,剑拔弩张的情况下,如果发生了冲突,他应该如何从这帮圣山修行者的手中跑掉。

只是可惜的是,周全并不在这里,若是他在,凭借周全星君的身份,足以压得所有人大气不敢喘。

陶水镜已来到卢淳身前,他没有第一时间接过玉牌,而是道:“卢淳先生,请你明确告诉我,这块五牌有瑕疵吗?”

“没有。”

卢淳摇头。

“很好。”陶水镜接过玉牌,检视一番后,扭头回望马车内的李宣宏,他在以眼神告诉李宣宏黑牡丹玉牌没有问题,并且询问该如何处理眼前这个触犯不可饶恕罪责的少年。

李宣宏轻声道:“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说罢,他放下车帘,他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上,对卢淳彻底失去了兴趣,这个普通的少年,陶水镜会替他解决的,舟车劳顿的李宣宏只想尽快将替皇帝准备好的贺礼送到皇城,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了。

陶水镜心领神会,常年追随在李宣宏身边,对于李宣宏的心思洞若观火,他对着卢淳微笑道:“你真是一个幸运的少年。”

“幸运?”

没来由的一句话,卢淳蹙眉,内心困惑不解。

陶水镜微笑道:“殿下愿意饶恕你的罪责,并且给你一个效命西境的机会,这是天底下最大的恩典。”

卢淳脸上没有丝毫的亢奋与欣喜,加入西境这件事,从不在他考虑范围内,更加不想要任何封赏,他只想把抢夺玉牌的事情一笔勾销便好,尚未开口,他便听到陶水镜的声音传来。

“如此恩典,还不下跪谢恩?”紧接着——他陡然感觉到身上轰然降临一股力量,强制性压着他下跪。

如此一连串的动作,让卢淳陷入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也就是在这片刻迟钝中,压在他身上的压力再度加强几分,迫使卢淳下跪。

不善眸光从陶水镜漆黑瞳孔里透射出来,狂风吹拂,将男人身上的衣衫吹得鼓**,男人的姿态近乎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谢恩?”狂风怒号,卢淳倔强抬头,反问道:“谢什么恩?”

这个声音出来后,打铁铺外骤然安静了下来,大梁皇族以巨鳄姿态统御山河,从未有人胆敢胆敢当着皇族成员的面说如此僭越的话。

“大胆!”

陶水镜呵斥,降临在卢淳身上的压力如同泰岳碾压,咚的一声,卢淳五脏俱震,体内气血翻江倒海,口鼻之间的鲜血不断喷涌出来。

狂风怒号,星火暗淡。

卢淳以长剑柱地,双手攥紧剑柄,在滔天压力下,他的双腿弯曲,稳稳距离地面五尺高度,以极其倔强的姿态支撑不跪。

“真是太可惜了,依照你的实力,不论是培养成殿下死士还是西境杀手,都是一个不错的苗子。”

陶水镜看着如此顽强抵抗倔强的少年,低垂眸光中闪过一丝欣赏,旋即,狞笑道:“可惜……你已冒犯了殿下。”

他抬起一只手,朝着少年头颅猛的压下,其势猛烈,足以震碎他的头颅。

蝼蚁而已,留之何用?

生死一息间,穹顶之上,自上而下,有杀意袭来。

陶水镜猛的抬头,一柄寻常普通的长剑破开云海,径直朝着他落下,无奈之下,他只得如蜻蜓点水般朝后滑行。

叮~金属震颤声响起,从云海掠下的长剑直插地面,与之落下的,还有一道身影。

赵七踩踏在长剑剑柄上,以其作为支撑点,身形以极快速度掠出,一拳砸在朝后滑行的陶水镜胸膛上,又是一拳直直砸在腹部,让陶水镜五脏俱震,一口鲜血吐出。

接连吃下两拳,陶水镜手中黑牡丹玉牌无力攥紧,朝着地面掉落。

赵七于瞬间抓住黑牡丹玉牌,一脚横踢,势大沉猛的一脚踢出,陶水镜吃力发出闷哼声,整个身体旋即直接横飞出去……而赵七则是趁此空隙,身体连续朝后翻滚,最后落在卢淳的身边。

他拍了拍卢淳的肩膀,微笑道:“没有跪下去,很不错,没有给真武山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