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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是对宇宙的一种危险控制。它们可以看起来很明智,却什么都没解释。

——禅逊尼警语

承诺的护送变成了漫长的等待,欧德雷翟先是很生气,接着又被逗乐了。最后,她开始跟着大厅里的机器踱步,干扰它们的行动。多数机器都很小,也没有一个是类人机器。

功能性机器。伊克斯伺服系统的典型印记。忙忙碌碌,它们是对交叉点或任何类似地点短暂停留之人的一种小小的陪伴。

它们是如此普通,以至于很少有人会注意。因为它们不具备处理故意干扰的能力,因此陷入了一种一动不动、不停地发出嗡嗡声的状态。

“尊母没什么幽默感。”我知道,默贝拉。我知道。但是她们能收到我的信息吗?

多吉拉显然收到了。她放下忧虑,看着这些滑稽的动作,露出了大大的微笑。塔玛看起来不太赞成欧德雷翟的做法,但她忍耐着,什么都没说。苏伊波不仅很高兴,而且跃跃欲试地要帮忙,欧德雷翟不得不出声阻止了她。

让我来做这些烦人的事,孩子。我知道前面有什么等着我。

确认她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后,欧德雷翟在其中一盏枝形吊灯下站定。

“到我这边来,塔玛。”她说。

塔玛拉尼顺从地将自己置于欧德雷翟身前,脸上是一副乐于从命的表情。

“你注意到没有?塔玛,现代的大堂通常很小。”

塔玛拉尼扫视了一眼周围环境。

“过去大堂都很大,”欧德雷翟说,“会营造出一种空旷的尊贵感,显得很有气势,当然还能给别人留下十分重要的印象。”

塔玛拉尼明白欧德雷翟这么表现想要表达的意思,跟着说道:“现在这时候,如果你旅行的话,你就很重要。”

欧德雷翟看着大堂地板上散在各处一动不动的机器。有的断断续续地嗡嗡着,其他的则静静地等着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过来把它们恢复正常。

自动接待员是一个长得像阴茎一样的黑色合成玻璃管,它带着一只闪闪的摄像眼,从笼子后转了出来,在那些已经停滞的机器中间穿行而过,来到欧德雷翟面前。

“今天太潮湿了。”它用一种多愁善感的女性声音说道,“真不知道气象部在想什么。”

欧德雷翟把话转给塔玛拉尼说:“为什么她们非要让这些机器模仿友好的人类?”

“很粗俗。”塔玛拉尼表示同意。她强行把自动接待员挤到了一边,机器来回转动着想要弄明白这种入侵的根源,但是没再做其他动作。

欧德雷翟突然意识到,她触碰到了为巴特勒圣战提供动力的力量——暴民动机。

我的个人偏见!

她研究着面前的机器。它是在等待指令吗,还是她必须直接与这个东西对话才行?

又有四台机械装置进入大厅,欧德雷翟看到她们一行人的行李就摞在上面。

相信我们的所有物品都被仔细检查过了。随便搜吧。这上面找不到我们的任何信息。

四台自动运送行李的机器沿着房间边缘快速行进,发现它们的路线被那几个无法行动的机器阻挡住后停下了,等着有人来排除这种突发状况。欧德雷翟看着它们笑了。“匆匆过客的样子,掩盖了我们的秘密自我。”

掩盖和秘密。

用这些语言惹恼那些观察者。

来吧,塔玛!你知道这个策略。用大量的无意识内容让她们困惑,激起她们无法识别的罪恶感。就像我刚才处理那些机器一样让她们不得安宁。让她们小心翼翼。让她们去想这些贝尼·杰瑟里特女巫的真正力量是什么。

塔玛拉尼接到她的暗示。匆匆过客,还有秘密自我。她用和孩子说话的语气向摄像眼解释着:“离开你的小巢时,你会带着什么?你是打包全部带走吗,还是只精简到必需品?”

这些暗中观察的人会把什么列为必需品?卫生洗漱用品还是换洗衣物?武器?她们在我们的行李中搜索过这类物品。但是圣母通常携带的不是可见的武器。

“这个地方也太难看了。”多吉拉站在欧德雷翟身前,加入了塔玛的行列,接着演了起来,“有时候你甚至会觉得可能是故意弄得这么难看。”

哈,你们这些暗中观察的卑鄙小人。观察多吉拉吧。还记得她吗?既然她知道你们可能会怎样对她,为什么她还要回来?回来把自己喂给混合人?看看她在乎了吗?

“这是临时歇脚点,多吉拉,”欧德雷翟说,“多数人绝不会把这里当作最终目的地。是有一点不便,小小的不舒服,不过也可以提醒你这只是个临时住所。”

“路边的小站点,而且除非她们彻底重建,否则顶多也就当成这种小站了。”多吉拉说。

她们会听到吗?欧德雷翟沉着地向她选定的摄像眼看了过去。

这种行径不仅丑陋而且意图明显。它是在告诉我们:“我们会为你们的胃提供点东西,加上一张床,一个倾空**和肠子的地方,一个供维护肉体所需的那些仪式性的地方,但是你们很快就将消失,因为我们真正想要的是你们留下的能量。”

自动接待器绕着塔玛拉尼和多吉拉退后了一些,又一次试图与欧德雷翟接触。

“你会立刻送我们去我们的住处!”欧德雷翟说着,紧紧盯着那只巨大的眼睛。

“天哪!我们招待不周啊。”

她们是在哪儿找到这么腻人的声音的?恶心。但还不到一分钟,欧德雷翟就已经往大堂外走了,她的行李在前面的运送机上,身后紧跟着苏伊波,塔玛拉尼和多吉拉稍后些。

她们所经之处的一侧,可以明显看出故意的遮掩。这是不是意味着交叉点的交通量下降了?有趣。整条走廊上的百叶窗都被封上了。是有意隐藏着什么吗?在这种略显阴暗的氛围中,她发现地板以及窗台上都有灰尘,只有很少的维护机械的痕迹。是要隐藏位于窗外的东西吗?不太可能。这里被关闭应该已经有些日子了。

根据正在维护的内容,她发现了一个模式。走动的人很少。这是尊母的影响。在一个地方老老实实待着,还要祈祷不会被潜伏在什么地方的危险之物发现,只有这样才会感觉更安全些,这种情况下还有谁敢四处走动?通往上层阶级私人住处的道路畅通无阻。只有最高等级的人才配备了最佳的维护措施。

伽穆的难民到达的时候,会有房间供他们休息的。

大厅内,一台机器递给苏伊波一台向导脉冲发生器。“这是你们的导航仪。”这是个圆圆的蓝色球体,黄色箭头在里面飘浮着,箭头指向你选择的路。“抵达以后按那个小小的铃。”

脉冲器的小铃响了。

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这又是一个主人提供了“各种奢侈品”,却还是让人感觉很不舒服的地方。房间的地上铺着柔软的黄色地板,墙壁涂成了淡淡的紫色,天花板是白色的。没有犬椅。虽然没有犬椅只能说明她们的经济状况,并非为客人着想,但还是要感谢这一点。犬椅需要维护以及昂贵的服务人员。她看到家具铺着珀玛弗隆面料,能感到面料后面那种塑料的弹性。房间里其他颜色的东西都是这种材质。

床有点出乎意料。她们提出要硬些的床垫,有人把它理解得太字面化了。结果变成了黑色合成玻璃的平面,没有床垫。也没有**用品。

看到这个以后,苏伊波开始抗议,但欧德雷翟制止了她。尽管贝尼·杰瑟里特有资源,但舒适有时是需要先放在一边的。首要的是完成任务!那是她们最重要的工作。如果大圣母偶尔不得不睡在没有**用品的硬板上,可能会有鞠躬尽瘁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另外,贝尼·杰瑟里特也有很多办法可以适应这样微不足道的不便。欧德雷翟已经有适应这点不适的决心,因为她知道,如果她提出反对,很可能面临的将是另一场有意羞辱。

让她们把这个加到所有那些她们无从知晓的内容中,然后为此担心好了。

检查房间内的其余设施的时候,她叫的人到了,而且表现出一副毫不关心、幸灾乐祸的态度。欧德雷翟和伙伴们进入公共客厅的时候,天花板上的通风口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返回大堂,你们将在那里被护送到大尊母那儿。”

“我自己去。”欧德雷翟说着,压下了其他的抗议声。

在从长廊进入大厅的入口处,一名身着绿色长袍的尊母坐在一张看起来很容易破碎的椅子上。她的脸看起来仿佛城墙一般——仿佛是层层叠叠的石头。嘴就像个水闸,她通过一根透明的管子将**吸入嘴里。紫色的**顺着管子向上流动。**散发出一种糖类的味道。那双眼睛像是隐藏在城墙上的武器一般。鼻子仿佛是眼睛将仇恨发泄出来的一个斜坡。下巴很瘦弱。那个下巴,毫无必要,像是事后才想起来要有个下巴一样。你甚至能从中看到婴孩时期的影子。还有头发,人工染深后成了泥褐色。这不重要。眼睛、鼻子、嘴,这些才重要。

那个女人慢慢地、傲慢地站了起来,强调着她注意到欧德雷翟了,这是多么大的恩赐。

“大尊母同意见你们。”

她的声音厚重,几乎透着阳刚之气。志得意满溢于言表,以至于不管她做什么都难免显露出骄傲来,还带着那种执拗的固执己见。她“知道”那么多事情,简直就是个移动的无知与恐惧的展示牌。欧德雷翟把她看作是尊母脆弱之处的完美展示。

她们转过了很多拐角和长廊,这些地方都干净明亮,最后来到一处长长的房间——阳光透过一排窗子倾泻而下,房间一头是复杂的军事控制台,显示着太空图和地形图。这是蜘蛛女王整个网络的中枢?欧德雷翟有些怀疑。控制台有些太明显。一眼就知道那是做什么的,但整个设计又和大离散风格有些不同。人类能够操纵的场地有其物理限制,精神界面板块也不过如此,即便实际上这部分是高耸的椭圆形加上奇特的淡黄色制作而成。

她扫视整间房间。家具很少。有几把悬带椅和几张小桌子,还有一大片开阔区域,(也许)是人们等待尊母发布命令的地方。没有杂物。这里应该是行动中枢。

用它让女巫开开眼!

有一面长长的墙,透过墙上的窗子能看到远处的石板和花园。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蜘蛛女王在哪里?她在哪里睡觉?她的巢穴是什么样子?

两个女人从石板上方拱形门内走了进来。两个人都穿着红色长袍,上面是闪光的阿拉伯花饰和龙的形状。还有粉碎的苏石做装饰。

欧德雷翟保持着沉默,谨慎行事,护送人员极尽简单地做了介绍,然后就匆忙离开了。

如果没有默贝拉的提示,欧德雷翟一定会觉得蜘蛛女王身边站着的那个高个子才是首领;但恰恰相反,反而是身材矮小的这位身居高位。这很有意思。

这个人不是爬到了权力的顶峰。她是在缝隙间游走才取得的今天的地位。有一天,她的姐妹们醒来,突然意识到这已经成了事实。她已经稳稳地坐在正中央。谁又能反对?离开她十分钟,你可能就忘了自己反对的是谁了。

两个女人用同样的热切检视着欧德雷翟。

也好。此时,这样的事情必不可少。

蜘蛛女王的外表远超她的意料。直到此刻之前,贝尼·杰瑟里特都没有取得关于她样貌的详细描述。只有临时投影可供参考,但都是根据少数零散的资料与想象构建出的形象。终于,她现身了。一个小个子女人。长袍下身着红色紧身衣,如预料的一样,紧身衣显露出她紧绷的肌肉轮廓。平淡无奇的鹅蛋脸,棕色的眼睛也并无光彩,眼神里跳动着橘色的光。

恐惧,又因恐惧而愤怒,但无法确切猜到她恐惧的缘由。她有的只是一个目标——我。她觉得会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的助手就完全是另一种人了:从外表上看,助手要危险得多。一头金发梳理得一丝不乱,略带点鹰钩鼻,薄嘴唇,颧骨高耸,皮肤紧绷,还有那恶毒的眼神。

欧德雷翟把她的眼神又一次投向蜘蛛女王的五官特征:离开一分钟也许就很难形容出来的鼻子。

挺直?嗯,算是吧。

眉毛与草色头发很匹配。嘴微微张着,变成了那种能看见的肉色,闭上时几乎就看不到了。在这张脸上,你很难找到一个视线聚焦的中心,因此整张脸感觉都很模糊。

“就是你在领导贝尼·杰瑟里特。”

她的声音同样低调,用的是凯拉奇语,带着些奇怪的屈折变化,没有术语,但你会感觉声音是从她的舌后发出的。这蕴含着语言学技巧。默贝拉的信息里特别强调过这点。

“她们有种和音控力很接近的东西。和你教我的不完全一样,但她们会另一种技巧,也是某种语言上的技术。”

语言上的技术。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欧德雷翟说。

“我听说你们管我叫蜘蛛女王。”狂暴的橘色光点在她的眼睛里跳跃着。

“现在我们就在你那张大网的中枢,加上极大的权势,恐怕我必须承认确实如此。”

“你注意到的就是这个——我的权势。”爱慕虚荣!

欧德雷翟首先标记的是这个女人的气味。她笼罩在一层浓郁到离谱的香味中。

为了掩盖她的信息素?

是因为她被警告过贝尼·杰瑟里特有能力根据极微小的数据做出判断?有这种可能。也可能只是她偏爱这款香水。这种令人作呕的古怪混合物让人很容易联想起那些异国情调的花朵。莫非这种气味源自她的家乡?

蜘蛛女王把一只手放在她那再普通不过的下巴上:“你可以叫我达玛。”

她的同伴提出了反对:“这是百万星体中最后的敌人!”

原来她们是这么看待旧帝国的。

达玛抬起一只手,示意安静。整个姿态显得十分随意,却表达了明确的意图。欧德雷翟在那位助手眼里看到了与贝隆达十分相似的闪亮眼光。她在那里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多数人都要叫我大尊母,”达玛说,“不过我授予你这个荣誉。”她朝身后的拱形门做了个手势,“我们出去走走,就我们两个,边走边聊。”

不是邀请,这是个命令。

欧德雷翟在门边停了一下,看看在那里显示的一幅地图。白底黑线,用些细线标着道路,用凯拉奇语在一些不规则的边缘轮廓上写着标志。那里是石板小道外的花园,能识别出其中一些植物。欧德雷翟弯下腰,凑近了仔细研究,与此同时,达玛饶有兴致地容忍她,等着她。是的,那里有极不寻常的树木和灌木丛,很少有结可食用果实的。拥有这些足以让人引以为豪,这幅地图也正是要突出强调一下这点。

进了院子后,欧德雷翟说:“我注意到你用了香水。”

达玛一下子被拽到了回忆中,回应的时候声音里也似乎有着些微不一样的含义。

为她自己的火焰灌木而做的花朵身份标志。想想吧!但想到这里,她既悲伤又愤怒。她在想为什么我要想这个。

“否则,灌木丛就不会接受我了。”达玛说。

她选择了这样的动词时态,很有意思。

带着口音的凯拉奇语不难理解。很明显她下意识地调整了口音,以便她的听众能听明白。

好听力。用几秒钟去看一看,听一听,然后做出调整,让别人能听懂自己的话。多数人很快就会采用的非常古老的交流形式。

欧德雷翟认为这种行为从根本上说是种保护措施。

不想被当作是异类。

这种对外界做出适当调整的性格特征是刻在基因里的。尊母并没失去这个特征,但这是个弱点。下意识中采用的调性并未被彻底掩盖住,而这种调性会透露很多信息。

尽管她有着堂而皇之的自负,但达玛聪明且自律。应该怀着愉悦的心情得出这个观点。刻意回避她的优点是毫无必要的。

达玛在院子边停了下来,欧德雷翟走到此处也不动了。她们几乎是在肩并肩地站着,欧德雷翟向外望着花园,被那种几乎是贝尼·杰瑟里特式的样子惊呆了。

“尽管说出你的观点。”达玛说。

“作为人质,我有什么价值?”欧德雷翟问道。

那种橘色的光斑暴涨!

“你显然问过这个问题。”欧德雷翟说。

“继续。”橘色慢慢消退了。

“姐妹会有三个人可以代替我。”欧德雷翟用她最具穿透力的目光盯着对方,“很可能我们会互相摧毁,最终只能够两败俱伤。”

“对付你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小心橘色!

内心的警告并不能改变欧德雷翟的心意:“但是捏死我们,你的手也会溃烂,最后,疾病会吞噬你。”

没有具体的细节,就不能说得更清楚。

“不可能!”达玛的眼神里透着橘色的怒火。

“你以为我们不清楚你们是如何被你们的敌人驱赶至此的吗?”

这是最危险的一着险棋。

欧德雷翟观察着这着棋是否生效。阴沉着的脸并不是达玛唯一的反应。那种橘色消失了,这使得那双眼睛平淡、沉闷,反而和那张阴沉的脸形成了奇怪的反差。

欧德雷翟仿佛听到了达玛的回答一般点了点头:“那些人已经把你们赶进了死胡同,我们可以让你们在这些人面前不堪一击。”

“你以为我们……”

“不是以为,我们知道。”

至少,现在我知道了。

这个信息让她既欣喜又恐惧。

是什么让这些女人也不得不屈服?

“我们只是在积攒力量好去——”

“好返回到那个你们注定将被粉碎的竞技场上去……在那里,即使人数占优也无济于事。”

达玛的声音又退回到了那种柔和的凯拉奇口音,欧德雷翟很难听明白:“这么说他们找过你们了……而且还提出了价码。多么愚蠢,竟然信任……”

“我没说我们信任。”

“如果劳格诺……”她点头示意她说的是屋里的那个助手,“……听你这么和我说话,你会在我来得及警告你前就被杀掉。”

“我很幸运,这里只有我们俩。”

“别总指望这个。”

欧德雷翟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望向那座建筑。对宇航公会设计风格做出的改变显而易见:正面长长的一排窗户,用了很多异国情调的木料和宝石。

那是财富的象征。

她的穷奢极欲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只要是她想得到的,只要是这个社会可以提供出来的,没有不在她面前屈从的,没有敢拒绝她的,除了返回到大离散中的自由。

达玛牢牢地抓着她那流亡终将结束的幻想不放手,抓得多么牢固。能把这股力量驱赶回旧帝国的,又是什么样的力量?为什么是这里?欧德雷翟不敢问。

“我们去我的住处继续这场谈话。”达玛说。

终于,要进入蜘蛛女王的巢穴了!

达玛的住处有点让人困惑。地板上铺着好几层地毯。她脱掉凉鞋,光脚走了进去。欧德雷翟紧随其后。

看看她脚外侧那层角质层!那是保养良好的危险武器!

让欧德雷翟感到困惑的不是柔软的地面,而是房间本身。一扇小小的窗户俯瞰着精心修剪的绿植花园。墙上没有挂饰,也没有照片,同样没有任何装饰。通风口栏杆在她们进来的门上投下了一条条阴影。右边还有一扇门和另一个通风口。房间里有两张灰色软沙发,两张黑得发亮的小边桌,还有张金色调的桌子,比刚才那两张稍大,上方有绿灯闪烁,说明那里是控制区。欧德雷翟认出了精美的矩形轮廓,那是镶嵌在金色桌子上的投影仪。

啊哈,这就是她的工作室。我们是来工作的吗?

这个地方能让人专心致志地工作。任何会分心的因素都被精心地消除掉了。达玛会接受哪些令人分心的因素?

有装饰的房间在哪里?她一定会有与她所处环境相匹配的特有生活方式。你不可能永远在心里搭起屏障,去拒绝让你不适的周遭事物。如果你想要真正的舒适,你的家不可能按伤害你的方式搭建,尤其是在无意识方面不能对你有任何伤害。她明白无意识的弱点!这是真正的危险,但她有能力说“是”。

这是古老的贝尼·杰瑟里特洞察力。你要寻找能够说“是”的人,不要费力找那些只能说“不”的喽啰。你要找出能够达成意向、签署协议、兑现承诺的人。蜘蛛女王不常说“是”,但她有这个权力,她自己也知道。

她把我带在身边的时候,我就应该意识到了。她允许我称呼她为达玛,这就是她释放的第一个信号。我设计让特格去袭击,这点我已经无法阻挡,我是不是做得太急躁了?现在反悔已经太迟了。松开了特格身上的缰绳时我就知道了。

但我们可能会吸引什么其他力量?

欧德雷翟已经将达玛的统治模式刻在心里。哪些话、哪些手势可能会让蜘蛛女王退缩,蜷缩到强烈地意识到她自己的心跳的状态。

这场戏必须演下去。

达玛在金色桌子上方的绿色区域内正用手做着什么。她全神贯注,完全忽视了欧德雷翟,这既是种羞辱,也是种赞扬。

你不会干预的,女巫,因为那不符合你的最大利益,你知道的。另外,你还没那么重要,不足以让我分心。

达玛显得有些焦躁。

伽穆的袭击行动成功了吗?难民开始抵达了?

目光中橘色的火焰重新燃起,聚焦在了欧德雷翟身上:“你的飞行员刚刚宁愿毁了自己和你的飞船也不愿接受我们的检查。你到底带了什么?”

“我们自己。”

“有一道发出的信号,信号源正是你!”

“好告诉我的同伴我是否还活着。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祖先有些会在发动袭击前烧掉自己的船。这样就没有退路了。”

欧德雷翟带着十分的小心说着,语气与时机都根据达玛的反应不断调整:“如果我成功,你将会送我回去。我的飞行员是赛博格,因此无法从你们的探测中保全自己。他接到的命令是宁可自杀也不能落入你们的手里。”

“以免为我们提供你们行星的坐标。”达玛眼里的橘色变弱了,但她似乎仍然深受困扰,“我没想到你的人在服从命令方面能做到这种程度。”

没有性的牵绊,你是如何掌控她们的,女巫?答案不是很明显吗?我们有秘密力量。

现在要小心,欧德雷翟提醒自己,要有条不紊,随时对新情况保护警惕。让她以为我们只选择一种回应方法且不会改变。她对我们有多少了解?她不知道即使是大圣母也可能只是一小块诱饵,一种只为得到关键情报的**。所以我们更优越吗?如果是这样,那更优越的训练能带来更优越的速度和数量吗?

欧德雷翟没有答案。

达玛在金色桌子后坐了下来,她并没请欧德雷翟也坐下。这种行动有种筑巢的意味。她并不常离开这个地方。这是她网络的真正中枢。所有她觉得需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她把欧德雷翟带到了这间屋子,正是因为在任何其他地方都不方便。她在其他环境下不舒服,也许甚至会感到受到威胁。达玛没有招惹危险。她曾经那样做过,但那是很久前的事了,已经封存在她脑海中。现在,她只想坐在安全又组织完备的茧中,在这里,她可以操控其他人。

欧德雷翟心情愉悦地发现这些观察印证了贝尼·杰瑟里特的推断。姐妹会知道如何利用这种优势。

“你没什么说的了?”达玛问道。

拖延时间。

欧德雷翟冒险提出了一个问题:“我极度好奇你为什么同意这次会面?”

“为什么好奇?”

“这有点特别……特别不符合你的性格。”

“什么性格符合我们由我们自己决定!”她的声音显得相当暴躁。

“但是我们有什么让你感兴趣的?”

“你觉得我们觉得你们很有趣?”

“可能你甚至觉得我们很了不起,因为我们正是这么看你的。”

达玛脸上的满意表情转瞬即逝:“我知道你会觉得我们很有吸引力。”

“非比寻常的也会吸引那些与众不同的。”欧德雷翟说。

这句话让达玛的嘴唇上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意,是那种人们觉得自己的宠物很聪明的笑容。她起身走到一扇窗前。达玛召唤欧德雷翟到她身边去,指着第一批开花的灌木丛之外的一排树木,用那种很难听懂的柔和口音开始说起来。

有什么东西触发了内在警报。欧德雷翟陷入并流意识中,她寻找着源头。是这间屋子里的东西,还是蜘蛛女王?达玛所做的并非匹配当前的形势的自然自发行为。所以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要创造出一种效果。这是经过了精心策划的。

这位真的是我口中的蜘蛛女王吗,还是另有更强大的一位在背后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欧德雷翟搜索着这个想法,迅速拣选着。这个过程中产生的问题要远多于答案,这是种接近于门泰特记事法的心里速记。寻找相关性,提出潜在(但有顺序的)背景情况。顺序通常是人类活动的产物。混乱是作为创造顺序的原料而存在的。这就是门泰特方法,提供的不是无可更改的真理,而是做出决定的显著杠杆:在非离散的系统中有序安排数据。

她找到了一处结论。

她们在混乱中狂欢!她们更爱混乱!这是群肾上腺素成瘾的人!

所以达玛就是达玛,大尊母。永远的施予者,永远的大首领。

没有更强大的一位在监视我们。但达玛相信这是在讨价还价。你会有种她以前从来也没做过这样的事的感觉。事实正是如此!

达玛在窗下一处没有任何标记的地方碰了一下,墙向后折叠,揭示这堵墙只是个巧妙的投影。这条路通向用墨绿色瓷砖铺就的高台。从这个角度俯视种植园与窗口投影中的园子大不相同。这里留存了混乱,野蛮生长也未加控制,与远处井然有序的花园对比起来就显得更加令人瞩目。这里有刺藤、倒下的树木、浓密的灌木丛。再远处,还有规划整齐的空间,种着一排排像是蔬菜的东西,有自动收割机来往穿梭其间,在它们身后留下一段段**的土地。

热爱混乱,的确如此!

蜘蛛女王露出微笑,率先走向阳台。

出现在阳台上的时候,欧德雷翟又一次因为她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停下了脚步。那是左边防护矮墙上的装饰。整个装饰品大小与真人相仿,用一种几乎是缥缈超凡的物质塑造而成,形成了羽毛般柔软的平面和曲面。

欧德雷翟眯起眼打量着这座雕塑,她发现这是要代表一个人类。男性还是女性?有些地方是男性,有些又是女性。平面和曲面应和着游移无定的微风轻轻摆动。一些走向曲折、构造精妙的管道固定在一座半透明的小丘上,管道里伸出些精细到几乎看不见的线(看起来像志贺藤),这座雕塑就是靠着这些细线悬着的。雕塑下肢末端几乎碰到了支撑基座的鹅卵石表面。

欧德雷翟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时竟无法自拔。

为什么看到它会让我想起什阿娜的那座“虚无”?

有风吹过的时候,整座雕塑似乎都在跳舞,有时稍静些,就像是在优雅地踱步,然后慢慢地单脚旋转,接着伸直了腿,脚尖扫地转了起来。

“这叫‘芭蕾大师’,”达玛说,“有时风吹过来,它还会把脚踢得很高。我见过它优雅地跳舞,像个马拉松选手一样一刻不停。有时候就只是有些丑陋的小动作,手臂动来动去,好像在举着武器一样。美丽又丑陋——都一样。我觉得艺术家给它起错了名字。‘无从知晓’可能更适合。”

美丽又丑陋——都一样。无从知晓。

什阿娜的创作很可怕。欧德雷翟感到一阵恐惧袭遍全身:“出自哪位艺术家之手?”

“我不知道。我的一位前任从我们当时正在摧毁的星球上拿的。你好像很感兴趣,为什么?”

这是那无人可驾驭的狂野。但她说道:“我想我们都在寻求互相理解的基础,想在我们之间找到些相似之处。”

这句话又燃起了她目光中的橘色火焰:“你可能想要理解我们,但是我们不需要理解你们。”

“我们都来自女性社会。”

“把我们当成你们的分支是很危险的!”

但默贝拉的证据显示你们就是。由大离散中的鱼言士和圣母们在紧急关头形成的组织。

一切都很天真,欺骗不了任何人,欧德雷翟问道:“为什么危险?”

达玛大笑起来,声音中却全无笑意。仿佛受到了伤害而怀恨在心。

欧德雷翟突然感觉要对危险重新评估。现在不仅需要贝尼·杰瑟里特的探测和检查。这些女人一旦发怒就习惯于杀戮。这是种条件反射。达玛和她的助手谈话时已经说了类似的话,而她刚刚发出的信号则表明,她的忍耐是有限的。

但是,她还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沟通意图。她展示了令人惊叹的机械装置,她的权势,她的财富。但没有提到联盟。主动做我们的仆人,女巫,我们的奴隶,我们会赦免你们大部分罪行。是要得到百万行星中的最后一个?肯定还有更多目的,但不管怎样,这是个有趣的数字。

重新审视过该如何小心谨慎后,欧德雷翟改变了策略。圣母们太容易陷入适应模式。当然,我和你很不一样,但为了达成协议,我可以灵活些。这对尊母来说是行不通的。只要有一丝迹象表明她们不是处于绝对控制的一方,她们就不会接受。达玛允许欧德雷翟拥有如此高的自由度,是因为这是一种申明,彰显着她的地位高于她的姐妹们。

又一次,达玛用她蛮横的态度说话。

欧德雷翟认真听着。蜘蛛女王觉得贝尼·杰瑟里特可以提供的最有吸引力的事情之一就是对新疾病的免疫力,这点多奇怪。

那就是将她们驱赶到这里的袭击方式?

她的真诚是很天真的。这样就没有那些令人生厌的定期检查了,就为了看看你的肉体是不是有了些隐秘的疾病。有时不是那么隐秘,有时也会很危险,让人心生厌烦。但贝尼·杰瑟里特可以结束这一切,而且会得到合理的回报。

多么令人愉快。

每个字都还是那种怀恨在心的语气。欧德雷翟在想:怀恨在心?这个词似乎并不能完全描述出那种感觉。那是种深层次的东西。

下意识的嫉妒之心,对与我们分开后无法获得的东西感到心有不甘!

这是另一种模式,已经被程式化了!

尊母落入了一种不自知的重复性习惯动作中。

那种我们早就抛弃的习惯动作。

这不仅是拒绝承认她们起源于贝尼·杰瑟里特,还是在处理垃圾。

失去兴趣了,就把东西扔在那里。让喽啰们把垃圾带出来。她更关心下一个她想要消耗的东西,而不是那些把她的巢穴弄脏的物品。

尊母的缺陷比之前怀疑的更严重,对她们自己以及她们控制的人来说更致命。而她们本身无法面对这一点,因为对她们来说,这件事根本不存在。

从来不曾存在过。

达玛仍然是个无法触碰的矛盾体。她的脑海里没有关于结盟的问题。她看起来似乎是在准备这么做,但那只是在测试她的敌人。

放手让特格去做还是对的。

劳格诺从工作室走了出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只细长玻璃杯,里面几乎盛满了金色**。达玛拿了一只,嗅了嗅,然后带着一副愉悦的表情呷了一口。

劳格诺的眼睛里那恶毒的光芒是什么意思?

“尝尝这种酒,”达玛边说边指着欧德雷翟,“我相信你从没听过它的原产地星球,我们在那里凑齐了生产这种完美金色葡萄所需的所有元素,这种葡萄能做出完美的金色葡萄酒。”

欧德雷翟被人类与他们珍贵的古老饮品之间长久的联系所吸引。酒神巴克斯。浆果会在灌木丛或是部落容器中发酵。

“没有毒,”欧德雷翟正犹豫之时,达玛说道,“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是会在有需要时杀人,但我们不做蠢事。我们把那些更露骨的致命打击留给大众。我不会把你误认为是那些泛泛之人的。”

欧德雷翟拿起端上来的杯子,抿了一口。

“这是有人为了取悦我们而专门设计的。”达玛说着把注意力锁在了欧德雷翟身上。

一小口已经足够了。欧德雷翟感觉到了些异样物质,她用了几次心跳的时间去辨别它的目的。

是要使保护我免受刑讯仪影响的谢尔失效。

她调整了自己的新陈代谢,使这种物质变得无害,然后说出了她所做的事。

达玛怒视着劳格诺:“原来如此,怪不得这类东西对女巫不起作用!而你从来没怀疑过这点!”怒火简直要化作物理力量砸向那个倒霉的助手。

“是一种我们用来抵抗疾病的免疫系统在起作用。”欧德雷翟说。

达玛把杯子猛地摔到地砖上。她花了些时间才恢复平静。劳格诺举着托盘,几乎是以拿盾牌的姿势慢慢撤了出去。

看来达玛并非偷偷溜上了权力中心。她的姐妹们认为她是致命的危险。所以我必须也这样看她。

“浪费精力,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达玛说。她的笑容并不愉快。

有人。

有人酿了酒。有人做了这会跳舞的雕塑。有人必须付出代价。是谁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惩罚的乐趣或是需要。顺从。

“不要打断我的思路。”达玛说。她走到低矮的护墙边,盯着她的“无从知晓”,显然在重新构思讨价还价的立场。

欧德雷翟转过去看劳格诺。那种一刻不停的警惕,全神贯注,且兴奋至极地锁定达玛是怎么回事?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害怕。劳格诺突然显得极度危险。

毒药!

对欧德雷翟来说,这件事仿佛就像那位助手已经喊出了这个词一样确定。

我不是劳格诺的目标。暂时还不是。她抓住这个机会是要攫取权力。

无须去看达玛。这一刻蜘蛛女王的死已经明确地写在劳格诺的脸上。欧德雷翟转过身去确认此事。达玛正瘫成一堆躺在“无从知晓”下。

“你将称呼我为大尊母,”劳格诺说,“你会为此而感谢我的。她(指着阳台角落那红色的一堆)打算背叛你,消灭你的人民。我有其他计划。我不是那种在最需要的时候去摧毁一件有用的武器的人。”