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赵铁衣

我爸不敢懈怠,旋即蹲下抓住爷爷的脚踝,和大伯一起,把爷爷的尸体从地上抬起。

顾不得爷爷身上的寿衣粘了一背烂泥,大伯转身就走。

这时,我爸反应慢了半拍,险些没有跟上,好在他抓得紧,没有让爷爷的脚从他手中滑脱。

只见他踉跄一下,就重新稳住身形,跟着大伯的步伐朝我家老宅的方向快步走去。

我和杨先生迅速跟上,也是不敢懈怠。

四个人就这样抬着爷爷的尸体,马不停蹄,穿行在月色下。

路上,杨先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沓纸钱,一边跟着走,一边朝着路边抛撒纸钱。

我不知道他这样做的意义,也没心思去问,只想赶紧回到老宅,安置好爷爷的尸体。

土路湿滑,人又走得快。

中间我爸脚下一滑,幸好我在身后扶了他一把,他才没有摔个大马哈。

他脚上的黑布鞋却因为这一滑,被烂泥粘住,我爸用力一收,黑布鞋直接掉在原地。

可能是怕路上有村里人路过看到这一幕,我爸连鞋也不要了,光着一只脚,继续抬着爷爷跟大伯走。

我捡起我爸掉下的鞋,不禁觉得又有些滑稽。

刚刚四个人才拼命逃离的老宅,现在又拼命地往回赶,还多了一具爷爷的尸体。

好在,后面的半截路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直到走到老宅院门口的玉米地边上,我们突然发现,在我家老宅门前的土路上,有一辆越野车。

车子处于熄火状态,正好停在大门前。

我问我爸,那车是谁的?

我爸摇着头说,没得见过,不晓得是哪个的。

听到我爸这样说,我整个人瞬间警惕起来。

而且,我曾经在室友买的汽车杂志上见过那款车型,是吉普的牧马人,大几十万的车价,不是我们这穷山僻壤的乡野村夫能买得起的。

所以,那辆车,不可能是村里哪家人的。

唯一的可能性,村里来外人了。

这个外人,极可能就在我家老宅里面。

可是,也没听说过家里有什么富亲戚,奔丧也不是这个时间点来。

这样一分析,我可以确定,那辆车的主人,不寻常。

于是,我赶紧跑到大伯面前,跟大伯讲,先等哈,家里有人,我过去看一眼,你们再过来。

大伯神情紧张,不知道是不是怕那个突然出现在我家老宅的陌生人看到爷爷的尸体,就小声跟我讲,要是认不得,直接轰走。

我点点头,转身朝大门走。

路不远,五十米左右的距离。

我走得不快,步子很轻,尽量不弄出动静。

中途,我脑壳里冒出一个念头。

会不会是这个陌生人把爷爷的尸体搬到杨先生家门口的?

这样想着,我又觉得不太合理。

大伯和我爸抬着爷爷的尸体回来都不轻松。

这个陌生人有车,如果是用车运送爷爷的尸体。

那我们在杨先生家坐着的时候,一定能听到引擎的轰鸣声。

可是,我们不仅没有听到引擎声,一路回来连个车轴印也没看到,所以可以排除这个方式。

如果是用背的方式,以大伯开门看到爷爷出现在门口的时间算,时间上他一个人是办不到的。

应该是我想错了。

我一边思考,一边朝院门走去。

走到院门边上,我没有急着走进院子,而是靠着边上的土墙,微微探出半边脑袋,向院子里看。

院子里确实有个人。

年纪和我相仿,下身穿着蓝色牛仔裤,上身一件无袖体恤。

那个人正对着爷爷的灵堂,看样子,像是正在打量灵堂里的布置。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我正在窥探他,他突然转身,朝大门的方向看。

这时,我看到他脸上戴着一副黑墨镜,镜片黑得发亮,能映出人影。

我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夜里戴墨镜,不是瞎子就是有病。

我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看到他突然抬起脚,径直向大门走来。

发现我了?

我不太信,虽然有月亮,但是他戴着那么黑的墨镜,光线都被过滤了,怎么可能看得清。

难道是准备离开了?

要是准备离开,他突然把手伸进背在胸前的黑色双肩包干嘛?

拿车钥匙吗?

我还没搞清楚那家伙到底想从双肩包里掏什么东西,忽然就听到他大吼一声。

滚出来,不然小心老子一蔑刀砍死你!

那家伙吼完,我就看到他手里已经多出来一把明晃晃的蔑刀,一看就是平时没少磨。

蔑刀寒光瘆人。

我心里忐忑,转身就要跑。

结果转过身,看到不远处,正抬着爷爷尸体的大伯和我爸。

月光照在他们脸上,满脸沧桑褶皱。

我才发现,他们真的老了!

我现在竟然因为怕被砍死,第一时间是想跑路!

真他妈该死!

心一横,我看到大伯白天停在门口的铃木王摩托车上,贴着车身挂着一把锄头,起身就去抄锄头。

锄头够长。

一寸长,一寸强。

老子还怕他手里那把破蔑刀嘛!

想着,我提着锄头转身走到大门前,冲里面的那家伙破口大骂,我日你屋头,你个小厮儿,三更半夜哈敢提刀来老子家,信不信老子一锄头挖死你!

我一边骂,手一边抖。

那家伙看到我突然提着一把锄头出现在门口,先是一愣,然后不紧不慢地抬起手,微微把墨镜往下一压,目光聚集在我身上,似乎是在打量我。

大概两三秒钟后,他突然开口问,这是你家?林木匠和你么子关系?

我看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显得比我更有气势,为了在气势上压过他,我头一仰,反问他,你管老子是哪个,你哈想不想活?要想活着出去,赶紧报上名来。

那家伙一脸不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用一种十分傲娇的声音讲,老子泸州赵铁衣,手握一把竹篾刀,镇阴魂,守阳道,天下美女老子都要泡一泡!

我没想到让他报个名,他竟给我整出一段顺口溜。

一时间我也就不清楚他说的是真是假。

谁他妈闲着没事,非要给自己名字后面加一段顺口溜。

莫不是他脑壳有病!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惊。

我日你屋头!

神经病砍人,砍死咯都不一定坐牢。我是个正常人,光把他搞个重伤,我就要吃花生米。

这结局,他天然就压了我一头,可千万不能和他干起来。

于是,我立马和颜悦色地说,你来我家想做么子?要是莫得事,快回家克,别耽误你泡妞。

说完,我静静地看着他。

他却一动不动。

我不清楚他现在在想什么,只想快点赶走他,好让大伯他们把爷爷的尸体抬进来。

正要张嘴再劝他离开,忽然看到,在灵堂隔壁房间的木墙上,两只干枯的手掌正穿过墙壁缓缓伸出来。

我后脊一凉,忍不住又爆一句粗口。

我日你屋头!

这不是我晕倒以后看到的那个纸人老太婆的枯手吗?

我晕倒以后看到的难道不是梦境?

我感觉我的脑壳已经进入宕机状态,完全不会思考了。

墙上,干枯的手掌已经露出到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